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八章 走投無路

午休的時候，葉小倩對著一盒飯發獃。

裴晴明「啪」的一聲拍了筷子，瞪了眼周圍偷眼看他們的幾桌，說：「小倩，你別怕，不就一台破手機嘛。咱們再給他買一台就是了。你把牌子和型號告訴你晴明哥哥。」

葉小倩低了頭，肉乎乎的小手搭在桌子邊上，看著像訓練有素的小草狗：「我……我買不起……」

又過了一會，餐廳里的人聽見裴晴明音量拔高了幾倍：「什麼？vertu？！你把人家新買的vertu壓碎了？！！！vertu機那麼結實你都能壓碎？！你是葫蘆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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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手機事件，vertu男死拉著葉小倩不讓走（其實葉小倩也壓根沒想走），非要她馬上就賠手機。

葉小倩反應慢，臉上呆，半天沒反應，倒是邊上悠哉喝咖啡的伍子汐開口了：「人家一個小姑娘，一下子拿出十幾萬也不容易，不然寬限一個月。大家都在一個公司，沒必要逼那麼緊。」

vertu男本來肉疼，聽了伍子汐一句話全身都疼：不是你的錢你當然不著急。

但是女神發話了，加上大家都說伍子汐的後台是ceo，他得罪不起，只得勉強答應給葉小倩一個月籌錢。

伍子汐大姐姐似的安慰葉小倩：「別怕，新員工哪有不犯錯的？我和你一天進的公司，剛來的一個星期也手忙腳亂的。」

vertu男本來平靜下來了，一聽到女神說「新員工」這幾個字,立馬不淡定了。拉著葉小倩問上了祖宗十八代，當發現她不過是個合同工以後，心裡更不放心了。

一個月收入不過兩千塊錢的合同工，在s市這個大城市養活自己都要靠運氣，上哪弄十一萬來。就算葉小倩有能力還錢，萬一她不想還呢？萬一她拍拍屁股不幹了呢？

vertu男喪失理智了，覺得工作也做不下去了，可是又不能把葉小倩怎麼辦，只好沒收了她的身份證，又拉著她去找了年光柒，從年光柒那裡弄來她的家庭住址和電話號碼，並且再三告訴年光柒，下次不要派葉小倩去他們技術部，一次也不要，最好保證葉小倩連三十二層都上不去。

年光柒黑著臉敷衍了幾句，他心情很不好。

葉小倩砸了誰的手機他不管，就算她去把全技術部的電腦都砸了也不關他年光柒什麼事……

但是她不能砸他大理石一樣有質地的面子。

他抬頭看了眼睜著大眼睛站在門口不知道該不該出去的葉小倩，越看越不順眼。

就是這個胖子，嗯，最近好像瘦了點，看著順眼了點，不過還是個胖子。就是她，不但害自己差點在全層同事面前丟人，還讓個技術部的小工程師跑來對他年大經理大呼小叫的。

年光柒把葉小倩趕出去，覺得有必要去探探徹北約的口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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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天年光柒給徹北約做完了例行報告，屁股沒有從椅子上抬起來的意思，等其他組的經理走光了，他才拐彎抹角地說：「徹部長，我們組上個月新招進來的兩個合同工，不知道您還記不記得？」

徹北約腦袋頂上光溜溜，腦子裡面可不光，稍微一回想就想起來了：「有印象，怎麼了？」

年光柒一副為員工著想的模樣：「沒什麼大事，就是咱們公司的試用期是三個月，我們組最近沒有什麼合適的工作給他倆做，我主要是怕，嗯，耽誤了年輕人的前途。我看他們來了一個月了，對公司的情況還不是很了解，不知道他們有沒有什麼親屬熟人也在咱們公司的，可以回去多問問，多了解了解。」

