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6章 不信不願
蕭承訓並未太過用力,因而很容易便讓元容掙脫了開去。
瞧著元容那漲紅了的臉頰,蕭承訓似覺有趣,便退後兩步煞有興緻的看著她。
「莫要與我開這樣的玩笑。」元容道。
她不是懷春少女,不會被榮華富貴迷住眼睛,也不會被蕭承訓三言兩語給迷暈了腦袋。
況且,縱然她相信蕭承訓對她的心意,那一句「我心悅你」是真的,但後面那些話,她一個字都不信。
她不敢說對蕭承訓有多麼了解,但她卻能夠肯定,蕭承訓不是個情種。
這位高都郡王骨子裡,比尋常人要更霸道,他若是看上什麼東西,絕對是要把它弄到手,就算不毀掉,也絕不會是成全。
雖然崔氏女不是隨便什麼物件,但總歸是不如一位郡王更尊貴的,真讓蕭承訓鬧起來,她絕對不會得了好。
所以元容是絕對不會承認什麼,也不能跟蕭承訓真的翻臉,免得惹得面前這位犯了邪性。
「呵呵。」蕭承訓嗤笑一聲,抬手摸了摸鼻翼。
「你不信我。」蕭承訓仰了仰頭,而後瞅了瞅鼻子,道:「還防備我,我有點傷心了。在你眼裡,我們這麼多年的交情算什麼啊?」蕭承訓的聲音輕柔,抿著唇,倒真是一副心傷的模樣。
元容面色沉靜,閉口未言,整個屋中只有炭爐中偶爾發出畢波的聲音,還有爐上水壺中發出咕嚕聲。
多年的交情嗎?他們幼時相識,共過患難,如今也算的是故人,但中間的那些年空白又算什麼呢,那些彼此都消失在對方生活中的時光。算得什麼交情。誰也不知道,在那些時光里,對方變成了什麼樣的人。
她垂下頭。靜靜的摩挲著手指上戴著的羊脂玉鐲子。
過了一會兒,蕭承訓才輕哼一聲。走到爐邊撥了撥炭火,拎起水壺沏了茶,分杯,然後趺坐於梨花木長几跟前,端起茶杯淺啜一口,滾燙的茶水入喉,清甜而又略帶苦澀滋味在口中擴散開來,回味悠長。
「怎麼。連我的茶,都不願意喝了嗎?」蕭承訓看著對面那不曾動過的茶杯,不由抬頭對元容輕笑。
不可否認,蕭承訓的面容俊美,氣度不凡,從小的教養讓他舉手投足間都帶著三分韻味,比之蕭承運或者裴寧,更多了幾分高高在上的嚴謹,和富貴風流。
蕭承運略有青澀,裴寧太過洒脫。這便是身份經歷所帶來的區別。
元容默默上前,坐下,看著眼前杯中裊裊升起的熱氣。不由曬然一笑。她今日終歸是被蕭承訓擺了一道,失去了鎮定,這會兒,怕是已經被蕭承訓摸了底。
除去設計安樂公主那一件事做的隱秘之外,怕是其他都已經暴露在蕭承訓眼前了。
從現在開始,她和蕭承訓的對話,已經換了一種意味。
「好茶。」元容握著茶杯輕聲贊道。
蕭承訓微笑道:「二八少女親手採摘的最鮮嫩的芽葉,殿中省的茶博士歷經幾年所試驗出來的炒茶法子,與阿容所制的茶葉相比如何?自從阿容的炒茶在長安風靡。私下裡,這烹茶煮酒的技藝。倒是等閑用不上了。」
「不過是取巧罷了,恐怕難登大雅之堂。」元容道。
炒茶風靡。一則在於它的味道清爽,二則是飲用方便,但相比傳統的烹茶方氏,便失之風雅。
便是元容過去幾年偏居清河,也曾經聽過有人對此的議論,說此為小道,難登大雅之堂都是客氣了,甚至對她人身攻擊的都有,不過此等對一女子口出惡言之人,她也無須理會,只作一笑耳。
如今元容如此說,倒是有些自嘲的意思了。
蕭承訓低低的笑起來,唇角微彎:「口上失德之人的話,阿容不會真的在意罷?」
實際上,坊間對於炒茶的態度,基本都是喜愛多過厭惡的,原本烹茶是文人雅士的風雅之舉,但也不是所有人都有那樣的耐性和追求,何況,清茶一杯能解油膩,相比那加了許多調料的烹茶,也是別有一番滋味。
譬如崔善凈,如今於他而言,飯後一杯清茶已經是不可或缺。
「不過是閑話罷了。」元容淡淡道:「原本我也未曾打算用來博取虛名,如今已是意外之喜。」
「嗯。」蕭承訓摩挲著茶杯邊緣,沉默了一會後,忽然道:「方才……是我孟浪了,還請阿容莫要介懷。」他抬眼看向元容,眼神清澈而真誠,黝黑的瞳仁中倒映出了元容那略微驚詫的表情。
元容下意識的眨了眨眼睛,而後擦略微撇開頭,「郡王在說什麼?」
她不想承認什麼,自然也不願意接受蕭承訓的道歉,不知道為何,她不願意看蕭承訓的那雙眼睛。
平心而論,蕭承訓的眼睛生的相當好看,幼時還不顯,如今卻是妥妥的鳳眼,狹長而幽深,平日便顯得相當神采飛揚,而當他專註的看著人的時候,會讓人不由自主的想要相信他。
相比之下,裴寧的桃花眼水潤而又明亮,顯得更風流多情,也許這也是他平素愛裝高冷的原因之一?
