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第二十五章
冬天嚴寒,倒還清朗,春天溫暖,卻難免多雨。
雨水淅瀝瀝地下著,鄉間農人樂得合不攏嘴,關家大宅中卻愁雲密布。
春節過了才多久,喜慶的紅還沒換下,煩心事就一樁樁地來了。關邦興嘆了一口氣,吩咐道:「把那些長老道長都安排到客房先住著,再把子朗給我叫來。」
關子朗正在書房裡看書,趕緊地來了,「爹,孩兒來了。」
關邦興看著站在自己面前的長子,不禁道:「子朗,你今年幾歲了?」
關子朗一身淡青長衫,回道:「算上今年,孩兒十九個年頭了。」
關邦興欣慰頷首,「十九了,再過兩年就是及冠的歲數。爹老了,也該是讓你見見世面的時候了。」
關子朗道:「爹老當益壯!」
「呵。」關邦興笑了一聲,「過來這邊坐著,爹有事要交代你做。」
關子朗撩起衣擺,直著腰背坐了下去。他大約知道是什麼事,心裡也不好受。
「今日的陣仗你見到了?」
「孩兒見到。」關子朗道,「來的都是名門正派中說得上話的人物。」
「嗯,所以我們關家不能怠慢,但你又知不知道他們走這一趟,意欲為何?」
「邪教再現。」
提及邪教二字,父子二人都沉默了。
十六年前,關子朗兩歲,還是愛跟著父母撒嬌的年紀,可是,他的親爹卻終日離家。
因為江湖上出現了一個新的邪教,自稱吞天神教,關家代代均為中原豪俠,先輩更是在上一個邪教作惡時帶領諸多正派高人前往剿除,以浩氣昂然之勢剷除妖徒,還了武林一片清明正氣,所以,邪教再現,關家便再度成為眾心所向的領頭人。
這一場除魔之戰,幾乎持續了三年,最後一役,關父在魔教山上困了整整七天,這七天中,雙方死傷慘重,不知誰走漏風聲,大批魔教長老與教徒逃了,剩下的死士布了疑陣,硬是將所有正派中人困了七天。
三年都撐過去了,七天何懼?
只是,這七天,對於關子朗來說,卻是一生都無法忘記的悲痛。因為,他的親娘,就是在七天之中……沒了。
至今他還清楚記得那一天的情形:娘親肚子里懷了弟弟,七個多月身孕,聽到爹被困魔山音訊全無後受驚過度,早產了。生下弟弟后,滿屋子的產婆進進出出,一盆一盆的,儘是血水。
整個關家裡留下來的人都慌了,沒人顧得上五歲的他,他便在旁邊看著,把這一幕幕都記了下來。
如果他不是那麼早慧就好了,至少他不會在這麼多年後,仍然對娘親的死痛徹心扉。
「魔山一役后,吞天邪教已經在江湖上絕跡了十三年,不成想啊……」關邦興彷彿一下蒼老了許多。
關子朗道:「爹,孩兒願再與你一道,上魔山,剷除魔教。」
關邦興又嘆氣,道:「你若要清剿妖徒,爹自不會反對,但只有一件事爹希望你聽爹的。」
「爹先說。」
「別聽那幫子亂說當什麼剿魔盟主。」關邦興道。
關子朗垂頭,沒應。爹會這麼拒斥當盟主,還是因為娘的死吧。爹總是在懊悔,當年年輕氣盛,當了盟主一馬當先,是以最後一役才被困魔山,害死了娘。
只是,關子朗不怪他爹,伸張正義何錯之有,錯便錯在魔教亂世。
娘去了以後,關子朗便下了誓,要將吞天教連根拔起,一個不留,以慰親娘在天之靈。
關邦興看著長子眼中的決然,卻是再不知如何說話了。到底是老了啊,他想。
離開父親的房間時,雨停了,院子里站了好些人,見他出來,都涌了過來,一個羅山派裝束的人道:「關公子,關爺子有沒有說什麼時候聚集大家商討剿魔之事?」
關子朗施了一禮,道:「家父還沒提及,各位稍安勿躁,一有消息,家中僕人定會及時相告。」說完,他徑自走了開去。
回到房間,門前站了一個熟悉的身影,他心中的糾結便又重了幾分。
對方一身華服,笑顏美艷,快步走來勾住了他的手,「子朗,你去哪兒了?我跟父親一大早就來了,卻等到這會兒才等到你回來。」
關子朗勉強扯出一絲笑意,帶著人進房,黑狗從地上跳起,狂吠起來。
安逸宣神色不改,笑道:「它倒是精神。」
關子朗借倒茶之機把手從安逸宣懷中抽離,道:「你不是不愛雨天出門么?」
安逸宣倚在門邊,歪著頭打量了片刻,笑著又湊了近去,「我要再不來,你就要對我更生分了,你瞧,現在連個笑都不願給我。」
關子朗倒是想笑,可惜煩事纏心,實在笑不出來,他抬眼看了一眼,終究沒法心事對安逸宣說。
