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0第 140 章
澤蘭院。
離為西北大捷慶功的宮宴還有兩個時辰,楚天舒卻早早就命人準備參加宮宴時的所需的物品。澤蘭院已經再一次恢復了蕭瑾嫁進來之前的冷清,只有白微和冬霜兩個服侍。
白微和冬霜手腳麻利的替楚天舒換了件寶藍色暗紫紋雲紋團花錦衣、又用白玉冠簡單的束了發,便很快的退下。自從出事後,楚天舒愈發不願意有人近身。
他被玄鐵面具所遮住的臉上看不出神情來,只有露出來的一雙深邃幽靜的眸子極冷。楚天舒的身形更加消瘦,血色淺淡的薄唇緊緊抿成一條線。他整個人就像是一把出鞘的利劍,泛著冰雪般冷漠的寒光。
如同泥塑般站了許久,他才輕輕抬手,翻過袖口,看著上面一朵小小的純白芙蓉花,目光中流露出幾分痛楚和溫柔。有段時間蕭瑾對刺繡興趣大發,雖然綉技不好,卻喜歡在他衣裳的邊邊角角處綉些東西。
她總是把雲紋、竹葉等繡得一團糟,於是她便改變了策略,偷偷在衣裳裡面綉些花樣子。眼下這朵看不出原來模樣的芙蓉,便是蕭瑾親手綉上去的。
她只當自己不知道,仍舊樂此不疲的「施展綉技」,直到她自己不感興趣。
翹起的嘴角很快便平復下來,楚天舒繼續面無表情的整理好貼身褻衣的衣袖,蓋住了手腕上幾道深深的傷痕。每當毒癮發作時,為了不讓自己失去神志,楚天舒選擇了自殘。楚天澤無意中發現了他的行為之後,又驚又怒的制止了他,甚至親自把他捆了起來。雖然找人替他配了解毒的藥物,卻仍是收效甚微。
每一次毒發的痛苦都不能減少分毫。
「天舒。」楚天澤自己撩了帘子進來,看著一片冷清的屋中心下喟嘆。不過是幾個月前,他來澤蘭院接楚慕言時,澤蘭院還是暖香撲鼻、歡聲笑語,熱熱鬧鬧的。
楚天舒正端坐在東次間的紅木嵌螺繥大理石扶手椅上,如同在夫子的課堂上,背脊挺得直直的。他的坐姿端正得太過,反而顯得僵硬。
「二哥。」楚天舒輕輕偏過了頭,見楚天澤進來,起身讓楚天澤在一旁坐了。「人都帶來了?」
「都在花園後面那間久不用的柴房中。」楚天澤有些頭痛的揉了揉額角,無奈的道「天舒,你若不讓我在爹娘和大哥面前說出真相,我可替你瞞不了多久。」
「以大哥的精明,怕是瞞不了多久!」楚天舒自從十歲后就再也沒用人幫他背過黑鍋,楚天澤苦笑一聲,他們大哥雖然在外面的形象一貫是溫文爾雅的謙謙君子,可並不是好糊弄的。他此時幫楚天舒瞞著家人,已經越來越吃力了。
尤其是楚天舒又讓他從煙館中弄回了幾個癮君子回來。
看著神色一團淡漠的楚天舒,楚天澤搖了搖頭,臉上的憂色更重。他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卻讓人感覺到他是在嘆息。
「罷了。」楚天澤想起另一件事。「你認識近日取得瀚雲關大捷的校尉沙綦?現今已經被皇上封了懷遠將軍的那人。」
楚天舒先是一怔,隨即眸中閃過一抹暗光。他聲音暗啞,艱澀道「認識。在西北時,我曾提攜過他。」
「難怪。」楚天澤恍然道「他倒是個有情有義之人。」
不過是前兩日,最近很少流連青樓楚館的楚二爺去京中最大的青樓醉月樓時,被人在頭牌明月的房中攔下。那人裝作送茶水的小廝,藉機向楚天澤表明身份,他是沙綦派來傳話之人,想要和楚天舒取得聯繫。
「……我看他機靈得很,知道不能直接來府中找你,所以找上了我。」楚天澤向楚天舒解釋了緣由。
楚天舒薄唇微闔,最終還是沒有說出什麼來。
「我知道你此時最擔心的是什麼!」楚天澤見楚天舒有些魂不守舍的樣子,對他的痛竟有些感同身受的戚戚然。錯失愛人的痛苦,他不想讓自己的弟弟再嘗過一次!
「瑾娘被皇上封了長公主,在後宮中沒人敢動她。」楚天澤見楚天舒眼中的憂色不減分毫,藏在心中的話就不由自主的說了出來。「這次宮宴,興許就能把她救出來!」
楚天舒沒說話,可目光卻霍然變得銳利起來,他直直望向楚天澤,似乎在檢驗他話中的真偽。
「臭小子,連你二哥都不信了!」楚天澤半假半真的斥責一聲,當他眼角的餘光不經意的落到楚天澤手背上暴起的青筋時,語氣緩和下來。「我探聽到消息,今晚的宮宴上會有人提出讓瑾娘搬進原先的明陽長公主府邸。」
明陽長公主是先帝的姐姐,她本是後宮中最受寵的公主,因為在當年奪嫡的戰爭中站錯隊,先帝登基后受到牽連。從此她一病不起,她不過活了二十三歲,又因無子,所以去世后,長公主府也就空了下來。
「是誰的主意?」楚天舒的眼神越發幽暗。雲栩只是把臣妻蕭瑾封了長公主,雖然把她的待遇提到了等同皇后,畢竟頂著兄妹的名分不算太荒謬,朝臣絕對不會去觸雲栩的霉頭。如此算來,應該是後宮中的人……
一定是蕭瑾被後宮妃嬪妒恨,才會有人冒著風險要把蕭瑾弄出宮,誰知道她們還會不會有更狠毒的后招?
