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6 法事
夜裡下了霜。
清晨,山中地面蒙上一層白霜。
「千里,我瞧著,祖母神態之間有些不太好的樣子。」林宜佳一隻手撫摸著肚子有些憂心,又道:「但願是我看錯了。」
紅月大長公主並不願意在她活著的時候分家。
這是明擺著的。
武興候夫人如釜底抽薪般的不告而行之舉,逼著紅月大長公主不得不順著她的意思將這個家給分了……按理說,紅月大長公主肯定還是異常憤怒,怎麼著也要怒斥武興候夫人一番的。
又加上興國公夫人和楊廣南的那番衝動荒唐的下聘定親,前面還有魏薇留住坤寧宮一事……這些事情湊在了一起,紅月大長公主作為府中身份輩分最高的當家人,怎麼也應該早日回到府中全面坐鎮處理才是……
但紅月大長公主卻並沒有提回府之事。
反而,她找到了方丈,提出了欲在寺廟之中給老侯爺做七七四十九日法事,請求其封閉山門,三日後便開始。
方丈應下了。
武興候心中沉了下去。
武興候夫人已經向外面宣布了三日後在新侯府宴客,這一下只能取消了!不然,為老侯爺做法事,他為人子的,一家人若是在熱鬧宴客是怎麼回事!那不是明擺著告訴別人不孝!這就是逼著他們不得不再來這裡!什麼喬遷之喜遙遙無期!
這不是逼著人非議新武興候府!
而他卻一個字都不能提。
只能派人去將自己的夫人和楊廣度叫回來。
而林宜佳卻覺得,紅月大長公主想要做什麼法事,並非是為了膈應武興候。她瞧著,大長公主根本就從說出「分家」的那一刻起,就像將武興候這一房人在她心中的聯繫給剝離了一樣,根本就不在意他們如何如何了。
林宜佳認為,紅月大長公主根本就沒有想過,她所要求的行為,會不會給武興候一房人帶來不便和難堪。就算有誰提醒了她,她怕也不會有半點在意。
「祖母出身高貴。又一輩子順遂無比。」楊廣北道:「她大約是思念祖父了吧。祖父走了有好幾年了。」
林宜佳點了點頭。
只怕這老侯爺先她而走,就是她這輩子遇到的最大一個坎兒吧。
這個坎兒,她從前瞧著像是邁過了……如今瞧起來,似乎並沒有邁過去。
或者說,從前她尚有一個「不成器」的楊廣北需要她惦記,如今楊廣北已經成家立業,現在更是兒女各自分了家,紅月大長公主心中再找不到可以牽挂的點?
林宜佳隱隱覺得不對勁兒。
但紅月大長公主到底是楊廣北的祖母,也是一直極疼愛他的。林宜佳總不能開口,將自己如此不好的預感說出來。只能暗自憂心。
「藍田。」
回到禪房之後。林宜佳聽著大殿上傳來沉重的鐘聲和高低抑揚的誦經聲。心頭實在難以平靜。
她是孕婦。顧念胎兒,她不能久坐誦經,只安放了一座送子觀音像在禪房中,早晚上香。並沒有同所有人一起去做法事。
「今兒是第幾天了?」林宜佳問她道。
「第七天了。夫人。」藍田輕聲答道。
才第七天。
林宜佳站起身,又緩緩坐回來,道:「你找本論語來,誦給我聽。」
藍田應下,很快坐在林宜佳身邊輕聲誦讀起來。
她沉靜溫柔的聲音漸漸壓住了遠處的誦經之聲,心頭的難受也慢慢消下去了一些。
皇宮。
念福宮。
跪在蒲團上的人兒心彷彿都是死的。聽不到半點誦經之聲,只余那木魚聲「空、空、空」的、反反覆復的響。
安憫換上了同其他人一樣的青灰色僧衣,歪坐在蒲團上,神色木然地看著上頭的碧水觀音像。
觀音是大慈悲大智慧之主。能應信眾所有的求肯。
但她立在這裡,安憫只覺得十分諷刺。
子嗣嗎?因為子嗣,她虔誠地拜過多少次觀音娘娘,在多少間寺廟中添了不菲的香油錢,卻依舊沒有保住她的孩子。她的兩個孩子。
姻緣嗎?她如今已經是廢人一個。只怕要向這身邊這些年輕的太嬪一樣,永生都再不能走出這座宮殿了。只怕,她趙安憫在外,已經是「重病而亡」了呢……呵呵。
求健康?