自從五年前屋頂聽到安逸宣的異常言語后,他便處處留了心,越發不懂安逸宣是怎樣一個人了。他仍舊是人人眼中的華美溫和貴公子,仍舊做著好事,待人接物無一紕漏,但在暗處,他卻偶爾會發現他的反常言行,甚至做出一些令他愕然的事來。
有多反常?例如下人做錯了事,不是罰錢不是趕走,而是虐待得奄奄一息,當他以為安逸宣是人面獸心時,他卻又抱著那下人哭得比誰都凄涼,彷彿那是兄弟手足。
還有一次,他在飯莊中遇到逸宣,卻見他悄然走進了廚房,跟去一看,卻見他往湯鍋中下藥,一臉驚懼,卻依舊把葯往裡倒……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上回弄髒了你衣服的婢女,回家了嗎?」關子朗問。
安逸宣道:「當然送回去了,唉,我那日身體不適才會那麼沒了分寸,多虧了你碰巧遇見,要不可就要做錯事了。」
關子朗哪裡是碰巧遇見的,他知道有個婢女弄髒了逸宣的衣服,才匆忙趕過去的。若是問他為什麼要為一個婢女做到這份上,實話說,他更多的是為了安逸宣。正因為安逸宣會說「多虧你制止了我」「我那天失了分寸實在罪過」「對不起,我以後會注意」「……」這樣的話,他才遲遲無法狠心割斷對他的關顧。
殺人者尚能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逸宣從小就是大家公認的好,對他也好,對旁人也好,偶爾幾次犯錯,如果能助他改正不是更好?所謂朋友,不是在犯錯時鄙棄之,疏遠之,而應該循循善誘,助其回歸正途。
所以,即便見過那些教常人難以接受的反常,他還是希望幫助他,哪怕再也不能像以前那般交心了,也希望他能好好地過日子。
「子朗?」
「沒什麼,我剛剛在想事情。」
安逸宣按著他的肩膀讓他坐下,說道:「這次清剿魔教,大家都屬意你們關家的人當盟主,你……怎麼看?」
「我……」關子朗想起他爹的話,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先看著吧。」
「照我說啊,這是你大展宏圖的好機會。」安逸宣正了正臉色,說道,「武林盟主之位多年來誰都爭不下,正是這空缺著,才有暫認的剿魔盟主一位,只要剿魔成功,名聲大好,當上武林盟主的機會也要高上許多。」
關子朗道:「當上武林盟主又如何?」
安逸宣斂起嚴肅的神情,微笑道:「當今世上,除了皇帝,還有誰最有權力?且不說別的,有這權力你就能伸張正義,整治武林的歹人惡人,不是比你當個孤身大俠更有用?」
乍一聽的確有理,但關子朗也不是幾年前那個對安逸宣全盤信任的關子朗了,他嘴上且應著,「我會好好想想的。」
安逸宣道:「是便好,我這麼說,也是為了你好,這麼多年來你是最清楚的。」
這一句你最清楚,當真是擊中了關子朗的死穴,安逸宣對他的確是好……
唉……他只好回道:「我認真考慮,你放心。」
安逸宣想了想,又道:「你身邊還沒有備好暗衛?」
關子朗怔了一下,「沒有。」
「還是備著些好,眼見你們又要成為風口浪尖上的人了,尤其是這次論會,雖說正派大家都支持你們,可是反對的人也不少,尤其危險,你還是備幾個好。」
正說著,黑狗又吠了起來,不知道是那句話觸了它的怒。
安逸宣便道:「看來黑狗真的不喜歡我,我先回房了,有事歡迎找我商量。」
安逸宣一出門,黑狗就消停了。關子朗摸著它的頭,卻是想起了一個人……
時青狠狠打了一個噴嚏,頂了頂肩上的圓木柱,接著飛檐走壁,把其他暗衛都甩到了身後。
藥引消除后,他的內力一天比一天渾厚,那股傷身的霸道之力也緩和了不少,他的輕功更是明顯地長足了許多。
又跑了一程,他放緩了腳步,一個黑衣人追了上來輕喘著道:「青,你真是太厲害了,怎樣才能做到像你這般輕盈?」
這個黑衣人叫朱,比他嬌小許多,跑起來腳步卻十分重,連教習師父都拿他沒轍。時青覺得他的困境不是無法可解,便主動上前與他說了說。
他給他的建議就是踮起腳尖,為什麼?因為蜂的腳板比一般人大很多,很厚,什麼提起放輕腳這類建議於他都是無用的,天生如此。
踮起腳尖后,朱的情況有所改善,感激之下便與時青交好了。
只是,時青從第一眼見朱開始就有一個困惑:朱並不擅長使用兵器,現下連輕功與隱藏術都不算精通,為什麼還會被留在佚影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