楚天澤看了自己弟弟的眼神就知道他在擔心什麼。「瑾娘很聰明,不會有事的。你焉知瑾娘不是順勢想要出宮?」
「怕是不能這樣容易。」楚天舒沉默片刻,慢慢開口道「他不會這樣輕易放瑾娘離開。」
給了蕭瑾長公主的尊封,又讓她住進原本是皇后所居的宮中,雲栩這樣的行為,定然不是想單純的羞辱定國公府。
「那就逼得他騎虎難下!」楚天澤的桃花眼中閃爍著狡黠的光芒,他清了清嗓子道「自詡明君的他……就嘗嘗自己種下的苦頭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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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烏西沉,轉眼便到了華燈初上時。
擺在御花園的宮宴中來回穿梭著托著盤子的宮女太監,草木上被纏上了各色綾紗紮成的精緻花燈,隱隱顯出火樹銀花的奢靡。
蕭瑾攏了攏大紅色的廣袖,頂著後宮女人們「怨毒」的目光,神色鎮定的隨在雲栩身旁緩步向御花園走來,蘇貴妃和柔妃等人倒都退了一射之地。
作為長公主,她實在是做的太過了……可只有這樣,才能逼得那些太沉得住氣的女人們出手。
「沁兒,等會兒見到楚天舒,你可要沉住氣才是。」雲栩半假半真的囑咐,那語重心長的模樣彷彿真的是一位體貼的兄長。「朕知道你恨他,可畢竟定國公府有功於國,朕不好拿他如何。」
蕭瑾聞言皺了皺鼻子,嬌嗔道「皇兄,臣妹是那等不知好歹的人么!該怎樣做,臣妹心中有數!」
「就當是朕多說了一句!」雲栩臉上不見半點慍色,對著蕭瑾仍然是溫和的微笑著。「沁兒自然是懂事的。」
「皇兄!」蕭瑾揚起嘴角,露出笑容來。她眼瞼眉梢都是掩不住的得色,只把後面跟著的一眾妃嬪看得嫉妒不已。那些怨毒的目光有若實質,險些把她射成篩子。
好不容易挨到了御花園,蕭瑾還來不及鬆口氣,便聽見底下傳來震耳欲聾的聲音。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高階下烏壓壓的朝臣跪了一片,蕭瑾規規矩矩的站在雲栩的左首,眼角的餘光卻是在人群中搜尋著楚天舒的身影。逡巡了幾次,蕭瑾的目光終於鎖定在一個身著寶藍色錦袍的身影上。
雖然那人低垂著頭,蕭瑾卻已經注意到那一閃而過的寒光,就是玄鐵面具上發出來的。
應該就是楚天舒沒錯了!
蕭瑾小心翼翼的壓抑著心中的激動和驚喜,目光卻又忍不住痴痴的看著那道越發消瘦的身影。這件寶藍色的錦袍她曾經親自服侍著楚天舒穿過,而且她還悄悄的在裡面的袖口處綉過一朵歪歪斜斜的芙蓉。
那是她僅會的幾個花樣子了!蕭瑾眼眶一熱,就要落下淚來。
「眾愛卿平身!」
似乎是有所感應,楚天舒抬頭后和蕭瑾來不及收回的目光在半空中相遇。她目光中的繾綣眷戀、心疼不舍……楚天舒看得分明。
蕭瑾慌忙倉促的低下頭,不想讓自己流露出一絲破綻來。等她再抬起頭時,目光一片清明,楚天舒只看到她笑語盈盈的在雲栩的左首第一位坐下,她的下面才是柔妃。
不知是否雲栩刻意安排,楚天舒的位置是比較靠前的,以他的眼力,能清楚的看到高台上的一舉一動。
只見蕭瑾在一襲大紅色宮裝的映襯下多添了幾分尊貴雍容,曳地裙擺上的各色寶石發出耀眼的光芒,雲鬢上的精緻鳳釵上懸著三串渾圓瑩潤的東珠。
艷壓群芳。
她這身華貴的行頭再配上年輕艷麗的面容,在到場的嬪妃中分外奪目。
「我聽我在尚衣局的乾妹妹說,長公主這條裙子上光是各色寶石就用了幾萬的銀子呢!」楚天舒身後忽然傳來一個小宮女的聲音,其中的艷羨毫不掩飾。「還有長公主的首飾,沒幾萬銀子也是不夠的!嘖嘖,長公主可真受寵!」
「誰說不是!」另一個柔柔的聲音附和著她。「銀子花得淌水似地,皇上竟是半點不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