徹北約三十年的工作經驗，光在管理層就做了十幾年，哪裡聽不出年光柒在拐著彎探葉小倩和裴晴明的底兒：「不用，他們兩個都是通過標準程序選上來的，在公司里沒有背景。你看著安排就行。三個月試用期可以延長到六個月。」

年光柒領了聖旨謝恩而去以後，徹北約又找了幾個年光柒手下的員工聊了聊天，然後夾著公文包上了四十二層（害羞）。

徹北約進入總裁室時，李風離正在觸摸屏的落地窗上寫寫畫畫。

他放下手中的東西，微紅的眼角一挑：「徹部長？有事？」

徹北約很簡單地把葉小倩在市場部被排擠的情況說了一下，然後就不再多話。

李風離生得頗好的眉眼僵了僵，低聲說:「我知道了。徹部長還有別的事嗎？」

徹北約拿出文件夾，抽出一疊報告來：「我查這件事，順道還發現了眼下我們正在使用的市場模型有好幾個漏洞。」

建模不是李風離的專長，他大致看了下，漫不經心地問：「才發現？」

要說城府，如果說年光柒是小野怪，那徹北約就是高級隱藏boss，身上帶三個小招一個大招的。他光聽李風離一個語調就知道他不快了，趕緊認錯：「這事是我失職，測試的時候沒從技術部借人。」看了看李風離臉色，「要說這次，還多虧您交代我們雇的人，不然可能以後一兩年都發現不了。」

李風離很快就明白這個多虧後面指的是誰，不知為何臉上竟有了幾分驕傲神色，徹北約自然沒放過這一信息，又誇了幾句葉小倩，最後嘆息：學術上是個天才，可惜為人處世不太靈光。

接近午夜，李風離照例在辦公室里加班。結束后，他站在大塊落地窗前俯瞰萬家燈火，忽然覺得有點寂寞，有點茫然。

他看了看時間，在電腦上敲了幾下。

很快，諾大的房間里響起「嘟嘟」的回聲，一個還帶著睡意的女聲響起來：「he11o？」

李風離仍舊站在窗前，好像對著玻璃說話：「mommy，是我，阿離。」

那邊愣了一下，然後說：「阿離啊！你等一下啊。」隨後傳來推搡的背景聲、窸窸窣窣的衣料聲，加上斥責聲，「別鬧，是阿離正在水深火熱中，他需要他的mommy拯救。你今天沒有會啦？李唐！你給我鬆手，別扯我衣服啊啊啊啊。」後面就是拳腳相加的聲音和男人的悶哼了。

過了半天，一切才回歸平靜，女聲再次響起：「阿離啊！還沒睡呢啊？和你說了多少遍，別學你daddy什麼每兩個小時睡十五分鐘的方法，會不長個子的。」

李風離很淡定地說：「mommy，阿離已經二十八了。」

對面好像才想起來這事，十分真誠地「啊」了一聲：「是啊，mommy都這麼老啦。二十八的阿離，你怎麼啦？想家裡的兔耳朵帽子啦？」

阿離本來一腔糾結，被他媽這麼一攪和頓時忘了要說什麼，半天才重新組織語言：「mommy，她在我們公司上班。她現在……很不好……我想幫她，又不想幫她……」

那邊安靜了一會。

「阿離，你不過被甩了一次，就這麼小家子氣念念不忘的，你對得起從來不揍你的mommy么？對得起你天天被揍的daddy么？要我說，按小倩那要強勁，就是你想幫，人家也不一定接受。」

李風離心裡堵了一塊石頭：「mommy，她出了點意外……」

說到這裡，那邊又亂起來，隱隱約約聽到手忙腳亂的聲音，「honey，你沒事吧？我就是隨手一推，這麼些年了你怎麼越來越不禁打啊？！別動……頭仰起來……」

過了一會，那邊電話又被拿起：「阿離，你daddy又流鼻血了，先不說了。你好好吃飯睡覺泡妹妹啊。」

李風離有點僵硬地站在窗前，這世上還有什麼事比有個從前混黑道的母親更無奈的？

自然有，那就是你還只有她一個人可以傾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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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風離在四十二層居高臨下時，葉小倩正在s城一個地下室的小餐館里糾結。

