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姐妹(下)
「下次半夜莫要亂走了。」回房后,紀西舞將葉結蔓放在床邊,蹲下去伸手輕輕捋起她的褲腳,低頭查看傷勢。
「還不是你亂跑。」葉結蔓咬了咬唇,嘀咕了句。
隨著褲腿的捋起,玉色在昏暗的房間里隱隱,肌膚剔透,透著光澤,愈發顯得膝蓋處的紅腫有些惹人疼惜。
紀西舞停下手上動作,抬頭望了葉結蔓一眼,有些好笑道:「我一個孤魂野鬼,能出什麼事?」
話雖這麼說,葉結蔓只覺得心裡還是沒來由的不安,卻也說不出個為什麼。
「你看,皮都破了。」紀西舞的手指撫上去,涼意自小腿傳來,熱意卻自臉頰燒起。
「只是一點小傷,不礙事。」葉結蔓臉有些紅,伸手想將褲腳放下去,紀西舞的手卻蓋了上來,止住了她的動作。她一抬眸,正好撞上對方淺笑的目光。
「怎麼?你我再親密的事也做過,這些倒不好意思了?」
沒料到紀西舞會這般說,葉結蔓的臉愈發燒,駁道:「只是覺得沒什麼事而已。」
「有沒有事,我自會判斷。」紀西舞的一隻手依舊停留在葉結蔓的小腿上,此時手指輕輕滑了滑,像是有意無意的挑逗,「我還想仔細瞧瞧,還有哪裡摔著了。」
葉結蔓只覺得自己的腿幾乎要在對方的輕撫里顫慄起雞皮疙瘩,昏暗的燭光晃動著,紀西舞的面容便在這晃動里有些綽約,只有一雙眼睛似是帶著火,灼灼地直視著自己。
「你……」
葉結蔓正要說話,外頭突然傳來一聲嘶喊,霎時劃破寂靜夜幕:「來人啊,有刺客!」
紀府。
夜色已深,一道身影卻極快地穿過黑暗,翻過院落的牆,悄無聲息地潛了進去。
「紀大少爺。」
屋子裡,紀川正襟危坐,顯然已經等候多時。他抬頭望著眼前突然出現的黑衣人,也不驚訝,沉著聲音道:「我交託你們的任務,百般叮囑,如今紀筱染身在府衙,你們的人又被生擒了住,明日便要開審。你們有何話說?」
黑衣人稍一作揖,看不清臉上表情,只平靜道:「飛鷹此次前來,便是託了堂主之命,請紀大少爺放心。我百龍堂行事自有規矩,與紀大少爺不是第一次合作了,您儘管放心,斷不會添麻煩。」
聞言,紀川的臉色才稍稍緩了些:「你們的人我打探過了,如今被嚴守關押在牢里,你們打算怎麼做?」
「這件事堂主已經吩咐下去了,紀大少爺只需相信,不管如何,我百龍堂之人,絕不會透露消息半分。」
「好。」紀川眼睛一亮,「既如此,那明日我便看著,莫要讓我失望。」
黑衣人又行了個禮,身影一晃,消失在屋子裡。
府衙。
葉結蔓聽到動靜,下意識就想要站起來去瞧,被紀西舞給按了回去:「先等等,外面現在危險。」
葉結蔓的神色焦急:「可是萬一刺客去殺你姐呢?」
紀西舞好笑地搖了搖頭:「縱是如此,你去幫得上忙嗎?」
聞言,葉結蔓有些窘迫地抿了抿唇:「好像也是。」
「好了,在這裡等我,我出去看看情況。」紀西舞細心地幫葉結蔓將褲腳放了下來,囑咐道,「你乖乖呆在床上,哪裡也不許去,等我回來。」
「嗯。」
紀西舞說著站起身來,往門口走去,隨即想到什麼,又返身折回桌邊,俯身將蠟燭吹了滅,這才穿門而出,消失在了葉結蔓的視線里。
葉結蔓的手指攥著床單,不時往門口張望一眼,等著紀西舞回來。
外面的喧鬧似是有些消了,漸漸只聽到幾聲凌亂的腳步。葉結蔓正在猜測是不是刺客落網時,門卻突然開了,一道身影極快地閃進來。葉結蔓猛地睜大了眼,心裡不安升起。只是不等她大叫,一把寒氣森森的劍已經架在了她的脖頸之上。與此同時,一隻手迅速地捂住了她的嘴,有濃烈的血腥氣沖鼻而來。
「不許出聲。」壓得極低的聲音,依稀能辨出是個女子。
葉結蔓的心劇烈跳動起來,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只能依言點了點頭。
