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第三十章

不知站了多久,蕭霖抱著胳膊,緩緩蹲下來,下巴擱在手背上,安靜的凝視著眼前的「墓碑」。

胸口好疼呀，好像有什麼特別特別重要的東西,被整個兒掏空了,微風吹來,涼颼颼的痛。

夏季的傍晚明明十分燥熱，哪怕是下雨也不是那麼涼爽,可是蕭霖就覺得,心臟的位置，冷的刺骨。

沒有了，那個人，沒有了。

那個會笑著說「我姑娘」的人，沒有了。

怎麼就，沒有了呢？

明明昨天，他還說回來一起吃飯的呀。

怎麼就，沒有了呢？

「003？」

「我在。」莫名的，003似乎也感覺到了一種，沉重的悲哀。

真是奇怪呀，自己明明就，沒有感情的呀。

「003？」

「我在。」

蕭霖就這麼問了一遍又一遍，而003也很識趣的什麼都沒說。

又要一個人了么？

明明認識了不是很長時間，可是為什麼，突然又變回一個人，會是這樣的不習慣呢？

終於忍不住，003小聲道，「我還在呀。」

蕭霖隨口說了句，「你又不是人。」

很反常的，003沒有反駁。

蕭霖愣了下，然後瞬間福至心靈，「你能變成人？！」

雙方都沉默片刻，隨後003再次發出顫巍巍的聲音，「你再說一遍。」

蕭霖下意識的重複了遍。

然後她的腦海瞬間就被003近乎神經質的嗓音攻佔了，「是你自己說的，你自己說的，我沒有誘導你，沒提示你，是你自己主動說的！」

與此同時，已經許久沒有通過腦電波的方式展現自己的系統版面出現在蕭霖腦海中，只見在她原本空無一物的姓名欄旁邊，赫然出現了一個藍色的小人符號。

經過003顛三倒四的解釋，蕭霖終於明白了始終：

每一個智腦在被製造出來的時候，都配備有一具兼容性百分百的身體，只不過在宿主主動提及之前，有關這一情況的所有信息都處於隱藏狀態，就連智腦本身也不能提及，而且，不管有意無意，一旦宿主說了，或者僅僅是有了智腦無法變為實體這樣的念頭，那具處於隱藏狀態的身體就會被瞬間銷毀。

