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謝・萌芽
——蕭,不見了。
這一認知讓我的大腦有片刻的空白,彷彿一瞬間忘記了思考,忘記了呼吸……直到雙手開始無意識的顫抖,我才恍然驚覺,現在不是發愣的時候。
我不願意去猜想蕭失蹤的原因,或是她現在的下落,也不願去想她可能遭受的對待,我的腦子裡一片混亂,只是憑著本能裹上外套,跌跌撞撞地往外跑去。
我不敢大聲呼喊她的名字,甚至不敢發出太大的聲響,因為這很有可能打草驚蛇,刺激到潛伏在暗的黑手;我試著安慰自己,也許她只是出去走走,也許她……只是無論我怎麼做心理建設,那種恐慌就像病毒一樣侵入到我的五臟六腑,隨著我走出寂靜猶如沒有人煙的前院時,一點一點粉碎我的僥倖。
我簡直無法想象,在這個充滿了危險和陷阱的地方,一個嬌弱的年輕女人,一雙握慣了手術刀的柔荑,要怎麼對抗無數已知的、未知的黑暗?
想到這兒,我的心中自惶惑憂懼意外,更多了一種薄刃劃過的銳痛。
——蕭,你在哪裡?
不知不覺跑到了靠近林子的後院中,那裡是一片空地,正是昨天傍晚我們用餐的地方,我還記得她體貼地替我盛了一碗湯,天青色的粗瓷碗襯得她修長的手指更加溫潤如玉……我默默地回憶著,竟然清晰地記起了每一個細節,好像有人用筆將這一切都刻在了我的記憶中,栩栩如生,歷歷在目。
忽然,我看到了從廚房的煙囪里冒出的裊裊炊煙——有人在做飯么?
沒等我回過神來,一個高挑纖麗的人影推開廚房的門走了出來,我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竟然是蕭!
顧不得多想,手腳遵循著內心最本源的想法,我飛快地朝著那個身影奔去,在她驚訝地揚眉時,一把抱住她。
緊緊地摟著她的腰,確定懷裡的佳人是真實存在而不是我臆想出的幻影,我的心裡大大地鬆了一口氣,眼眶卻不經意酸澀了起來:「蕭,你沒事……太好了……」
任由我抱著,她的語氣既溫柔又無奈:「怎麼了?」
我這才察覺出自己的唐突,卻不想她看到我狼狽的樣子,更是將頭埋在她頸窩,等那陣淚意主動褪去,悶悶地說:「我醒來見不到你,還以為……」
「呵,」她拍了拍我的背,聲音帶了點笑意,更是柔情似水,「像個孩子似的。」
似乎是感覺到我的情緒,她沒有多說什麼,只是抬了抬手臂,給我看她手中端著的托盤:「好了,快去洗漱,然後來吃早飯,乖。」
「我……」我抱著她柔軟的腰肢,忽然就不想鬆手了。
「嘖嘖嘖,大清早的就這麼激情,」盧小六揶揄的聲音忽然從蕭的背後傳來,嚇了我一跳,「木姐姐,有個詞兒是怎麼說來的?」
她身後是雙手托著另一隻托盤的木小果,正嗔怪地看著她,搖搖頭沒有說話。
「哦,我想起來了,叫白、日、宣、淫吶~」盧小六笑得一臉曖昧。
「宣你=大爺!」墨墨的聲音成功解救了我的窘迫,只見她一邊活動著四肢,一邊擦去了眼角打呵欠而沁出的淚花,不屑地說,「你小學語文是體育老師教的么?不會用形容詞就別瞎賣弄了,讓大家都知道你沒文化這個秘密,以後再見面得多尷尬!你說是不是?」
彷彿沒看到盧小六氣得鐵青的臉,她朝後面的木小果揚了揚下巴,「早餐吃什麼呀?趕緊地端上來,快餓死了……」
她白了我一眼,沒好氣地從鼻子里「哼」了一聲,一下坐在石凳上,撐著下巴喃喃自語:「我說你們這個小院子還挺不錯的,世界末日這幾天,我頭一回睡得這麼香甜,連夢都不帶一個的……是不是風水上有什麼講究啊?」她特別認真地詢問了一下氣呼呼的盧小六,卻見後者稍稍變色,扭過頭去不說話。
「你想多了,可能是白天趕路太累了吧,哪裡有你說得這麼好~呵呵~」木小果出來打圓場,將托盤上的青菜粥放到她眼前,笑著問道,「一會兒就要出發了嗎?打算去哪裡啊?」
眼前有了食物,墨墨的注意力馬上就被轉移了,也顧不上追究兩人奇怪的神色,吞了一大口菜粥,含含糊糊地回道:「嗯……b市……嘖嘖,粥不錯~」
——話題轉移得十分生硬,神色也不自然,她們到底在介意什麼,又是在隱瞞什麼?
與蕭早上的短暫消失又有沒有關係呢?
