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天涯（2）

聚會定在晚上八點，註定是場徹夜不眠的狂歡。

這場聚會得到了學校方面的大力支持。大家租用了學校的活動中心；甚至還有不少當年的教授去參加……連晟到的時候，聚會已經開始了！致辭已經結束；整個會場都是三三兩兩聚在一起的人群。

他的到來，平添了一股熱鬧。秦連晟，當年叱吒校園的人物；誰會不曉？聽說他大四那年去國外留學了……歲月是很好的鏤刻刀！有人說，同學聚會最讓人傷心的就是、你當年心心念念的王子變成中年「地中海」大叔。

真好！時光眷顧~秦連晟還是秦連晟，依舊冷淡、脫俗、氣宇不凡；眉眼中的青澀褪去，自有成熟魅力。

「連晟、連晟，這裡……」隔著重重探究的目光，林江向他招手。

林江，是他大學一二年級的舍長。是個東方傳統的彪形大漢，忠厚、老實。

連晟淡淡一笑，朝他的方向走過去。看來，請柬一定是他發的了……

「秦連晟，好久不見了啊！」圍在周圍的都是曾經的同班同學，大家都很熱情。「是，好久不見。」連晟唇角噙笑，態度溫文有禮。

「怎麼樣？過得還好嗎？」

「還好。」連晟接過遞過來的酒杯，轉身道謝。「怎麼？不認得了？」許至微微一笑。

「不敢。」連晟輕挑眉梢，「好久不見。老友。」

「是，好久不見。」

清脆的碰杯聲響起，兩個人臉上都多了一絲懷念的意味兒。

「去那邊聊聊？」

「理應奉陪。」

……

「這些年，在國外過得怎麼樣？」

「萬事平平。」

「萬事平平？」許至上下打量他一眼；「是人生寂寂，才對吧？」

連晟沒有說話，只是看著窗外斑駁的樹影、吞下一口紅酒。

「見過林蘇綺了？」

「嗯。」

「變化很大吧？」

「是，變化很大。」連晟的語氣里有幾近不可聞的嘆息。許至一笑：「坦白說，兩年前我見到她的時候，被嚇了一跳！很難想象…曾經一個活潑、愛鬧，甚至有些沒心沒肺的人；會變成那樣。」

說實話，當年連晟選擇和林蘇綺在一起的時候；他就很不理解，或者說是所有人都不理解。一個沉穩內斂、優秀冷淡，一個天真活潑、馬馬虎虎，還要到處闖禍；這樣的組合真的很怪！

可是連晟很堅定。他說，林蘇綺是他的空氣，必不可缺。後來，這句話被他們調侃為「年度最煽情情話」。很難想象~這麼煽情的句子是由秦連晟說出來的。

而連晟也終於有了少年的朝氣、情緒的起伏。會因為林蘇綺做錯事而大發脾氣，會因為林蘇綺愛吃零食、就陪她逛完整條小吃街……表面上看是林蘇綺總被連晟罵；但實際上，連晟才是被吃得死死的那個人……

他曾經問：「為什麼會為一個人改變這麼多？」那時的連晟依舊不善言辭，眼睛卻一寸寸的溫暖起來。沉吟很久，才說：「她讓人很難拒絕。」

直到那一刻，他才明白：或許真的就是一物降一物吧！連晟的世界太空虛，需要填充；並且，只缺一個林蘇綺。這個世界上，就是有那麼一個人，讓你不計後果、心甘情願的……沉醉。

蘇綺還是去了學校。

一個人坐在操場的看台上……這所承載著她青春的校園，看起來更美了！古香古色，韻味流長……

這裡，是和連晟真正意義上第一次見面的地方。

那時候，每天傍晚，都會有一個少年來這裡跑步。他是那樣的一個男生，沉默、清冷。他到達操場的時間是6點，跑步時間是半小時；跑完之後，會在看台上閑坐15分鐘。這些，她都一遍遍的算過……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於是，一個星期後，少年的旁邊多了一個頭髮稍短、笑得燦燦爛爛的女生。可是，沒跑兩圈、她就不行了；坐在跑道上累得齜牙咧嘴、毫無形象。

其實，她很討厭運動的。實在跑不動，就坐在跑道中央等他跑回來；像個無賴似的攔在他面前。誰知道，他都不看她一眼；繞開繼續跑步……休息時，她就坐在他的斜上方；這個角度，可以看見他俊逸的側顏，嗅見他身上淡淡地薄荷味道……

現在，他的身上還有沒有薄荷味道？

她記不清了……

蘇綺從看台上走下來，沿著綿長的跑道一圈圈的跑……

「嗨，你好！」

「……」

「我叫林蘇綺，是中文系二年級的。」

「你呢？」

「……」

……

一句句的提問，換不回他一個答案。那時的林蘇綺，為什麼就不會累呢？跑到跑不動的時候，她蘇綺不敢再坐在跑道上等待；因為，沒有那個人會來。

連晟和她說的第一句話，是她跟在他身後跑了二十四天、十二小時后的第二天。

前一天，她生理痛、實在是爬不起來。一個人趴在床上，恨到不行……沒想到，連晟卻在第二天向她拋出了橄欖枝。那天，她到達操場的時間是五點四十五分；連晟卻早早的到了……就站在她自以為是、常常等他的那棵樹下。

看見她，面色面色陰沉的走過來。「林蘇綺，你昨天為什麼沒來？」

她獃獃的看著他，半天都吐不出一個字。後來，看見他氣惱的、轉身而去的背影；她才恍然大悟~慌忙的追上去，跟上他越來越快的步伐。「連晟，你是在和我說話嗎？」……「應該是吧？這裡有沒有第二個林蘇綺！」「連晟，你喊我的名字很好聽呢！……啊！原來我的名字，這麼好聽！！」……或許，是被她自言自語的樣子嚇到了；連晟回過頭來，用看小怪獸的眼神看著她。「林蘇綺，你還真是傻。」