刺客也不說話,只有她的喘氣聲在寂靜里起伏不定。不一會,外面又響起了腳步聲,便聽有人問道:「裴少夫人?」
見裡面沒有應答,來人伸手叩了叩門。
刺客眼神凌厲地望了葉結蔓一眼,暗示她好好回答,這才把手緩緩移了開,那劍刃卻緊緊貼著葉結蔓的脖頸,似乎只要她答錯一個字,就會毫不留情地收割這條性命。
葉結蔓暗中攥緊了拳頭,盡量保持聲音的平靜:「夜深了,可有什麼事?」
外面的聲音頓了頓,再響起時,聽起來放鬆了些:「沒什麼,只是府衙有刺客,裴少夫人沒事就好,我等就不打擾了。」言罷,那腳步聲又重新遠了去。
黑暗中,刺客的身形晃了晃,看起來傷勢頗重。
葉結蔓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只是沉默著,心裡期盼紀西舞能快些回來。
刺客顯然也不想多說,試圖平穩自己的氣息,有水滴的聲音淌落,血腥味在房間里愈發重。葉結蔓心下不忍,瞟向刺客,輕聲道:「你先止一止血罷,櫥櫃里有藥膏。」頓了頓,怕刺客生疑,又補充了句,「放心,我手無縛雞之力,不會怎樣的。倒是你,若是昏倒了,也對自己不利,不是嗎?」
對方略一沉吟,似是覺得有理,這才緩緩收了手裡的劍,抬腳往一旁的櫥櫃走去,只取了包紮的布,隨即自懷裡取出一瓶藥膏,趔趄著走到了桌旁坐了下來。
「你是來殺紀筱染的嗎?」葉結蔓小心翼翼地問道。
刺客抬眼往床榻的方向望了一眼,聲音冷淡:「與你無關。」
葉結蔓似乎並不懼怕,又換了話題:「聽說白日紀筱染被刺殺,還帶回了一個刺客,想來是與你們一道的罷?難道是來救人的嗎?」
對方的動作突然頓了住,葉結蔓看不到她的表情,但依稀能感覺到對方身上不同尋常的沉默。她只一細想,就明白過來,喃喃道:「也或許……是來滅口的罷。」
「閉嘴!」刺客突然揚了揚聲音,那喘息愈發重了些。這反應倒是給了葉結蔓答案,她嘆了口氣,沒有再說話。
半晌,倒是刺客苦笑一聲,顫著聲音自言自語道:「是我沒用。」
葉結蔓抿了抿唇,放柔了聲音:「別自責了,也不怪你。」
房間一時陷入了沉默。
「砰。」
正當此時,門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被猛地撞了開,一道人影衝進來,劍尖直指坐在凳子上的刺客。
刺客反應也算迅疾,見狀腳尖往桌腿一蹬,只聽一聲刺耳的拖地聲,人已經如弦之箭倒飛出去,堪堪避過了對方的攻勢。似是知道自己受傷難敵,目標明確地往床榻衝去,一眨眼,劍重新落回葉結蔓的脖頸之上。
「不準過來!」
對方一個止步,站在幾丈之外。與此同時,門外已經有人踱步進來,沉聲道:「你逃不掉的。」
正是紀筱染。
似是知道對方的厲害,黑衣人的臉色變了變,忽的探手抓住了床榻上葉結蔓的肩頭,一個用力,已經將人挾持在身前,手裡劍鋒一轉,橫在頸前,言語裡帶了怒意:「那我也不妨帶一條人命陪葬!」
說著,葉結蔓只覺得脖頸一涼,隨即一痛,頓時有黏稠的血緩緩順著脖頸淌下來。正在感慨自己倒霉時,一陣寒風自門口吹來,再去望時,便見熟悉的白色人影自紀筱染身後飄進來,一雙紅色眸子一眨不眨地緊盯著刺客,眼底有暗沉的情緒壓下來。
刺客沒來由得覺得身子一寒,敏銳地警覺自己好像被什麼盯上一般。
「是瑤姐罷?」紀筱染忽然開了口,語氣確定。
刺客沒有說話,算是默認了。
「不知你此番來,是為救人,還是殺人?」紀筱染看起來並不著急,話語緩慢,在昏暗裡直視著瑤姐,「你們派了好幾個人,一部分奔我而來,一部分卻直衝地牢,還真是心狠手辣呢。」
聞言,瑤姐終於出了聲,語氣有些顫:「你什麼意思?」
「白日我便看出你很維護那個人,為了救她不惜捨棄殺我的絕好機會。我在想,你是否知道你們的主子要殺她的事?」
葉結蔓很明顯感覺到身子的人手顫了顫,顯然很是震驚。