從另一種程度上講，這也是對宿主和智腦雙方默契、以及依賴程度的考驗，畢竟從融合的那一刻起，雙方就是一種同生共死的狀態了。

也就是說，如果宿主與智腦相處良好，並且羈絆深刻，那麼他或者是她自然而然的就會將智腦當成平等的同伴來看，變為實體也很容易被想到；

而相反地，假如宿主只是把智腦和系統當做工具，那麼，後者化為實體一事，基本上就沒有希望了。

所有的智腦都希望在宿主有生之年將自己變為實體，003自然也不例外，但是它實在沒想到，這一天的到來會這麼快。

狂喜過後，003又有些忐忑，「那個什麼，你要兌換么？」

蕭霖想也不想的點頭，「嗯。」

她再也不想一個人了，那種得到之後又驟然逝去的孤獨和寂寞，會讓人發瘋。

既然自己與003早已綁定，那麼，還怕什麼呢？至少死的時候還有個伴兒。

見蕭霖這麼爽快，003反倒是害怕了，索性竹筒倒豆子似的講了個痛快。

「我要是實體化了，就不能幫你找資料了！」

「嗯。」

「還，還有，我要是實體化了，你就失去了兌換強體劑的資格！」003大聲道，連它自己也覺得有點兒失控。

「沒了強體劑，你就得像普通進化者那樣自己鍛煉自己升級了！吃老大虧了！」

003也算是豁出去了，與其以後作為同伴逐漸暴露出這些缺陷而引發危機，不如現在就撕擄開。那誰誰誰不是說嗎，坦誠相見才是小夥伴們相處的前提啊！

003雖然沒有人類那樣複雜的情緒，但是也挺怕蕭霖反悔的，畢竟機會就這一個，一旦宿主否定了，那就再也沒有第二次了。

本以為聽了這話蕭霖怎麼著也得猶豫下，畢竟自私才是人類的天性不是？哪知道，蕭霖聽完了之後直接點頭，甚至還主動問了句，「貴嗎？」

003頓時啞口無言，為毛事情的發展跟自己預想的不大一樣？

孫彪死去的痛苦和悲哀好容易有了個勉勉強強的寄託方向，蕭霖根本不可能放開，其實她比003更急，因此忍不住又催促的問了句，「貴嗎？」

003不知道，蕭霖害怕。她害怕從003那裡聽到什麼自己根本做不到的條件，害怕剛要降臨的光明再一次眼睜睜的離自己遠去。

蕭霖的身體有些發抖，十指死死地扣著，掌心生疼。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再彆扭就是矯情了，雖然003這貨沒臉沒皮的貨並不懂得那樣深刻的反應，不過還是視死如歸的回答，「一億！」

甚至怕蕭霖聽不清，它還重複了遍，「積分，一億！」

「沒別的要求了？」

這樣冷靜乾脆的反問，讓003瞬間炸毛，「一億，逗比！是一億啊！你知道你得寫多少逗比小說才能換這麼多積分嗎？！你知道有這麼多積分你能吃多少好吃的嗎？！你知道這麼多」

「知道了。」

截然相反的，在聽到這個答案的瞬間，蕭霖卻有一種鬆了口氣的感覺。

一個億是吧，我寫！

腔子里幾乎要死掉的那顆心臟，彷彿又開始跳動，砰砰砰，砸的蕭霖熱血沸騰。

就好像是在滿是漆黑的空間里，遙遠的前方突然有一道光照進來，雖然不知道它通往那裡，也不知道距離自己有多遠，但是，那是希望。

從下決心的那一刻起，蕭霖的腦子就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運轉開來：

既然決定了，那麼就不能繼續呆在基地里了。

雖然一天免費兩個饅頭的待遇能保證餓不死，但是作為上了基地名單的進化者，蕭霖知道，自己不可能真的什麼都不幹就那樣縮在帳篷里悶頭碼字。

且不說末世碼字這樣的行為會多麼惹眼，人在進化，喪屍也在進化，形勢越來越嚴峻，上面的人也不可能放過自己這麼個戰鬥力，自己肯定是要三天兩頭出任務的，她耗不起。

再者，等到自己攢夠了積分，給003兌換身體之後，該怎麼解釋憑空出現的大活人？

就算是趁著出任務的時候說是解救的倖存者，可是不確定因素太多了，她不能冒這個險。

於是等到蕭霖再去找劉招娣，沒等對方為她不再死氣沉沉而欣慰的，就聽到了這個爆炸性消息。

「走？！」劉招娣噌的就從裡間竄出來了，手上甚至還拿著一把滴血的手術刀，「你走哪兒去啊！」

聽到這話的溫書風也抬起頭來，從口罩上面看了她一眼。

蕭霖對劉招娣手中的兇器視而不見，只是用一種很冷靜，但是在對方聽來絕對很讓人抓狂的語氣道，「我也不知道，就是來跟你道個別。」

劉招娣對自己挺好的，所以蕭霖難得的柔情了一把。

但是這在劉招娣看來，絕對跟柔情啊依依不捨什麼的搭不上哪怕是一點兒的邊兒！她甚至一瞬間就下了判斷書：這姑娘給孫副的犧牲刺激傻了！

「蕭霖啊，」深吸一口氣，劉招娣努力讓自己已經激動到扭曲的面容看上去可親一點，她後知後覺的甩掉手術刀，微微彎腰，用力按著蕭霖的肩膀，直視著對方的黑眼睛，「聽話啊，咱別任性啊，不走，咱哪兒都不去，成嗎？」

