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3
高鐵列車披著落日餘輝駛進了上海虹橋車站。
三娘隨著出站的人流走出出站口,這是她第一次乘高鐵來上海,來的時候說好了老二建國兩口子來接站的,可是滿眼熙熙攘攘的人流讓三娘眼花繚亂哪裡去找?正在暈頭轉向的時候就聽見嘈雜的聲音中有人在喊姆媽,順著聲音望去就見二兒媳婦曲臻正沖她擺手叫著向這邊擠過來。
曲臻先是給三娘來了一個熱情的擁抱親熱的喊著姆媽,然後又問候了路上的辛苦才拎起三娘的行李領著三娘往站外走。
三娘緊跟在曲臻的身邊問:「建國呢?」
曲臻兩眼透出遮掩不住的得意回答說:「他在所里開會呢,姆媽,你還不知道吧,建國現在是副所長了,忙得不得了。另外還有一個更好的消息呢,所里決定按照副所長的待遇給建國重新分配房子,地段好,樓層好,戶型更好,四室兩廳兩衛一百七十平米,這輩子想都不敢想能住到這麼大的房子呦。」
聽著曲臻煞有介事的炫耀,三娘只是付諸淡淡的一笑應付了事。
在廣場上叫了一輛計程車,婆媳兩個一路聊的熱鬧開心,到了家門口下車的時候曲臻卻和出租司機爭執了起來。
曲臻說司機多收了錢,司機卻爭辯說現在正是晚高峰到處堵車,多幾塊錢的等待也是在所難免的。曲臻就說你不要強詞奪理,分明就是你故意宰客,信不信我到運管局投訴你。司機氣得就和曲臻吵,引來不少人看熱鬧。三娘實在看不下去,就從自己的身上拿出車費遞了過去要司機走,那司機悻悻的接過錢來向三娘道了謝,然後又白了曲臻一眼小聲的嘟囔了一句:「看你表面光鮮,原來竟是個熱油鍋里撈錢的的吝嗇鬼。呸!算老子今天出門沒看黃曆。」曲臻聽見這話便叫著上去理論,那司機早一腳油門開出了好遠。噴出來的尾氣嗆得曲臻咳嗽不止。
曲臻跺腳說這種黑心的小赤佬就該好好整治整治。三娘很看不慣曲臻身上這股無論怎樣也蛻變不掉的小市民氣,拉下臉厭煩的打斷曲臻的絮叨,說「行了,做人還是要厚道些,人家從天亮跑到天黑掙錢也不容易,再說就為了幾塊錢慪氣值得嗎?」說完也不理曲臻便頭前走了。
曲臻受了三娘搶白心裡老大的不高興,撅著嘴小聲的嘟囔;「你家老有錢嗎?切,窮大方——北方人改不了的臭毛病。」心裡不高興可是臉上絲毫不敢帶出來,她倒不是在乎三娘,而是不肯因為這點小事得罪了自己的金牌老公。曲臻做事從來都是把利害得失計算到精準,一向不肯吃虧,如果建國不是一夜之間成了績優股,要是還像初到上海時那樣默默無聞的話,她才不會忍氣吞聲的,哪怕這個窮大方的北方女人是自己的婆婆。
因此看在建國的份上熱情還是要熱情的,而且要加倍的熱情,一進家門曲臻滿臉是笑的關心說:「姆媽,坐了一天的火車累了吧,快換上拖鞋讓腳鬆快鬆快。」又端過一杯熱茶放在三娘面前「您先喝杯茶,要是累了就到卧室裡面躺一躺,一會兒建國回來我們陪您去外面的飯店為您接風。」
三娘這時候被曲臻的殷勤感動早忘了剛才的不愉快,便笑著說:「接什麼風,都是一家人哪用得著這些虛客套。告訴建國下班就趕緊回來,母子婆媳在一起吃頓家常便飯多好。」
曲臻忙說:「飯店早已經定好了的,再說我爸媽也要來。他們聽說您來上海也要借這個機會見見親家……」
三娘坐了一天的火車本來很乏很累,只想著在家裡隨便吃些再和兒子媳婦說說家常,可聽說曲臻的父母也要來便不好再說什麼,畢竟還是在建國的婚禮上見過曲臻的父母,一晃近十年沒見了,再不想去也不好不給親家的面子,也就答應了。
飯店離家不算遠,看上去金碧輝煌的頗上檔次。一頓飯吃下來花了千把塊錢,心疼的三娘不得了,回來的時候小聲埋怨建國不該亂花錢,建國笑著說媽來了花多少錢也是應該的,還說朋友送給他幾張天蟾逸夫大舞台的戲票,要三娘和曲臻的父母明天一起去看戲。母子兩人說著話,曲臻卻在一邊忙著接手機,一嘴的上海方言說得熱鬧。