……

五年時光。人生離散，各自匆匆……操場還在，看台還在，柳樹還在……真好！物是人非也沒有那麼傷感的。她最怕的、是午夜夢回里抓不住的記憶。或許有一天，回憶也會斑駁……

已經五年都沒有來過。她和這座校園明明近在咫尺，卻相隔天涯……不是她不想；而是，不敢走回頭路。回頭，總是憂傷；就像現在的她和連晟。

她曾經做夢都會夢到連晟回來了。就在她的窗邊，逆光而立；還對她說：「林蘇綺，你還真是傻。」她掙扎著去擁抱他；可是，他化作一團空氣、無影無蹤……空蕩蕩的屋子裡，就只有她一個人。

可當他真的回來了，還是那麼優秀，還是那麼吸引人……她卻怯懦了！真的重來一遍，會好嗎？他已經有了陸哲希；他的青梅竹馬，兩個人終於在一起。而她，也沒有再走一遍的勇氣。她的愛情，結局已經太傷人；重來一遍，也不會改變什麼……依舊流淚，依舊泣血；他（她）們的故事已經走過……所以就這樣吧！

好在、她已經習慣了……慢慢地走回看台，蘇綺將臉埋進雙膝里、沉默不語……從此，生命中的任何一個片段；都不會再有一個秦連晟。

凌晨2點，這場聚會才漸漸地散了……

蘇綺坐在看台上，看見三三兩兩的人群，逐漸走出會場；隔著好遠，還是可以聽見歡聲笑語；一瞬間，又恍若夢境。

連晟只覺得疲累，他來這裡的目的不過個人。幾分鐘前的對話，還響在耳邊。

……「她怎麼會在哪裡？」他沒有職業歧視，但b大中文系的畢業生、卻怎麼也不該出現在餐館里才對。

「那她應該在哪裡？」

在哪裡？……應該、在一間教室里吧！或簡單或有趣的裝修；對著一群孩子，笑的燦燦爛爛……

「連晟，他沒有畢業。」

沒有畢業？「為什麼？」為什麼沒有畢業呢？這可真是「出乎意料」的答案！以她的成績，順利畢業還是不成問題的。

「你出國之後不久，她就辦了退學手續。」

……

走出會場，走在古香古色的校園裡；連晟還是不能平靜。林蘇綺，你怎麼就會有這麼多的「出人意料」。

「連晟，有些『為什麼』、你不如去問林蘇綺。」……「你總是為她安排好了一切，卻隻字不提；連晟，你讓人很沒底。」

許至對他說的話，好像林蘇綺也是說過的。她說，「連晟，為什麼我都感覺不到你喜歡我呢？我們和他（她）們不一樣……我們又是為了什麼談戀愛呢？」為了什麼談戀愛？為了她傻傻地跟在他身後跑的那12小時，為了她明明不喜歡，卻拚命堅持地傻勁兒……或許，為了更多。

從入學，他就開始在傍晚的這條跑道上，跑半小時……他跑了很久；突然有一天，就多了一個女孩。她不是來跑步的，她的意圖過於明顯；讓他一眼看穿。還有，她真的很煩！總是在他身邊不停的提問。

「你好，我叫林蘇綺。」

……「你呢？」

「你為什麼總戴著耳機？你喜歡什麼音樂？」這傻瓜，她都看到他塞著耳機，又憑什麼認為、他一定會聽見她說的話呢？

……

連晟淺淺笑著~沉吟幾秒，還是走向了操場。

那時，她就坐在這個位置……他沒想到，她體力會那麼差；只跑了兩圈，就癱在跑道上，一路上都讓他不得安寧；還任性地伸開手臂去攔他……等到休息時，她卻不說話了；就看著他的臉發獃、傻笑，直到他受不了的紅著臉走開。

那時候的林蘇綺，真的很厚臉皮呢！

透過回憶，還是可以看見她調皮、狡詰的笑容~隔著時光的距離，連晟又重新坐在了那個位置上；斜上方似乎還有溫度縹緲……

人生，總是擦肩。

她明明那麼討厭運動。那天傍晚，他正好走在她後面；看見她掰著手指頭滴滴咕咕…「慢跑、半個小時……30分鐘、30個一分鐘，應該、應該沒問題嗎？」

他差點忍不住笑。他以為她堅持不了幾天的！沒想到，她竟然跟著他跑了24天；雖然每次都是坐在跑到上不肯起來……那天，他故意多跑了15分鐘；她實在跑不動，然後，就聽見她委屈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連晟，30分鐘已經過了；你怎麼還在跑？我都跟不上了……」

心房傳來別樣的柔軟，他竟然鬼使神差的放慢了步伐。

可是，第二天，她沒來。

他在看台上坐了三十分鐘，她還是沒來。他有些氣惱……林蘇綺，既然都選擇了堅持，為什麼不堅持到底呢？第二天，她果然來了。他竟然衝動的去質問她：「林蘇綺，你昨天為什麼沒來？」

看著她獃獃地樣子，他才意識到自己的唐突。懊惱著轉身離開，她卻不肯放過他了。「連晟，你是在和我說話嗎？」、「……應該是吧？」、「啊~林蘇綺、林蘇綺，我的名字真好聽呢！」

是的！林蘇綺，林蘇綺，林蘇綺……

那帶給他未來、卻又宛如夢魘糾纏的三個字——林蘇綺。

真的，很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