元容對蕭承訓的道歉感到驚詫,而元容的反應對蕭承訓而言也有些出乎意料。他想過元容也許會不肯原諒,也許會大度一笑,也許會嗔怪的罵他一聲然後揭過,惟獨沒想過她會如此。
這是什麼意思,裝作沒有發生過嗎?那麼是否意味著也要將他的話一併抹了去?
「阿容。」蕭承訓肅然,一雙眸子盯著元容道:「你這是何意?我方才只是一時衝動,可我的心意你該明白。我不過是嫉妒,嫉妒能得你心的人不是我。明明是我先認識你,明明是我們一起共患難,明明是我先喜歡你……」
蕭承訓此刻的模樣,真像是情深意重的痴心公子。
元容忽然有些想笑,她覺得……蕭承訓不愧是皇家人,皇家人天生都會做戲,天生就愛玩弄人心,蕭承訓對她的喜歡,真的有這麼深么?若是如此,那他就不會這樣鎮定的說話了。
縱然她還沒有明白蕭承訓到底有什麼目的,但她相信,他確實別有目的。
「別說了,這些都沒有意義。」元容道。
「呵,」蕭承訓低聲輕笑,「你還是不信我,為什麼我們會到這步境地?我以前有騙過你嗎,我有……做過對不住你的事情嗎?或者,你還是在生我的氣?我方才提及安樂公主之事,並沒有旁的意思,只是……心中憤憤罷了。」
「我信與不信,又有什麼區別?」元容有些不想再糾纏下去,便起了身,「如果郡王只想說這些,那我便不奉陪了。」說完便轉身欲走。
「阿容!」蕭承訓猛然抓住了元容的手臂,見她看過來,才一字一句道:「你至少回答過我先前的問題再走。」
元容眉毛一蹙:「什麼?」
為何不相信他嗎,這完全是本能罷了,因為蕭承訓並沒有什麼可以說服她相信。
或者說,她和蕭承訓之間,註定不會有信任。因為對元容而言,她對蕭承訓的感情不足以重過家族、婚姻,甚至是名聲,比起來,那感情太過輕飄飄,甚至無足輕重。
誰叫他們身處局中呢?也許她的戒心多餘了,但她必須如此。
蕭承訓眼神有些複雜:「你不會把我先前所言都忘得一乾二淨了罷?我問你到底心意為何,縱然有種種為難,我也會為你達成,就算是嫁入秦王府。這不是說笑,你要相信,我可以說服阿爹。」
見元容沒反應,蕭承訓便放開了手,道:「只是我要提醒你,有些事情沒有僥倖,也沒有退路。」
退路……么?元容忽然一笑,說了這麼多話,她才算頭一回感受到了蕭承訓發自肺腑的真心話,於是便連笑容都燦爛了些許:「多謝你提醒。只是有些事情縱然看的明白,卻終歸是避不開,不是不願,而是不能。」
譬如秦王府同崔氏的聯姻,其實也不是非她不可,如果沒有她,難道崔氏就不能表達自己的立場了嗎?當然不會,但誰叫她是最合適的那一個呢?作為一個世家女,她這樣的態度才是正常的不是嗎?
至於那些私下裡的小心思,她當然有,不甘心,也有,但她不會對蕭承訓表露出來。
也許有那麼一丁點的可能,蕭承訓是真心實意的,但她不想去賭,而且對蕭承訓而言,讓他為了個女子去違背太子的心意,也不是什麼好事。她的戒心,也許有些無情,但對雙方都好。
「告辭。」元容福身一禮,便緩步轉身。話已至此,蕭承訓無論是真心還是假意,恐怕也沒有那個臉面再來找她了。
看著那窈窕背影披上大氅,緩緩走向樓梯,蕭承訓卻終於還是忍不住開了口:「阿容,你當真如此無情?」他縱然是有哄她的心思,卻並沒有欺她什麼,他說了這麼多,對方卻依舊是不信他呢,崔九娘的真心,當真是如天上的晨星,看得見卻永遠無法觸摸到?
一念及此,蕭承訓便失了再說什麼的興緻,所有心思都終歸於一聲嘆息,一聲嗤笑:「既然如此,那你便好自為之罷!」(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