49四九 對峙
氣氛倏然靜默,然後,施靜便聽得有一個及其清冷優雅的聲音緩緩道:「如果說,他會出現在這裡,因為是我讓他來的,這個理由夠不夠好?」
這聲音雖然有些淡漠,但優美至極,仿若絲綢一樣柔滑悅耳,實在會讓聽者愉悅舒適的很,但施靜聽了,卻只覺得渾身一陣發冷。
只因,這是她絕對都不會認錯的,石觀音的聲音。
在這種時候,同這位娘娘重遇,可不是她所期待發生的事情。顯然,今晚她的運氣好像不怎麼好,才剛剛找到了兒子,便就接二連三地碰著了她不想見到的人。
一個「死而復生」的無花已經夠讓她頭痛的了,再加上個石觀音,她覺得,如果今晚還想要帶著小白全身而退,她就真的只有祈禱奇迹發生了。
沒想到的是,奇迹真的發生了,
只不過,是以她完全意想不到的方式而已。
當然,這都是后話。當事時,她正集中精神準備以一己之力,同時對抗無花和石觀音兩大高手。畢竟,在她的印象中,這兩位都是曾經或是正在站在她的對立面上的存在。
無花是小白失蹤這件事的始作俑者暫且不說,就是石觀音,既然小白最終在她的老巢中找到,那必然也是跟此事是脫不了關係的。
雖說其中的緣由她尚且不清楚,但因著此前多番詢問都毫無結果,她便也放棄了自他們口中得知他們到底為何如此做的理由了。再加上她的性子近來已經愈發朝著淡定的大路飛奔,所以即便是面對著石觀音和無花,她也能控制住脾氣,不再衝動,轉而淡定地「先禮後兵」了。
故而,她繼續保持著微笑,異常得體地應答道:「既然是夫人授意,那晚輩自然無話可說。」
石觀音靜靜凝視了她片刻,面上的笑容更深了:「數日不見,你愈發會說話了,莫非如今是『有恃』,所以『無恐』了?」
這話說得十分有深意,施靜原本還沒有反應過來,但她已經能夠看出石觀音這次同她說話,與上次又有不同。
雖然她仍是那麼一副不將天下放在眼中的模樣,但是那眼神中,似乎多了點兒什麼。雖說她彼時還看不出她這種眼神的含義,但她在無形之中已經不自覺地有了些底氣。
即便不知道她所忌憚的是什麼,但她確實是有所忌憚的,這樣就足夠了。
就算是狐假虎威,也要裝個樣子把當前這關過了再說。
想到這裡,施靜笑得愈發燦爛了,柔聲道:「夫人過譽了。此前與夫人匆匆一晤,夫人神採風儀,恍若仙子神女,靜雖為女子,亦心神往之。故夫人臨別之贈言,靜時時謹記,不敢或忘。靜今既如約而來,夫人雅達之至,必不至令靜徒勞而返也。」
她心靜神凝,說出的話來,自然也是水準甚高。這一番半古半白的台詞說起來居然也順暢無比,幾乎已經完全抵得上個土著了。那石觀音也是見慣了世面的,但想是從未見到任何一個人如同施靜一般,在短短數日內,整個人便有如此大的變化。
然則她畢竟是見過大世面的女人,故而這不動聲色的功夫也是修鍊的十分到家的。是以當即笑著道:「說得好。我當日既然許諾於你,自然不會食言。只是……」
施靜看著她愈發燦爛起來的笑臉,剛剛放鬆下來的那點兒心情,瞬間又沉重起來。果然,片刻之後,石觀音已經笑著繼續道:「只是,那日我許你的不過是『若是你能活著找到我,我便讓你見見孩子再死。』不拘你用的是何方法,你既然能當真活著找到了這裡,雖則出乎我的意料,但我便也依言讓你見了孩子。現在,便到了你赴死之時了。你是要自己了斷,還是等我來動手。」
她說這番話的時候,自始至終臉上都帶著美麗而甜蜜的微笑,聲音也從頭到尾都柔和動聽,甚至連語氣都和顏悅色的很,彷彿她不是在談論人的生死,而不過是在品鑒花園中的花草,或是荷塘里的游魚一般。
然而施靜卻清清楚楚地知道,她說的每一句話都是千真萬確,永無更改的。她說要自己死在這裡,恐怕今日還真的無法善了了。
這一點似乎也從無花的神情上得到了驗證。
自從石觀音出現以後,他便面色蒼白地靜靜佇立在一旁,彷彿忽然啞巴了一樣,再也沒有出過一句聲兒。
雖然不是不好奇他同石觀音的關係,但此刻顯然不是個好時機。
