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第二十九章
過了一會兒,又或許是過了好久,蕭霖終於動了。
她左右看看,跑到一個角落,把那裡幾個沒燒乾凈的麵粉袋子拖過來,將完好的布片撕下,然後就開始一圈圈的往孫彪身上纏。
劉猛眼睜睜的看著蕭霖把自己的副營長包裹成了木乃伊的形狀,之後又被死死捆到後背上。
身高不過一米六幾的小姑娘要背著一個一米八多的大男人無疑是十分困難的,所以蕭霖不得不將孫彪兩條腿折起。
要放在平時,蕭霖此刻的造型可以說很搞笑,可是劉猛卻一點兒都笑不出來,只覺得心裡又酸又疼的滋味隨時都會破體而出。
捆完了,蕭霖掂了下,覺得應該不會掉了,然後就一言不發的往外走去。
劉猛趕緊跟上,順道也把憨子的屍體扛在肩上。
整個過程中蕭霖都一言未發,可是劉猛卻能清晰的感覺到,這個小姑娘周身散發的那種死氣,那種深刻的絕望。
沿著原路返回並不比來時更輕鬆,尤其還是在三個人只剩下兩個的情況下。
劉猛一手扶著方向盤,一手開槍,火花四濺。
此刻的蕭霖整個就跟換了個人似的,背著巨大的包裹一往無前,殺氣騰騰的與彷彿看不到盡頭的喪屍近距離血拚!
蕭霖好像什麼都看不到了,眼前只有一片片的血紅色,流動的血紅色,嘩啦啦的從哪裡湧出來,就這麼不停地流動著,翻滾著。
砍了,都砍了!
努力護著背後包裹的她不知道自己已經砍殺了多少喪屍,也不知道這個簡單的揮舞動作已經重複了幾千幾萬遍,甚至連雙臂的酸痛都似乎傳達不到她心裡去。
殺,都殺了!
該死,你們都該死!
已經死的了,為什麼還要留在這世上?
去死,都去死!
「蕭霖!」
直到劉猛的聲音從後方傳來,蕭霖這才好像重新找回了神智。
頭髮早已被浸濕,有汗水也有污血,此刻成匯成細小的涓流從額角鬢角一點點滑落。
蕭霖木然的轉頭看去,卻見對方朝自己露出個特別燦爛的笑容。
一種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
蕭霖下意識的衝過去幾步,卻被劉猛下一刻的動作驚得立在原地:
劉猛舉起刀,狠狠地朝自己的腹部劃了個大口子,鮮血猛地噴射了出來!
「丫頭,跑啊!」
劉猛舉起自己的胳膊朝她揮了揮,上面一個鮮明的血肉模糊的咬痕。
卡車輪胎不知壓到什麼,已經露氣。
既然如此,拼了!
「丫頭,帶著營長,跑啊!」
「跑!」
周圍所有的喪屍都停了下,然後齊刷刷的掉頭朝著劉猛撲去。
蕭霖機械的往前挪了幾步,徒勞的伸出手,想要抓住什麼,卻什麼都抓不住。
「跑~!」
撕心裂肺的聲音劃破天際。
沉默了一路的003也用一種空前嚴厲的語氣大喝道,「活下去!」
直接在腦海中炸開的聲音如同驚雷,一下子就將蕭霖的神智喚回。
蕭霖猛地抖了下,然後狠狠甩了自己一巴掌,掉頭,飛快的朝基地方向跑去。
跑!
跑!
快跑!
跑出去十幾秒鐘之後,身後傳來驚天動地的爆炸聲,即便已經遠離,蕭霖甚至還隱約能夠感覺到來自後方的熱浪。
蕭霖的腳步不由自主的停下來,她扭頭看了一眼。
夜幕中火光衝天燃起,映紅了大半邊天空,橙紅色的火舌瘋狂舔/舐著周圍的一切,半空中不斷的有各種雜物噼里啪啦的落下來。
蕭霖心裡不只是什麼滋味,只是覺得很難受,起起伏伏的情緒讓她有些呼吸困難。
她朝著那邊,鄭重的鞠了一躬,然後再一次掉頭,跑!
消防斧被掄成密不透風的鋼鐵盾牌,所有試圖靠近的喪屍都在瞬間被切骨碎肉。
血肉橫飛!
場景無比慘烈。
每跑一步蕭霖都能真切的感受到腳底傳來的粘膩,每喘一口氣她都能分辨出空氣中的血腥和臭味!
跑!
跑!
這個聲音彷彿一直在耳邊回蕩,久久不曾散去。
蕭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跑了多少米,只知道,跑,跑,跑!
呼吸變得困難,每一次都像有刀片刮過喉嚨;
腳步變得沉重,每一步都像有鐵塊沉重的墜著;
視線變得模糊,每一下都像有東西在眼前晃動
天空漸漸泛起魚肚白,太陽的光亮穿透重重疊疊的烏雲,一絲一縷的透出來。
拐過幾道彎,看見了!