「曲臻聊什麼這麼熱鬧?」三娘好奇的小聲問建國。
聲音雖小曲臻卻聽見了,也不待建國開口便打開了話匣子,說是當年弄堂里的一個小姐妹和她哭鼻子訴煩惱。原來這個小姐妹的母親早逝,父親把幾個孩子撫養大各自成家之後便又續弦再娶,再婚十年父親病逝,兒女們提出要求分割父親的遺產時,繼母卻拿出事先經過公證的父親遺囑,父親名下的財產竟然全部由繼母繼承,幾個兒女竹籃打水反讓繼母討了便宜,實在咽不下這口氣便商量著要告到法院去打遺產繼承官司。
「都是一家人,何必為了那身外之物對簿公堂?」三娘聽著就搖頭感慨。現在社會上為了財產親人變仇人的事多了,三娘對此一向很反感。
曲臻說:「姆媽,你怎麼糊塗了,如果這分遺產是留給他們親媽的,自然就沒的官司打了。可是遺產留給他們的繼母,而且那遺囑是三年前就經過公證的,他們根本就不知道,瞞得這麼緊肯定是繼母處心積慮想獨霸遺產,如今遺產不遺產倒是件小事,只是這口氣實在是咽不下去。」
三娘若有所思的點點頭「說的也是呀。也怪這個做父親的做事欠考慮,不過……」
建國在一旁冷笑接過三娘的話頭:「不過就是打官司他們也未必能贏得了。遺囑是經過公證的,完全是被繼承人自願的,就算告到法院,法院也會根據遺囑來判決。再說,他父親之所以能立下這樣的遺囑,也說明他對繼母的肯定和對子女們的不滿。父親在的時候不盡孝,人死了卻為了點遺產鬧得不可開交,不為遺產為爭口氣?真是巧言令色。」
建國話中帶刺引得曲臻滿臉的不高興,譏誚說:「你拎拎清爽好吧啦,你以為那只是萬把塊錢可以忽略不計嗎?那可是二十幾萬的存款還有一套市區里三居室的樓房,值幾百萬的鈔票呀,哪能不動心呀?不過你說的也對,現在最麻煩的就是那份經過公證的遺囑,我要趕緊提醒她,不想辦法讓那份遺囑失效他們連一毛錢的利益都得不到的。」說話就去摸手機準備撥號,撥到一半就停下了手尋思電話里說不清楚,便改主意約那姐妹出來聚一下。
曲臻放下手機說了聲有事出去,剛站起來卻被三娘攔住勸道:「曲臻呀,別人家的家務事咱們外人可摻乎不得,搞不好可是要招恨的。」
曲臻笑著輕輕推開三娘的手說「姆媽,你不曉得她從小是在我們家長大的,我們是最好的姐妹。眼看著她吃虧,這時候我不幫她誰幫她?」說到這嘆了口氣感慨說:「當初她爸爸再婚的時候我就警告過她,老人再婚是他們的自由,做子女的不好干涉,可是一定要做好婚前財產公證,將來誰的就是誰的免得惹煩惱。她偏不聽,還說她繼母是個厚道人,誰曉得那個厚道人會做出那麼不厚道的事來,人心隔肚皮,早聽我的何必如今搞的人財兩空悔斷了腸子。」說著早已經換好衣服不等三娘和建國再說什麼匆匆走了。
丟下客廳里的母子兩人沉默了好一陣子,建國自嘲地說曲臻就是改不了的小市民習氣把錢看得太重。三娘臉上早也沒了笑容,曲臻大發感慨的那些話三娘聽著越發的不是滋味,與其是感嘆毋庸說是有的放矢的沖她來的。心裡翻來覆去的琢磨,越想越不是滋味。聽建國這麼說便嘆了一口氣言不由衷的說:「你媳婦說得對,早做防範也免得將來親家成了冤家。」建國見三娘臉色不對以為三娘在生曲臻的氣,忙勸三娘不要和曲臻計較。三娘淡淡的說:「一家人哪來那麼多的計較,何況她也沒做錯什麼」三娘心裡有事便懶得說話:「我累了想休息了,你也早點睡吧。」走到卧室門口又轉過頭來囑咐建國說:「曲臻要是回來得晚你就去接接她,不要叫一個女人家走夜路。」聽著建國答應了一聲這才推門走進了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