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情疏而跡遠(七)

8情疏而跡遠(七)

「曲闌深處重相見,勻淚偎人顫……半生已分孤眠過,山枕檀痕涴。憶來何事最**,第一折技花樣畫羅裙……」

……

不知從何處傳來的歌聲,婉轉凄愴。大街上一個身穿羅布的姑娘聽得入迷,呆愣愣地佇立在人潮中,一個勁兒地抹眼淚。

前方的一個俊朗少年走啊走啊,忽然發現什麼不對勁兒,扭頭一看,大步走了回去。

「不是叫你跟緊我?走丟了,我可不負責——噯,小阿池,怎麼哭了?」

池染揉著眼睛,抽抽噎噎:「這曲兒太太太……」

「太太太,太你的頭!大街上哭成這樣,真丟人,信不信我把你扔了?!」寒鞘捏捏她髻角,伸出手去,英氣逼人的臉上忽然泛起一層可疑的紅暈。「喏,快,快牽著我。」

「哦。」池染忙擦掉眼淚,忍氣吞聲地扯了他……半幅袖袍,「別,別扔我。」

吼……寒鞘死死盯著她那纖小的手指,本已幻化成黑色的瞳仁又暗暗透出一抹酒紅。

「你這女人——」他那漂亮無敵的手啊,竟然被嫌棄了……

她被那眼神噎了噎,「那個,我……我手不髒的,你的袖子不會……」

「啪啪啪。」寒鞘使勁兒地拍了幾下胸口,才似是緩過氣來,瞥了眼被她拽著的袖子,認命道:「算了,走吧。」

「嗯嗯!」開心點頭。

「小爺還沒見過這麼遲鈍的女人……」嘀嘀咕咕中。

「嗯?你說什麼呀?」

「沒,沒事。咳咳,來,去前面看看。」

凡間的大街真熱鬧。行人如流,笑語連珠。兩旁儘是各式小攤樓館,吃穿用度,應有盡有。

「寒鞘,寒鞘,快過來。」

寒鞘聞言,湊了過去,「怎麼了?」

多俊俏的人啊,擺攤的老闆滿眼驚艷,「公子,幫這位姑娘挑個小泥人吧,我家的小泥人做得可好了,你看這色彩,多精緻,%*¥#&……」

貨架上一排排的小泥人栩栩如生,池染一個個地細看過去,眼睛越來越亮。

寒鞘瞧她的側臉泛著前所未有的光芒,一絲溫婉如絲流瀉。不由得勾了唇角:

「你喜歡?」

「嗯嗯!」她使勁兒點頭,指著其中一個,「你看,這個小人兒胖嘟嘟的,好可愛。」

老闆殷勤插嘴,「這個可是王母娘娘。」

「額?」她皺了皺眉,「不對,王母娘娘很窈窕的,可不似這般。」

看她一臉篤定的模樣,老闆不以為然,「呵呵,瞧姑娘這話說的,好似見過似的。」

「嗯,去年瑤池宴上見——唔……」

寒鞘快速捂住她的嘴巴,朝老闆妖嬈一笑,「這丫頭腦子有點……你懂的。」

老闆頓時一臉同情,指著那小泥人道:「這孩子怪可憐的,這泥人兒我就便宜點給你了。」

池染心裡正為自己的誠實得不到理解而有些納悶,見那老闆將小泥人塞進自己手中,立馬滿臉喜悅,小心翼翼地摸來摸去,歡實極了。

寒鞘見她歡喜,臉上的笑容也不由得深了,向老闆道了謝,拉著她的手便要告辭。

「誒,公子還沒付錢呢?」

寒鞘與池染面面相覷,遂一臉茫然地回過身去……

「啥?」

「公子姑娘可真會開玩笑,呵呵,這小泥人還沒付錢呢。」

寒鞘認真地托著下巴沉思,池染皺著眉頭,茫然嘀咕:「錢?錢是什麼東西?」

這兩人裝模作樣,莫非是來霸王的?攤主如此一想,滿臉笑容頓化作不屑,聲音也有些火氣。「看兩位長得人模人樣,怎能如此戲弄老子?實在是混賬東西,長得挺夢幻,可說出來怎全是夢話?!」

池染大驚,忙上前解釋,「老闆誤會了,老子乃一代聖賢,阿池怎敢戲弄……」她怯怯的,生怕激怒了攤主,誠懇拳拳:「況且,我倆並不是人——啊,痛!」

回頭委屈地瞥了寒鞘一眼,正欲問他為何敲她腦殼,他已氣勢凜然地上前吼道:

「閉嘴,信不信小爺把你——」

池染勇敢了一次,抱著他的手臂使勁兒拖了兩步遠,「別這樣,仔細惹出禍端來。」

看她眸光懇懇,寒鞘雖不情願,但卻乖乖地聽了她的話,低哼了聲后,禮貌地作了一揖,咬牙切齒道:

「我倆初來寶地,不曉得風俗規矩,還望見諒。」

呃……這哪裡買東西還不用錢的呀?攤主用怪怪的眼神望了他們半響,方才被寒鞘吼了一聲,也不敢再罵,只訕訕道:

「那這錢……」

「來時匆忙,忘了帶。」寒鞘淡定地扯下腰間玉佩,遞上去,「不知能用這玉佩換否?」

攤主接過一看,霎時雙眼發光,一邊點頭說「行行行!」一邊將貨架上的小泥人抽出幾把來,塞給池染,「都給你,都給你!」

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收拾了攤子,腳底抹油似地溜了。

池染愣愣地看著滿懷的小泥人,咽了咽口水,嘆道:「一樣換這麼多樣,真值當。」

寒鞘跟著從震驚中回過神來,歡喜地一咧嘴,露出白閃閃的牙齒,無上自豪:

「是啊是啊。」

兩人有了經驗,逛得越發順心。這裡瞧瞧,那裡逛逛,時而拿著夜壺驚奇地研究半響,時而戴著面具互相逗趣,時而挑了衣裳給對方比劃比劃。一路走著,好不樂哉。

時有馬車轆轆而過,車裡的人不同,可路過寒鞘時卻全都留下了一襲香。

怎麼個個都丟絹子的呢……池染被香氣熏得直打噴嚏,可也顧不得,忙向那馬車追去,一邊喚:「噯,等等,等等,你絹子丟了……」

寒鞘可不似她那般實誠,一手拎著她的衣領,提了回來。

「撒手撒手,都給我扔掉!」

「扔掉?」池染看著懷裡一堆絹子,「怪可惜的。」

寒鞘不耐地將她懷中的絹子一掃落地,指了指旁邊一間生意紅火的小館子,興奮道:

「來,帶你去吃好吃的。」

剛進門,一小二就笑容滿滿地迎了上來。

「兩位客官裡面請,小的這就上茶。」

這小館子雖然不算華麗,但舉目一望,還算乾淨雅緻。寒鞘與池染坐了下來,剛抿了幾口茶解解渴,那小二已送上菜譜來。

見她正虔誠地捧著菜譜看得兩眼發光,寒鞘不知覺地放柔了聲音。

「想吃什麼儘管點。」

「真的?」她興奮得聲音都顫了起來。咬了下唇仔細地翻看著菜譜,最後又再次向他確認了下,才細細柔柔地對一旁的小二道:

「那個,我想要……玉米包,灌湯包,還有水晶包……行么?」

寒鞘學旁人翹起了二郎腿,財大氣粗,「就這幾樣?」

「那……」她滿臉感動,「那再要……白菜包,香菇包吧。」

「你怎麼點都全是包子?」

「我……以前在霞落宮裡,我都是吃的包子呢,不過也不是每天有的吃,要是她們不小心吃光了,我就只能喝碗水填填肚子啦……」說著說著,她的臉有點紅,低著頭絞著手指,「阿池那時候天天盼著,要是能飽飽地吃一頓熱乎乎的包子,就很開心了。而且,其他菜我也不認識……」

寒鞘看著她垂落頰畔的幾縷髮絲,一時有些恍然失神。待小二喚了幾聲后,才猛地扯過菜譜,粗聲粗氣喊:

「我來點,凈吃包子,想餓死小爺?!」

寒鞘一口氣點了一桌子菜,池染幾乎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盯著一桌子菜激動得幾乎潸然淚下。直到寒鞘惡狠狠地將她的碗填了個冒尖兒,她才正襟危坐,乖乖巧巧地吃了起來,小模樣十分滿足。

