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

「……」一提起死去的老伴兒老金心裡泛起一陣酸澀，抬起頭仰望著清亮亮的天空似乎在那潔白的雲彩里尋找著什麼，半晌才收回眼神嘆了一聲「唉，哪是不想提而是不敢提，我那老伴沒福呀，我們六零年結婚正趕上三年自然災害，真是要什麼沒什麼，我那老伴仁義，就那麼點定量，她忍飢挨餓糧食多一半都留給了我，最後餓得她渾身浮腫差一點就死了。六九年我被造了反，造反派逼著她跟我劃清界限，可是她從始至終愣是沒點一下頭，後來我下放農村，她又帶著孩子跟我下了鄉。我是從農村長大的，鄉下雖苦我還能受得了，可她從小在城市長大哪干過農活下過地，可是我那老伴呀硬是一聲苦都沒叫跟我在鄉下一呆就是六年。好不容易盼著解放了恢復了工作，生活條件好了，孩子也長大了，該享兩天的清福了吧，偏她又得了癌症。她不想因為她的病連累了這個家，硬是撐著誰也沒告訴，最後實在撐不下去了才去了醫院，結果已經擴散到全身，沒有一個月就撒手走了，走的那年她才五十歲呀，從嫁給我就沒享過一天的福，每回想起來我這心裡都象是刀剜的疼……」老金說著已經老淚縱橫，哽咽得說不下去。

三娘忙遞過手絹讓老金擦擦眼淚，自己卻也感動的眼淚汪汪：「怎的好人都不長壽呢？三伯當年也是為這個家勞累了一輩子，受的那些苦想想都叫人心酸。好不容易該享福了，卻說走就走了，你說他要是多活幾年，哪怕癱在床上讓我多伺候他幾年呢，我這心裡還好受些。」

老金苦笑了一聲感慨道：「要說我們都是有福氣的，這輩子遇到了知冷知熱的好老伴，可是咱們也都是沒福氣的，這麼好老伴說走都走了，想留都留不住。我常想呀，要是她還活著，我一定好好照顧她，把這一輩子虧欠她的都加倍補還上，可是現在也只是個念想了。」

三娘說：「那天我在三伯的墳上說，他走了，我就這麼守他一輩子，等我老得動不了了，我就帶著他的遺像去養老院，只有這樣等我死的時候才好心安理得的去找他……」

老金愣了一下，異樣的目光盯著三娘，瞬間臉上掠過一絲失望輕輕地嘆道：「您的心我明白……我何嘗不曾是這樣想的呢。可是……」

三娘淡淡的一笑說：「老金，你對我的情義對我的好我全心領了，這輩子除了三伯就是你對我這麼體貼周到了，可是我這心裡太小了，除了三伯已經容不下別人了。」

老金的臉上並沒有因為三娘的婉拒而掠過一絲不快，相反極為真誠的坦言說：「三娘，我喜歡你並不是因為我忘了老伴的恩情，而是在你身上我看到了我老伴當年的影子，我照顧你，為你做的一切與其是為了你，也算是在償還我那老伴對我幾十年的情意。可是三娘呀，我們都老了，誰能保證沒有個三長兩短？孩子們又不在身邊，萬一有個閃失可該怎麼辦？所以呀我們不妨做個伴，你照顧我我照顧你，等將來我要是走你前頭你就把我埋在我老伴身邊，你要是先走，我就把你送到三伯的跟前讓你們夫妻團聚……」

「……」三娘默然聽著，緊咬著嘴唇一句話也沒有言語。老金也沉默了，四目相視，三娘的眼睛都蒙上了一層輕薄的霧氣，那朦朧後面究竟隱藏著什麼更深的內涵卻是無從知曉。老金耐心的等著三娘說話，此時老金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不管是什麼樣的結果他都會坦然接受，他不想違拗了三娘的感情，不想讓三娘有半點為難。

三娘終於開口了，語氣里充滿了彷徨、猶豫「老金，你對我的好我記住，你對我的心我也清楚，我心裡很亂，你給我點時間，讓我好好想想，好好想想……」

老金已經近於死灰的希望似乎在這一瞬間重現復燃起來，他聽得出來三娘已經動搖了，雖然沒有明確表態，但是三娘說要好好想想就等於沒有完全把門關死，他還有機會。老金急忙的答應著：「好，你好好想想，我等你。我有足夠的耐心等你拿主意。」

三娘沒再說什麼，只是拿出那筆錢遞給老金，說是還老金雇護工的錢。老金知道三娘的脾氣，雖然日子過得仔細，卻從來不平白無故欠別人的人情，這錢遲早還是要用到三娘的身上的，老金打定主意也就沒再推辭把錢收了。

之後老金陪著三娘去辦了出院手續，到了家門口三娘讓老金回去，說是家裡這些時候沒人住肯定亂七八糟，等收拾好了哪天再請老金過來吃飯表示感謝。老金答應了一聲又叮囑了幾句保重的話轉身走了。三娘開門進了屋，見屋裡收拾的和她住院之前一樣的乾淨，便知道自己不在的這些日子高姨會天天過來打掃。三娘放下行李一眼看到三伯的遺像，心裡百感交集燃著三炷香，痴痴地看著香煙繚繞下的三伯，自言自語的說：

「老頭子，我遇一件難心的事要和你念叨念叨，你要是泉下有知晚上就給我托個夢來吧，你指點指點眼下我可該怎麼辦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