蕭霖微微皺了下眉，隱約覺得劉招娣有點兒不大對勁，而且她話裡面有個詞語讓自己挺不舒服。

「我沒任性。」

任性？

她蕭霖活了這麼多年了，就沒任性過，她沒有那個權力，更沒有那個條件。

劉招娣抓著她的手一哆嗦，幾乎要急出汗來。

雖然蕭霖話不多，可是透過她平靜的眼睛，劉招娣瞬間就有了一種感覺：這姑娘真沒說假話，她是鐵了心的要走。

想到這兒，劉招娣的聲音都軟了一大截，幾乎是帶上了點哀求，「蕭霖啊，你別走成嗎？外面多亂啊，什麼事兒非得跑出去啊，在這兒呆著不好嗎？」

口才不佳的劉招娣為了把人勸下來是真下了血本，挖空心思的苦口婆心，「基地已經把，蔬菜種上了，圍牆又結實，咱們要人有人，要物有物，逐漸就能恢復生產了，再者，你一個人出去太不安全了，不行，不能去。」

蕭霖看了她一眼，微微用力，往後退開半步，也不說話，就這麼直勾勾的看著她。

劉招娣給她看的沒話說，滿心焦急發不出來，咽不下去。

她知道自己剛才說的話里有水分，出去不安全，在裡面也不定不危險。而且，眼前這丫頭身手多好啊，幾乎是單槍匹馬的把孫彪救回來，但這一件事就很能說明問題。

可是，劉招娣狠狠地咬了咬唇，她是真擔心啊！

孫副最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就是「萬一我有個好歹，我家姑娘就拜託你們了。」

可這會兒，孫彪人剛入土，蕭霖就要走，他們實在是有愧啊！

再者說了，這麼些天大家也都看得差不多，蕭霖這姑娘雖然厲害，說是千里走多久都不算多誇張，但是這孩子心眼兒真不是多靈活。現在世道這麼亂，好人都能變惡人，更不要提以後了，萬一出去之後被騙了被害了，身邊一個人都沒有，誰能搭把手啊！

也不管劉招娣快要把自己的頭髮給揪掉了，蕭霖看看她，再看看看不出心思的溫書風，一板一眼的鞠了個躬，「再見。」

說完，小姑娘就這麼毫無留戀的轉身，朝著門口走去。

「蕭霖！」劉招娣直接哭出來了，眼淚嘩嘩滾出眼眶，也顧不上擦，站在那兒撕心裂肺的喊，「就不能不走啊！」

蕭霖的腳步頓了下，然後繼續先進，手剛要摸上門把手，門先一步被外面的人打開了。

四目對視，嗯，還是熟人。

捏這個大信封的張友國人還沒進來的就聽見裡面一陣壓抑的哭聲，又低頭看看面前的蕭霖，「怎麼了這是？」

一看他來，劉招娣就跟見了救星似的，眼睛刷的亮了，「張團你快勸勸她，她要走。」

「走？」張友國也愣了下，然後問道，「你去哪兒啊？」

蕭霖抿著嘴看他，臉上微微帶了點不耐煩。

老實說，除了孫彪和劉招娣，她對其他的那些人還真沒多麼深厚的感情，而且更令她窩心的是，這麼耽誤下去，自己能寫多少字，賺多少積分啊！

見她這個表情，張友國嘆了口氣，大約也是知道自己勸不動，只是順道問了句，「真走？」

「嗯。」

張友國又嘆了口氣，幾天下來蒼老許多的臉上又多了點愁容，點點頭，「那行，走吧，自己小心。」

蕭霖略有些意外的看了他一眼，點點頭，剛要走，卻又被叫住。

「等下，」張友國把手裡的大信封遞過來，聲音低沉，「本來是想讓小劉轉交給你的，正好你在，就直接給你了。」

土黃色的牛皮紙信封挺厚的，也不知道裡面裝了些什麼。

見蕭霖遲遲不肯伸手，張友國解釋道，「老孫的分票，還有特殊貢獻的追加獎勵。」

他的聲音帶些不易察覺的自嘲，眼神也帶點兒諷刺。

追加，呵呵，人都沒了，有個屁用。

「他任務同意書的最終受益人那一欄，一直都填你的名字。」

話音未落，蕭霖就覺得自己的心口被什麼狠狠地撞了下，酸酸脹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