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伯回了府邸
事後,黎安問起那天的事,季修然如實告訴了他,聽完后,黎安沉默了好久。
這份沉默讓季修然不得不重新審視一下自己剛剛的話。
過了好一會兒,黎安才出聲,他說:「那麼,她叫什麼名字?」
季修然坦誠搖頭,說:「我不知道。」
黎安又問:「那她知道你的事情么?」
季修然搖搖頭,說:「她什麼都沒問我,連我的名字她都不知道。」彷彿看穿了黎安的困惑,他又說,「你放心,我沒有告訴她我的任何。」
季修然開門見山確實讓黎安省了不少心,至少是不用再絞盡腦汁想著如何能問清楚,同時又不突兀,季修然的答覆同樣也讓黎安鬆了口氣,說:「那就好。」
季修然點頭,結束了兩人之間蒼白的交流。
這些年來,他和黎安呆在一起的年月越來越長,之間的交流隨之越來越少。
有時候季修然也弄不明白,他們倆的現狀到底是怎麼個現狀。
他的話少了,黎安的話也不見得有多多。
就這樣,他沉默,他也沉默,以如此的方式去成長。
他想,這樣其實也不錯。
儘管陳伯尚沒有回到府邸,可季修然和黎安的課業顯然也不會因此而暫停,一切都好像陳伯還在府邸時,只是再見不到那張笑臉,這讓季修然每天的心情都很愉悅。
相比較於季修然的愉悅,黎安倒顯得沒那麼開心,幾乎每天閑暇時都會去問問府邸的人陳伯有沒有回來之類的問題,季修然看在眼裡,並不出言阻止。
有時候他也挺想念那張笑臉的。
不,他只是想讓臉的主人看到他日漸成熟的模樣。
他想要欣賞那張臉上的笑容一點點褪去,變成任何一種臣服於他的模樣。
他肯定,這一天一定會來到,不確定的是這一天到底什麼時候來。
這天,女僕把剛剛烤好的麵包端上餐桌,一面為哥倆分著麵包,一面詢問著兩人晚餐吃什麼的問題。對於吃,季修然並不太講究,便把這個問題拋給了黎安,漫不經心地一邊撕著麵包一邊聽著黎安的回答,覺得自己這個問題果然拋對了人。
女僕笑著向兩人鞠了一躬,道:「這就去為準備。」
說完,恭敬退出餐廳。
季修然抿了一口茶,看了眼正讀著早報的黎安,說:「你今天要出去么?」
黎安抬頭,看著季修然點了點頭,說:「你呢?」
季修然身子向後傾了傾,在座椅靠背上尋了個舒適的位置靠著,說:「在家。」
黎安放下手裡的麵包,就著男佣遞來的手巾擦了擦,看著季修然的目光雖然不含著笑意,卻叫人覺得暖暖的。
他說:「一會兒我出去了,有什麼要買的東西么?」
季修然搖頭,扭頭掃了一眼裝潢華麗的大廳,說:「什麼也不缺。」
黎安點頭:「也是。」
就這樣,一餐飯結束后,黎安被站在門外的西裝男帶出了府邸,季修然則被一直站在身旁的男佣帶著來到了書房。
不比於黎安課業的有趣實踐,季修然的課業便顯得無聊多了,每天便是對著整摞整摞晦澀難懂的書籍打著交道,不懂的地方往常都是直接去請教陳伯,但現在陳伯不知去向,好在他臨失蹤前又為季修然尋了個好老師,這會兒季修然不會的便可以直接去問這位將他帶來書房的男佣。
季修然看著手上的書,語氣淡淡:「想不到我季家區區一個男佣就足夠當我的老師,真不知道還有多少卧虎藏龍。」
男佣立在季修然身側,說:「您過獎了,在下才疏學淺,陳伯抬愛才叫在下來給少爺指點一二,若有冒犯之處,還勞煩少爺多加擔待。」
季修然晃了晃頭:「不,你講得很好。」
男佣恭敬道:「謝謝少爺誇獎。」
季修然就點頭,指尖觸著純白的紙張,眼中略過書中的幾段幾行。
用晚餐前,黎安跟著先前帶他出去的男人回了府邸,剛一進大廳,季修然便吩咐立在一旁的男佣道:「可以上餐了。」
男佣躬身:「是。」
黎安走上前來,在季修然身邊坐下,像往常一樣向他說著自己一天的見聞,季修然會聽的很認真,多半時候只是黎安一個人在說,偶爾季修然也會提出自己幾點困惑,黎安一一解答。
飯菜上齊,女僕對著季修然欠了欠身,道:「可以用餐了,少爺。」
「嗯。」季修然點頭,看向黎安,「吃飯了。」
黎安跟著季修然來到餐桌前坐下,由女僕為兩人將飯盛好,因季修然多數時候是不喜歡自己身邊站著太多人,這會兒盛好了飯,女僕便退了下去。
向來食不言的季修然這次難得打破了慣例,淡淡道:「我父親回本家了么?」
黎安握著筷子,說:「還沒有。本家的人正到處尋找家主,黑白兩道關係都有動用,可這麼久過去了,還是沒有家主一點消息。」
季修然放下碗筷,握著高腳杯淺淺抿了一口,道:「管家那邊怎麼說?」
黎安回答道:「我爸爸也找不到家主,他叫我們放心,不必擔心家主。」