心臟快要炸開,汗水模糊了視線,蕭霖終於看到了基地模糊的輪廓。
「有人過來了!」
負責基地監控的戰士一發現情況就立即朝著擴音器吆喝道,「各單位注意,各單位注意,有目標接近,不知是人是進化喪屍,速度極快,速度極快!再重複一遍」
從昨天晚上就一直等在門口的張友國一聽,心中幾乎是立刻就浮起一絲希望:會是他們嗎?
隨著蕭霖越跑越近,就聽大喇叭裡面一陣嘈雜,緊接著一個熟悉的聲音就響起來,「操你給老娘死一邊去!自己人啊麻痹的還不快開門!開門啊卧槽!」
「蕭霖蕭霖快快快!」
全身都在機械運動的蕭霖根本無暇分辨這個聲音究竟來自何人,只是本能的覺得很熟悉,她早已沒有餘力給出任何回應,只是直直的朝著被七手八腳打開的通道那裡沖了過去。
好多人沖了過來,亂糟糟的人群中,蕭霖勉強辨認出劉招娣和溫書風,剛要說什麼,她就眼前一黑,一頭栽了下去。
「蕭霖!」
「丫頭!」
基地門口頓時亂成一團,各種驚呼聲響成一片。
蕭霖覺得自己做了個老長老長的夢,夢裡有末世前的蕭東海,也有末世后的孫彪、劉招娣等人,可是他們都離自己好遠好遠。蕭霖悶頭跑啊跑,跑啊跑,無論如何都沒辦法將中間的距離縮進哪怕是一點兒。
也不知跑了多久,周圍的一切忽然化作一片黑暗,只有一束光從天而降,打在遠處的孫彪身上。
他像是發現了後面的蕭霖一樣,轉過頭,像往常一樣咧嘴,爽朗的大笑,但是卻沒有一點聲音。
蕭霖又往前走了兩步,卻眼睜睜的看著對方在同時飛快的後退。她著急的伸出手去,大喊,拚命地喊,卻發不出任何聲響。
孫彪依舊是笑著看她,然後張嘴,無聲無息的做了個嘴型。
蕭霖獃獃的看著他,清楚地辨認出那句沒有聲音的話。
「姑娘,再見了。」
別走!
求求你別走!
蕭霖不顧一切的奔跑,朝著孫彪那邊追過去,可是對方卻用一種遠比自己更快的速度迅速離去。
一點點的,孫彪就這麼一點點的退開來,然後逐漸被黑暗吞噬。
蕭霖急的發瘋,瞪大了眼睛看著,卻什麼都做不了。
跑,不斷地奔跑。
她不知道究竟要跑到什麼時候,只是不想要停下來。
跑。
跑。
跑。
也不知跑了多久,一陣輕柔地樂聲憑空響起。
一開始蕭霖並不理會,然而那聲音卻越來越大,越來越無法忽視。
身體忽然變得沉重,蕭霖的速度不可抑制的慢下來。
前方的孫彪幾乎全身都退進了黑暗中,只有一雙閃閃發亮的眼睛和一張嘴巴。
他溫柔的看著蕭霖,開口,「活下去。」
孫彪的聲音傳入蕭霖耳中的瞬間,周圍的一切都消失了,而躺在床/上的蕭霖,也在這一刻刷的睜開了眼睛。
尚未完全擺脫睡意的蕭霖雙眼失焦,大口大口的喘著氣,茫然的看著正上方的房頂。
「夢中會有我相隨,陪你笑陪你累,有我相依偎,小寶貝快快睡」
隨著神智一點點回歸,蕭霖終於弄明白了夢中的歌聲來自何處。
「哎呀蕭霖你醒了!」
正在哼唱著跑調的《搖籃曲》的003感應到蕭霖的生命特徵有了變化,連忙開口道,「你剛才做噩夢了。」
蕭霖這才注意到自己是在一間單身宿舍里,身上的衣服也不是回來時血染的連身褲,而是很乾凈的T恤和短褲,應該是劉招娣給自己洗了澡,還換過了衣服。不過因為剛才的夢,蕭霖流了很多汗,衣服又有點打濕。
孫彪!