我悄悄地覷了一眼蕭,她似是感覺到了一般,轉過臉來對著我柔柔一笑——我慌忙移開眼,低下頭裝作認真喝粥的樣子——臉卻比碗里冒著熱氣的菜粥還要燙上幾分。
用過了早餐,收拾好行囊,與兩人友好道別,我們又踏上了漫長的旅途。
經過一晚上的休整,我覺得自己的精神狀態要比前兩天好了不少,這也要歸功於昨夜與今晨的兩餐——對於沒有出現的雲子章和江月年兩人,木小果的解釋是他們在我們醒來之前就離開了,走得十分匆忙,像是有什麼急事,她們也就沒有再挽留。
想起那顆謎一般的巧克力還有石贏一家幸福的笑容,我的心情沉澱下來,沒了說話的念頭,只是側頭看著窗外掠過的街景——或茂盛或枯敗的植被,成片成片地佔據著道路兩旁的天地,演繹著重複而單調的生長周期。
如今看來,生而為人又有什麼樂趣呢?可能是變成一具沒有思想沒有情感的行屍走肉;可能是被陷害被利用被屠戮被吞食的犧牲者失敗者;也可能變成一個沒有真心沒有道義被私慾支配的強勢者操控者……
如果是這樣,我寧願成為一棵樹,默默地隱在一隅,不爭不鬥,不吵不鬧,生根、發芽、開花、結果,一歲一枯榮,然後在某一天靜靜地枯萎,死去,靈魂消散於自然,養分歸還於大地——這樣的一生,誰又能說不是一種簡單而平靜的快樂呢?
「在想什麼?」我轉頭,蕭雙手扶著方向盤,目光直視著前路,嘴角漫不經心地勾起,藏著幾分慵懶的性感。
我偏過了頭:「……沒什麼。」
「喏。」腿上滾來一隻圓溜溜紅彤彤的蘋果,新鮮得猶如帶著剛從枝頭摘下的晨露。
「這是?」我把它湊到鼻子前輕嗅了一口,淡淡的果香讓人的心情也跟著愉悅了起來。
「木小姐和盧小姐的謝禮,」蕭側眸看了我一眼,笑得格外動人,「儘管吃,還有很多。」
——咦?看不出來她們還有這樣熱情的一面啊……難道是我錯怪她們了?
也是,哪裡有這麼多圖謀不軌的人呢?
生在末世,兩個姑娘家要活下來多麼不容易。
這麼一想,對她們奇怪的行為也就釋然了。
「喀嚓——」我咬下一口蘋果,酸甜的汁水溢滿整個口腔,竟然比我以前吃過的蘋果要更好味呢——木小果真是厲害,可以培育出那麼好吃的水果,如果是在末世前,一定能成為日進斗金的大果農……可惜了。
「咳、咳咳,」後座的墨墨輕咳了幾聲,煞有介事地對一直裝透明人的吳放歌說,「放蕩哥啊,你知道吃獨食的人一般都有些什麼下場么?」
「唉、唉?」吳放歌臉色微紅,不知是被她的稱呼氣的還是被她忽然湊到耳邊的動作羞的,像個純情少年一般弱弱地低下頭,「不、不知道……」
「我告訴你吧!吃獨食的人,往往都會受到食物之神的詛咒,被自己所獨佔的食物噎死!」墨墨幽幽地盯著我——手中的蘋果,絲毫沒有注意到吳放歌的神色,繼續瞎掰,「不願意分享的人,是不會有好下場的!」
「嗨咿嗨咿……」我翻了個白眼,正要將手裡的蘋果掰成兩半分給她,就見蕭的右手揚起,朝後摜了兩隻蘋果,分別擊中了墨墨和吳放歌的腦袋,然後繼續面無表情地開著車,冷冷地拋下一句,「不用謝了。」
雖然被砸中了腦袋,但是有水果吃的福利戰勝了一切過節,墨墨不在意地揩了揩蘋果,一口接一口地啃了起來,三倆下啃完一隻巴掌大的紅蘋果,沒來得及擦擦嘴,眼前又多了另一隻,循著望去,是吳放歌傻笑的臉:「我我我、我不愛吃蘋果,給你吃吧。」
墨墨探究地打量了他一會兒,在他綳不住臉色一點一點僵硬下來時,一把搶過那隻蘋果,笑眯眯地說道:「食物之神讚美你!」再次「咔嚓咔嚓」地啃了起來。
我從後視鏡里看到吳放歌凝視著墨墨的眼神,不其然想起了木小果與盧小六相處的場景來——這樣看來,她們果然是……情侶關係么?
不是親情,不是友情;不是家人,不是閨蜜……而是,相互愛慕的戀人。
——兩個……女人。
是一見鍾情,還是日久生情?
是青梅竹馬,還是偶然邂逅?
是轟轟烈烈的山盟海誓,還是平平淡淡的細水長流?
她們能被彼此的父母認可么?被周圍的親朋理解么?被廣羅大眾接納么?
太多的問題橫亘在我腦海中,但都抵不過兩人一個痴纏的眼神——我相信,不管要面對什麼樣的風雨,她們自己一定是樂在其中的——那眼神,是愛,是信任。
這樣一份感情,即使在末世之前,也是彌足珍貴的。
而我,又能不能得到這樣真摯而美好的感情呢?
我想象了一下自己和墨墨手牽手深情對視的畫面,背後立刻激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可是當我把對象換成了蕭……
我捂住臉頰,通過車窗玻璃的反光偷偷注視著她美麗的側臉,一顆心猶如小鹿亂撞跳個不停——打住!快打住!謝安然你這個白痴!怎麼可以對著蕭抱有這種念頭!快忘掉!忘掉……
——可是,感情這種東西,最是不受人控制,越是想忘,卻越是頑固地紮根在腦海里,時不時地撩撥著你,除了愈陷愈深,別無他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