季修然看著黎安,唇角微微揚起,是嘲諷的弧度,他說:「他總這樣,想走的時候就走了,去當他的甩手掌柜,想回來的時候就回來了,當做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黎安微愕:「吃飯吧。」
季修然點頭,斂去那抹嘲諷,恢復了往前的漠然姿態,說:「本家有任何消息,第一時間通知我,特別是我父親回來的消息,務必在第一時間告訴我。」
「我明白。」
大廳里兩人沉默相對,碗碟相碰的聲音,成了此時唯一的喧鬧。
晚餐用過,季修然起身去了二樓沐浴,黎安一人坐在餐桌前用餐,一個人的晚餐並未持續太久,黎安似乎沒有什麼食慾,一頓飯也只吃了一點點。
漫無目的地看了眼周圍,黎安轉身上了二樓。
一樓大廳的燈光一瞬熄滅。
陳知念最近特別魂不守舍。
蘇簡在班上的座位離陳知念只隔了一條走道,下課時,兩人常常圍坐在一起嬉笑聊天。一向活潑好動的陳知念更是閑不住,一到下課必然鬧騰好久,不過近來她卻沒了昔日的活潑,一到下課便一個人坐在位置上發起呆來。
一呆,一節下課就過去了。
再一呆,放學了。
身處異國他鄉,能在這裡遇到同胞實屬一件幸事,兩人的關係打小就很好,不過對於陳知念現在的情況,蘇簡有些自責,她覺得作為朋友,她甚至不知道陳知念是怎麼了,這樣的情況委實不太好,猶豫著便決定開口問一問。
陳知念也不隱瞞,說:「我喜歡上了一個男孩兒。」
蘇簡略感驚訝,說:「他是誰?」
陳知念就笑,說:「我周末工作那家的少爺。」
蘇簡點頭,說:「他什麼樣?」
陳知念笑容愈發甜美,從位置上站起,抬手比了比,說:「他有這麼高,很瘦,不愛說話,不愛笑。」
根據陳知念的描述,蘇簡在大腦里努力繪製出這樣一個男生的心想,頓了頓,她想到了前幾天才見過的那個男孩兒,只見過兩次的那個男孩兒。
很高很瘦,不愛說話,嗯,不愛笑。
陳知念看著蘇簡莫名其妙地連點了幾次頭,推了她一把,說:「哎哎你幹嘛呢?」
蘇簡微微一怔,說:「我想到了一個很高很瘦不愛說話不愛笑的男孩兒。」
陳知念一副防備模樣,脫口而出道:「你不許跟我搶!」
蘇簡就笑:「戀愛中的女人智商為零,你又不知道我說的人就是你喜歡的那個!」
陳知念無賴地吐吐舌頭,扮了個鬼臉,說:「萬一是同一個人呢,你可不要跟我搶啊。」
蘇簡哭笑不得,雙手托腮,看著陳知念,說:「放心放心。」
凌晨,濃霧尚未散去,太陽尚未升起。
季修然被人從睡夢中輕輕搖醒,第一眼看到的便是衣裝整齊的黎安,他說:「阿修,陳伯回來了。」
方才的濃濃困意做煙霧消散。
季修然垂著眼,聲音沉冷不失威嚴,說:「為我換衣。」
「是。」
季修然走在前面,黎安走在較后一點的位置上,相隔一米左右遠的地方,跟著幾名西裝男。
季修然壓低聲音,說:「陳伯回本家到底是做什麼,你知道么?」
黎安說:「今早收到陳伯的來信,季先生已回了本家主持大局,並未趕上二夫人的葬禮。不過季先生回來時帶回了一對母子,根據陳伯發來的資料,女的是國內一位影視女星,至於帶回來的孩子,據鑒定可以確定是季先生親子,現已賜名季彥然。相信過不了多久,季先生應該就會迎娶那名女星進本家。」
季修然沉默了下,說:「你覺得,她們配么?」
黎安微諤,很快又恢復了面無表情,他說:「阿修……」
季修然打斷他:「我知道,你要告訴我現在不是耍小孩子脾氣的時候。替我準備一份大禮,過幾天送去本家。」
黎安微微垂著頭,道:「是。」
季修然抬頭,看著前方,俊秀的面容夾雜了寒意。
考究的皮鞋觸碰著大理石,發出清脆的腳步聲。
府邸外車輛已經為兩人備好,季修然先上了車,黎安準備坐上去時,身後一道細嫩的聲音叫出了他的名字。
黎安回頭看著半個身子掩在牆后的女孩兒,正是幾天不見的陳知念。
黎安抬抬手撤去準備上前來的男人,徑自走到陳知念面前,詢問道:「怎麼了?」
各處的燈光在昏暗天地間劈出一份光亮。
陳知念面頰緋紅,低著頭:「那個,我還你手帕。」
說著,手從制服口袋裡取出一抹純白攥在手心,伸向了黎安。
黎安點頭,並未接過手帕:「謝謝,不過不用了,我還有事,先走一步。」
說完,人已經躬身坐進了車中。
車輛呼嘯著從陳知念眼前經過,漸行漸遠,終於和夜色融為一體。
陳知念收回了伸在半空中的手,指腹摩擦著手中的潤滑,說:「早說啊,早說我就不洗那麼多遍了啊!」
說完覺得還不過癮,又嘆了兩口氣。
轉身走進府邸,張開的鐵門在轉身的一瞬關閉,發出讓人精神為之一振的聲音。
那天的月兒不知圓方,大半身子藏在雲層里,發著暖人,又冷意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