剛開始工作的大腦幾乎是立刻就蹦出來這個名字,然後蕭霖一下子就從床上坐起來了,不過下一刻就又狠狠摔了回去,跌在床上,發出沉悶的一聲。
003緊張兮兮的吆喝起來,「你脫力了,而且十多個小時沒吃東西,本身又嚴重低血糖,這樣不行的。」
蕭霖沒說話,只等待眼前不斷飛舞的金星和黑點散開之後,再次抿著唇爬起來,然後急匆匆的往外衝去。
「哎哎!」003剛要說什麼,蕭霖就已經跟開門進來的劉招娣撞了個正著,兩人同時踉蹌幾步,一前一後的摔倒在地。
悶哼幾聲,劉招娣揉著腰看過來,「蕭霖你醒啦,啊,你臉色這麼難看,哪裡難受嗎?」說著就要去伸手試她的額頭,卻被蕭霖歪頭閃過。
不過劉招娣倒是絲毫沒誇張,此刻的蕭霖臉色差的很,幾乎看不到一點血色,兩片嘴唇也是灰突突的,沒有半分小姑娘該有的生機。
「孫彪呢?」蕭霖開口,嗓音像劃過玻璃的鋼絲一樣沙啞難聽。
劉招娣頓了下,嘆口氣,起身去倒了一大杯水,「喝了。」
蕭霖抿抿唇,固執地盯著她,不動。
劉招娣也不動,依舊擋在蕭霖面前,只是又把水杯往她眼前舉了舉,「喝了,喝了我就告訴你。」
003也不失時機的開口道,「蕭霖你忘了他們讓你活下去了嗎?」
蕭霖怔了下,終於接過水杯,一聲不吭的把裡面的水喝了個一乾二淨。
趁著喝水的工夫,劉招娣飛快的用手指往蕭霖腦袋上攏了兩把,乾脆利落的摻了個丸子頭。
蕭霖喝完水的時候劉招娣還沒弄完,她不耐煩的動了下。
「別動,」劉招娣繼續,拿過頭繩往上面綁,聲音低沉卻無比堅決,「收拾齊整點,咱們去送送孫副。」
說到最後幾個字,劉招娣的聲音中已經帶上了濃重的鼻音。
聽了這話,蕭霖不動了,茫然的盯著前方,任憑對方擺弄。
梳完了頭,劉招娣吸吸鼻子,轉過來給蕭霖整理了下額前碎發,拉起她的手,「走吧。」
天色很陰沉,淅淅瀝瀝的小雨細細密密的下著,讓人本就沉悶的心情越發的難受起來。
雨勢不大,基本上沒人打傘。
雨已經不知道下了多久,地上積起了好多水窪,垂著頭的蕭霖能從細小的水面中看到自己的倒影。
雨絲連續不斷的滴落下來,水面也隨之濺起一圈圈的漣漪,倒影被打散,逐漸模糊。
蕭霖抬起頭來,覺得,就像這影子一樣,好像有什麼特別重要的東西,也消失了。
劉招娣沉默著,帶著蕭霖轉了幾個彎,又開了一道基地後方的大鐵門,進入一片陌生的區域。
再往裡走,蕭霖逐漸看到了熟人,當然也有不認識的。
張友國,溫書風,以及好多隱約有印象,但是卻叫不出名字的戰士。
「他們都是孫副手下帶過的兵。」劉招娣啞著嗓子道。
蕭霖眨了下眼睛,沒說話,只是抬頭看著前方巨大的高爐。
這裡是軍區附屬的軍工廠,生產線雖然早停了,但是設備什麼的都還能用。張友國特意申請了高爐,他們準備為孫彪進行火化。
被感染的人一般都是焚燒處理的,可是大家都不同意這麼草率的對待孫彪,商量之後便有了這個結果。
高爐前面的空地上擺著一張鋼絲床,上面鋪著潔白的床單,孫彪就靜靜的躺在上面。
已經有人幫他整理過了,露在外面的手腳和臉都很乾凈,雖然有些瘀傷,但是並不妨礙大家看出來:這是個生前很英俊的男人。
破爛不堪的軍裝也已被乾淨整潔的衣衫替代,衣領和褲腳都十分筆挺。
他的頭髮被梳的整整齊齊,往日亂糟糟的胡茬也颳得乾乾淨淨,看上去特別好看。
只是眼睛,再也睜不開了。
基地領導認為孫彪為大家做出了突出貢獻,不僅同意了火化申請,甚至還略顯倉促,但卻誠意十足的準備了授功儀式。
王振親自宣布了結果,雖然嚴格來說,未經上級批示的授功是不被承認的,但是此刻,它具有了更加深刻的意義。
王振親手為孫彪更換了新肩章,然後退後幾步,「敬禮!」
爐火已經點燃,蕭霖站在那裡,心裡空蕩蕩的。
就在大家擔憂這個單薄的小姑娘能不能承受的時候,蕭霖抬手,將載著孫彪的木板送入爐膛。
熾熱的火苗兇猛燃燒,有什麼濕漉漉的東西從蕭霖眼眶中滑落,然後瞬間蒸發。
毛茸茸的雨絲還在不緊不慢的下著。
站在樹后的劉招娣看著前面站得筆直的姑娘,不知該說什麼。
簡單到不能再簡單的墓碑:
樹榦削成的木板,上面清清楚楚的刻了以孫彪打頭的十幾個姓名,都是這次任務犧牲的同志。
僅此而已。
雨雖然不大,但是時間一長,蕭霖身上的衣服也全都濕透了,單薄的衣料貼在身上,越發的顯得小姑娘瘦弱不堪。
劉招娣靜靜地看著她單薄的背影,眼眶無比酸澀。
素來堅強的小姑娘就這麼站著,背影是如此的孤單。她彷彿已經不堪重負,只要再來一點,這個可憐的孩子就會轟然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