石觀音對男子的震懾力,她早已經領教過了,想來也無非就那幾樣吧。
只是,不管是誰,既然她已經把小白重新抱在了懷中,便再也沒有將他交出去的可能了。
除非她死。
想到這裡,施靜緊緊抱住了兒子,暫時不再管無花,而是朝著石觀音露出一個微笑,淡淡道:「我母子命運多舛,九死一生方才活至今日。然仍連番遭變,動輒分離,今日好容易母子團聚,自我了斷這種愚蠢至極的行為,晚輩定然是不會做的。我與夫人素無瓜葛,若是夫人今日執意要取我母子性命,晚輩也無可奈何,唯有拚卻此身,勉力奉陪罷了。」
石觀音冷笑道:「雖然還算是有那麼幾分膽色,但實在是太過不自量力,不過是匹夫之勇罷了。何況,就憑你,尚且還輪不到我出手。無花,你還站在那裡做什麼?莫非真要我親自動手?」
無花驟然被她點到了名字,渾身居然如遭雷擊般忽然一震,面色更是蒼白得已比紙帛還要更甚。他顫抖著嘴唇,在施靜隱約的詫異和石觀音愈發不耐的神色中,沉默了老半響,似乎才總算是下定了決心,緩緩開口道:
「夫人息怒,我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
想是被他這種態度惹火了,石觀音愈發氣憤,惡聲惡氣地道:「何時沾染了此等習氣,要講便講,休要再行拖延推諉之事,甚為難看。」
說來奇怪,石觀音對著施靜從來都是和顏悅色,對待其他人雖然冷淡但也算有禮有節,唯獨對著無花似乎一點兒好聲氣都沒有。這種態度有些似曾相識,再加上看著無花被訓的連頭都要抬不起來,卻仍是不敢反駁,施靜倒是想起先時的一件事來。好似那「沙漠嚮導」少年許夜面見石觀音時便是如此模樣,怎麼這無花也是如此?
莫非他同那許夜一樣,也是石觀音門下?
不對,即便是同門,這言行舉止未免也太相像了。
除了臉和聲音不同之外,簡直就好像是同一個人一般。
想到此前相處時候的種種異常,她心中忽然一動,瞬間有了個大膽的猜想——他們是不是就是同一個人呢?
雖然聲音和容貌不同,但此前那「畫眉鳥」不是已經現場做過了示範了嘛?人皮面具和改變聲音這種事情,看來也並不是不可能的。至少對石觀音的門人來說,簡直是輕而易舉的。
那「畫眉鳥」能在那麼短的時間內易容成那什麼「五妹」,為什麼「無花」就不能變成許夜?
這個想法雖然不過是忽然間的靈感,但卻縈繞在她的心間,揮之不去。
想到一路上那許夜的言行,再想想現在無花的表現,施靜只覺得心中愈發疑惑了。
若是許夜就是無花,那他對石觀音的敬畏就可以理解了。
只是他為何三番兩次地,恰好挑著石觀音要對她出手的時候向石觀音進言?雖然她還不至於自戀到認為是自己讓這位昔日的「妙僧」神魂顛倒、頭腦發昏地在他所敬畏的師長面前為她出頭。但說是故意為之也好、歪打正著也罷,他也確實為她爭取了點兒時間,緩和了石觀音同她的衝突。
這對師徒如此南轅北轍的做法,讓施靜完全弄不懂他們葫蘆里賣的什麼葯了。
不過,為了能夠順利脫身,她顯然需要好好捉摸捉摸,他們之間那微妙的關係。到了這個時候,一切可以利用的東西都要利用起來,她必須逼著自己儘快弄清楚怎麼才能順利脫身。
就在這個時候,那邊石觀音已經冷聲道:「你說什麼?」
無花苦笑著道:「夫人想必已經察覺,今夜谷中頗不平靜。」
石觀音面色仍是冷冷的,淡淡道:「那又如何?你的意思是,我如今連這個都已經看不出了?」
無花只有繼續苦笑:「弟子不敢,弟子的意思是……」
他看了施靜一眼,卻忽然頓住不說了。
那一眼中似乎包含著無限的深意,看的施靜心中不由得一動,知道此事必然與自己有極大的干係。她表面上仍然做出一副不動聲色的模樣,暗地裡卻豎起耳朵,生怕漏了一句話去。
然則還沒有等無花再說出一個字來,已經有個異常清冷高傲的聲音,冷冷地接著道:「他的意思是,我們已經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