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看女胖子皺眉的裴晴明一邊往嘴裡扔花生米，一邊含糊不清地說：「小倩，你晴明哥哥銀行里還有一萬五，明天取出來借你。剩下九萬五，你看看能不能問你家裡先暫時借一下？以後發了工資再慢慢還上。雖然說以你目前的工資，想要還完不吃不喝也要四五年……但是說不定以後就轉正了，工資也會漲的。」

葉小倩低頭，低頭，再低頭，臉都快貼到油乎乎的塑料桌面上了:「家裡……沒錢了……」

裴晴明沒注意她說的是「沒錢了」而不是「沒錢」，只坐實了他之前對小倩家裡情況的猜測，卻不知道這個數字放在五年前，對葉小倩來說不過是洒洒水。

裴晴明嘆了口氣，豪邁地仰頭灌了口啤酒：「唉，也真難為你了。你說你一個靠天靠地都靠不上的姑娘，只有兩條路了——賣身或者賣腎。」

他借著昏黃的燈光仔細瞅了瞅葉小倩：是瘦了點，雙層下巴貼不到脖子了，身上的肉稍微不那麼糖葫蘆一點了……

不過也就是從讓人不忍直視的胖子變成看了就忘的路人甲罷了，離可以賣身還差好幾十斤呢。

裴晴明又喝了口酒，十分挫敗地說：「咱們還是想想怎麼賣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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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晴明酒量不行，喝了幾杯就開始飄，葉小倩把他送進計程車里，又記了車牌號，才目送著他離開。

她自己不捨得打車，想想也不過四十五分鐘的路，便打算搭11路公共汽車（兩條腿）回去。

走了好幾步，才忽然反應過來，自己怎麼就一下子記住車牌號了，又怎麼一下子就知道離表哥家有四十五分鐘的路……

好像最近腦子裡面通暢了許多，以前是堆滿了雜物、想前進一步都要披荊斬棘的，現在……

當然還是要披荊斬棘的，就是手法嫻熟了點。

安坂的出租屋在城北，葉小倩走著走著，周圍連路燈都沒有了。

葉小倩倒是也不怕，她經常走夜路，就被打劫過一次。

當時那劫匪拿著刀瞅了瞅她一身舊衣服和鬆弛的脖子，又看看了她從三個口袋裡摸出來的四塊九毛五，仰天長嘯一聲，留了五塊錢而去。

小倩拿著錢感動得不知說什麼好，只能追著人家大喊：「恩人，你叫什麼？！」

套著肉色絲襪的男人停了停腳步，留給她一個孤獨的背影：「請叫我雷鋒。」

正走著，聽到街角一堆垃圾桶後面傳來打鬥的聲音。葉小倩腦子慢，腳步卻快，等她反應過來，人已經繞過雜物到了一個小巷子盡頭。

s市外來人員不少，這一片都是外來務工人員的聚集地，一回家了大家都累得腦袋直點地，倒下就睡，別說外頭在打架，就是在打槍也沒人管。

謝卿穿著clot的工裝褲，一件好像被潑了油漆的背心，右手手腕上纏著一股股黑繩，被幾個小混混圍堵，和幾個月前在愛馬仕店前的冷肅貴公子形象完全不搭邊。

所以真不怪葉小倩沒認出來他來。

謝卿一個漂亮的左勾拳揍在一名混混臉上，打完側頭避過另一個混混的拳頭，順道將左手上的血往對方身上一抹，抬眼看見昏暗的路燈下、惡臭的垃圾堆旁站了一個人。

謝卿嘴角斜斜一勾，勾出一個一看就不是好人的笑，熟稔地招呼：「嗨，胖子，你追到這來扒我褲子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