「看來你只負責殺我,並不知道另外幾個人的任務啊。」察覺到對方的反應,紀筱染幽幽道,「殺我的不過你們二人,殺那個女子的,可是有四個高手呢。看來是聲東擊西,能不能殺了我倒再其次,主要還是為了滅口罷?」
「四人?」女子的語氣里出現了一絲驚慌,「阿七……阿七怎麼樣了?」
「你們的人很厲害,雖早有防範,但衙門的人畢竟不是對手。」黑暗中,紀筱染的目光深沉,「如你們所願。」
死一般的寂靜。
忽有壓抑的哭聲響起,伴隨著武器落地的清脆。葉結蔓聽到身後傳來沉悶的撲通聲,回過身去,見刺客已經跪倒在地,旁若無人地捂著臉痛哭起來。門口的人衝進來,也全然不再抵抗,任由捉了住,很快被推了出去。
「裴少夫人受驚了。」紀筱染這才望向葉結蔓,略一頷首,致歉道,「因為我的事險些連累了你。」
「無礙。」葉結蔓搖了搖頭,「此事也怪不得紀三小姐。」
「夜深了,此事既已塵埃落定,就不打擾裴少夫人休息了。」紀筱染說完,帶著衙衛退出了房間。
房門闔上,葉結蔓回過神來,有些疑惑從方才起就一直沒有說話的紀西舞。視線昏暗,並不能看清對方神情,只是放柔了聲音道:「你回來了。」
白衣緩步走來,在葉結蔓身前站定。葉結蔓這時才隱約察覺到對方身上有些不對勁,正想問話,一隻冰涼的手已經貼上她脖頸上的傷口。
「你受傷了。」
葉結蔓這才恍然記起自己的傷口,溫言道:「只是小傷。」
身前的人卻沉默著,指尖輕柔擦拭過尚自溫熱的血漬。
察覺到對方話語里的壓抑,葉結蔓的目光軟下來,抬手握住了紀西舞的手腕,溫柔安撫:「別不開心了,上點葯就沒事了。你看,我這不好好的嗎?」
半晌,紀西舞方開了口,聲音有些飄:「每當這時候我才知道,自己到底是與以前不一樣了,生前能做的,如今已不能做。便連保護,也再談不上十分把握。」
不知怎的,聽到紀西舞此刻的聲音,葉結蔓心頭一酸,握著對方的手愈發緊了些:「不是這樣的。你一直都在保護我,若不是你,我怕是一開始就溺死在裴家那池水中了。」
見紀西舞沒有說話,葉結蔓抿了抿唇,忽然上前一步,伸手輕輕擁住了紀西舞,眼睛里似有光:「不要擔心,我不比以前那般不經事。一路走來你護了我這麼多次,也該輪到我保護你才是。」
葉結蔓感覺到擁著自己的手緊了幾分。
「我與你包紮罷。」不過片刻,紀西舞已經自情緒里恢復了冷靜,將葉結蔓扶至床榻邊,起身去取藥膏。
「你方才出去,情況如何?」葉結蔓瞧著刺客痛哭,心裡還是有些不忍,出聲問道,「那女子……當真是死了嗎?」
破天荒的,紀西舞卻搖了搖頭:「沒有,紀筱染只是為了擾亂刺客心神才這般說,想來白日兩人的關係非比尋常,才有此一招。」頓了頓,又解釋道,「我方才出去,見隔壁院落刺客處於下風,以為捉拿是遲早的事,也沒有想到會逃脫一人來你這邊,便直接去了地牢。我多少猜到那些人會去滅口,果然地牢里的打鬥比紀筱染那裡激烈許多,對方的確派出了四個高手,衙衛也的確不及,最後還是讓牢里的人被殺了。」
「那你怎麼說人沒死……」
紀西舞笑了笑:「人是死了,卻不是他們想殺之人,那人早被紀筱染掉包了,讓他們誤以為得手而已。」
聞言,葉結蔓有些哂笑:「你們兩姐妹倒是挺像的。」
「是嗎?」
「是啊,不僅面容有幾分相似,性子也是,冷靜又聰慧。」說著,葉結蔓望向給自己脖頸塗抹藥膏的紀西舞,玩笑道,「連說起謊話來也面不改色這點也很像。」
紀西舞的動作一頓,停下來平視著葉結蔓,忽道:「你喜歡她么?」
「什麼?」葉結蔓微微一愣,不明白紀西舞為什麼這麼問。
「算了,沒什麼。」紀西舞細心地將藥膏塗了好,囑咐道,「這幾日盡量別碰水,小心傷口。」說著,直起身來,「明早那人估計要提審,先歇下罷,沒多少時間了。」
「嗯。」葉結蔓低聲應了,心頭卻生起一團疑霧,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