她被送到這裡來,送到這裡坐著之後,的確是從渾渾噩噩中清醒了呢。瞧,觀音娘娘還真是法力無邊呢。
趙安憫看著觀自在菩薩,嘴角彎起來,露出濃濃的嘲諷。
也不知道是這些太嬪們是如何記時的。
所有的木魚聲在一瞬間停了下來。讓正漫不經心聽著的趙安憫的心臟幾乎停止了跳動。幾位太嬪像是沒有看到多了一個趙安憫似的,木然從她身邊走了過去。
只剩林唱佳和李月盈沒有立即離開。
「安憫公主?」李月盈一邊故作詫異地問道,一邊暗自打量著她。面色灰白,的確像是重病著的;只是,見她眼中雖然有些紅絲,但神志卻是清醒的呀,怎麼也不像是得了癔症的……
「我不是公主了。」趙安憫神態平和,問出了自己的疑問,道:「你們是怎麼計算時間的?木魚聲一下子就停下來了。」
李月盈苦澀一笑,道:「早課敲三千次,晚課敲二千次……這裡日子難熬,若是不找點什麼讓自己專註些,怕更難過。公主……恩,您怎麼到這裡來了?」
趙安憫沒有立即回答李月盈,而是坐在地上看向林唱佳,道:「你是林宜佳的五姐吧?我記得你。」
林唱佳愣了一下,道:「見過您。」
「我記得,你一向稱我為嫂子的。」趙安憫輕輕地道。
林唱佳聞言吃不準趙安憫是什麼意思,便改了口,喊了一聲「嫂嫂」。
趙安憫灰白的臉上綻放出一個笑容,露出一抹激動的潮紅來。
她在全身上下摸了摸,而後嘆息地道:「可惜,我也沒有好東西給你了。」
林唱佳抿著唇,沒有接她的話。
趙安憫見林唱佳如此反應,自嘲一笑,道:「也是……我用染了毒水的手弩朝你那六妹妹大肚子上連放了三箭……嘿,親疏有別,你今日不理會我,也是應該的。」
林唱佳知道這件事,並未太動容。
倒是李月盈消息閉塞,聽到之後大吃一驚。她張口想問,突然想起此時此刻並不是問這些的時候,便閉了嘴。不過,她還是不免朝林唱佳看了一眼:這些事情,林唱佳為何沒有同她說過?
外面彩畫不見林唱佳返回,便找了過來。
林唱佳同依舊坐在地上的趙安憫微微一欠身,再對李月盈點了點頭,便走了出去。
彩畫朝那佛堂內看了一眼,挨近林唱佳身邊,聲音中情不自禁地帶上了歡喜之色,低聲道:「奴婢出去的時候,有人同奴婢接了頭。」
「真的?」林唱佳失態地抓住彩畫的手,壓抑住低聲問道:「是不是五姐姐遞進來了消息?都說了什麼?」
「奴婢不知道是不是五小姐。那人應該是個太監,背對著奴婢說的話,奴婢並沒有看清楚他長什麼樣。」彩畫道。
「這不重要。」林唱佳低聲催促道:「快,快說你聽到了什麼!」
彩畫點了一下頭,低聲同林唱佳說道:「那人說,宮中規矩主子清楚,應當知道新年時候貴人們最忌有人抱病生死……」
新年之時,什麼病啊死啊的,最讓人覺得晦氣。若是那時候……怕是報都不往上報,便讓下面人處置了。上面人不願關注,可供操作的餘地就多……不怕不成功。
林唱佳情不自禁地握緊了拳頭,仰面朝天,長長出了一口氣。
雖然不是立即就能成功的,但她這幾年已經磨出了足夠的耐心,並不怕多幾個月的等待。這樣的答覆,也足見是有人認真權衡考慮過的。這給了她信心。
林唱佳的心一下子定了下來。
彩畫也為自家主子高興。她隨即又低聲道:「主子,那人還提了別的事。」
「恩,你說。」林唱佳緩緩地向東偏殿走去。她只覺得,如今的身體也輕盈許多了。
「安憫是魏薇縣主建議皇後娘娘弄進來的。」彩畫道:「縣主說,看了這念福宮的佛堂,有先帝妃嬪祈福念經,定然能鎮住一切鬼祟……都說安憫之前得了瘋症,日日稀里糊塗,神智不清了。」
「我剛剛瞧她倒是神智清楚的。」林唱佳挑眉道。心定下來,她整個兒人便在不知不覺間鮮活了起來。
「啊?」彩畫吃了一驚,道:「難道觀音娘娘真的顯靈了?」
「觀音娘娘顯靈沒顯靈我不知道。」林唱佳抿唇道:「我只知道,安憫進了這裡,是斷沒有再出去的可能了。她心狠手毒,將她自個兒折騰到如今這個地步,也是報應不爽。」
彩畫猶豫一下,道:「那小太監還交待,讓主子您千萬不要近安憫身邊……另外,」見自己主子點頭,彩畫隨即疑惑道:「另外,那人還說……」
彩畫低低同林唱佳說了好些話,最後猶豫地道:「……奴婢總覺得,這不像是六小姐能夠交待出來的話。六小姐她應是不會讓主子您冒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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