用過午膳,兩人就在大街上隨意走走。路過一戲台,台上的戲子正在唱《梁祝》的化蝶那段,兩人才沒看一會兒,池染就哭得稀里啪啦,「嗚嗚,太虐了太虐了。」

寒鞘圍著她一邊哄一邊唬,「別哭了,小阿池,別哭了啊……小爺叫你別哭了,聽到沒有?再哭,再哭我就親你了……好了,別哭了,眼睛都腫了,乖……」

結果是,寒鞘忍無可忍,拉著她,快速逃離現場。

不知跑了多久,兩人才停下來猛喘氣。誰知道一口氣還未喘得過來,一個嬌媚入骨的聲音自身後響起,兩人一嗆,痛苦地咳了起來。

「哎喲,公子,姑娘~~~」伴隨一陣脂粉香,一個花枝招展的女人捏著嗓子喊著:「可是第一次來?快快,且隨牡丹進來吧……」

寒鞘與池染大眼瞪小眼,誰都沒動一下。

小兩口一起來樂呵,可夠新鮮的,幸好我高瞻遠矚,男女通吃……牡丹得意地嘀咕了幾句,回頭喚了聲。

幾個衣衫薄透的姑娘和幾個油頭粉面的小倌來勢洶洶,寒鞘與池染還未來得及反應,已「啊!」地尖叫一聲,被兩撥子人拉著走了。

「好好伺候貴客啊~~~」

牡丹這一聲實在是震耳欲聾,兩人只好用眼神對話。

「這這這,這是怎麼回事?」

「大概,怪小爺太過美麗。」

「……」

頭頂烏鴉成片飛過。

不想凡人如此強悍,才眨眼工夫,她和寒鞘已被分開。等她回過神的時候,已經身處一間精緻香艷的房間里了。

池染本欲好好參觀一番,但轉頭望望那兩個長得分外陰柔白凈的小倌,還是……算了吧。

她先規規矩矩地行了一禮,「見過兩位公子。那個……你們……」

兩個小倌愣了會兒,隨即嘻嘻笑著湊了上來。

「小娘子實在有趣。」說話間已貼上了她的後背。

她雖不懂男女之事,但和陌生人如此接觸讓她感覺厭惡和抗拒,忙躲閃開來。

然後逃得了追兵,逃不了埋伏,另一個已貼在她耳畔呵著熱氣,「是啊,長得真標緻,小生好生仰慕。」

嗚呼,我的佛祖爺爺啊!池染頓時嚇得靈魂出竅,連自己有法術也忘記了,只一步一步地往後縮,咬著唇低低哀求,「你們……別過來……好不好?」

兩個小倌只當是客人的喜好,忙一邊附和著「好呀好呀,我們不過來。」一邊卻向她走去,還隨手脫掉了外袍。

「小娘子~~~」

那聲音酥得她一個激靈,眼看那兩人越走越近,她急得一頭汗,忽然「啊!」地尖叫一聲,轉身,推門而去!!

「小娘子,別走呀,容小生好好伺候~~」

她像無頭蒼蠅似地在走廊胡亂跑,「不用不用了,阿池不用人伺候的……求你們,別追了……」

「別走啊,容小生與娘子共赴巫山,定讓你快活~~~」

「巫山?巫山是哪裡?我不要去,不要去,別抓我……」

她嚇得幾乎要哭了出來。寒鞘,你在哪裡?快帶我回九重,凡間好恐怖吶……

走廊里的人不少,但青樓里這種場面實在常見。於是摟摟抱抱,各自回房享受,為他們騰地兒了。

迂迴曲折的走廊頓時變得空蕩蕩,只剩追逐的腳步聲叭叭噠噠。

「阿池。」

明明是在屋內,一陣烈風卻驟然而起,低沉清空的聲音便被吹散。帶著輪輪迴音,吹散,擴大,走遠……

韻味悠長,寡淡清孤,依稀帶著一絲不為人辨的慍怒。

寬袍廣袖,雪衣翩躚。伴隨一陣白霧,高高在上的九重神尊從走廊盡頭款款踱來……

四處皆無聲。

池染瞳孔驟擴,慢慢地浮起不可抑制的驚喜。只怔忡了半會兒,便顛巴顛巴地奔過去。

「神尊大人,救命啊,阿池不要和他們去巫山!」

那樣清美的臉龐沐浴在淡霧之中,泛著細膩而冷柔的光芒。他看著滿頭大汗的少女跪倒在腳邊,眼中的湖泊,似乎有微微的漣漪在晃動。

手半揮,掌心溢出一道紅光,被驚呆的圍觀者,追逐者立即神情空洞地散去了。

終於解脫了,她大喜,正欲叩頭謝恩。他卻倏爾一闔雙眸,一聲輕問:

「為何?」

他是在問她為何私自下凡,她卻另有理解。忐忑地拽了裙角半會兒,遂豎了三根手指以表對九重對墨潯的衷心,響亮道:

「阿池是想,就算要去巫山,也一定要和神尊大人一起。」

說完這句,池染的臉不由自主地泛了紅,卻忍不住扭扭捏捏地抬起亮晶晶的眸子期待地望著墨潯,無聲地說「快贊我吧,阿池是個忠誠的好孩子……」

一秒,五秒,十秒……

那墨痕般的長眉微微一皺,狹長的眼眸兀地睜開,寒劍出鞘般冷光四射。

「私自下凡,該當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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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上花開緩緩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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