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平易流年淡如水
那是《還珠格格》一夜爆紅的時代。若千家雖然不是有線電視用戶,但能收到的電視台基本都能目睹她的芳容。班裡的女生大多被迷得神魂顛倒,一撮人圍在一起交流感情除此之外基本就沒有別的主題了。生活中凡是能看到的東西都有小燕子牌兒的。若千隻買過一張海報,兩沓明信片,她囊中羞澀。
許諾對女生這種高調示愛的行為嗤之以鼻,他表現得平靜多了,隨身聽里終日不離《還珠格格》影視金曲。他還經常捕捉最新動態向女生們傳達,今天帶來了趙薇的最新專輯《有一個姑娘》,若千和蘇瑗要聽,他又死活不肯,蘇瑗罵他小氣鬼。若千來軟的,跟他要來歌詞看,有一首叫《不能和你分手》,只見歌詞和《當》完全一致,他告訴她作曲變了。她剛拿出筆記本要抄幾首不錯的歌詞,放學鈴聲響了。
而許諾這種人彷彿天生就是等著鈴聲的。上課預備鈴聲響過,他就扛著書包溜達進來,還振振有辭道:「老師不是不讓踏著鈴聲進教室嗎,那我就在鈴聲後進來」。放學鈴聲彷彿是刑滿釋放的宣判,他和陸櫟文總是走出教室的前兩名。
若千剛抄了一行,見他要走,說:「我明天給你!」
不料他一句反駁擲地有聲:「不行!」
若千一聽這話,馬上要氣爆,抓起歌詞扔給他。他拿起傷痕纍纍的歌詞,心疼地指指點點:「好,好,好!」陸櫟文喊得急,他未做深究。
「小氣鬼!」若千也這樣想他。不過晚上一大堆作業,估計也沒有時間抄歌詞,這樣寫她也釋然了。
然而第二天早上若千收作業是戰果最少的一次。一般作業豐收時刻都得用上蘇瑗幫她送到辦公室。這次她向老師解釋「他們好多都沒做完」。她退下了,倒沒發現老師有何不悅。回去發現桌子上又多了幾本作業。有些人就愛這樣,非得等她走了才交來,明明是自己抄的速度太慢沒趕上交,還大言不慚地解釋說忘了交或來晚了組長沒收。最冤的還是借他們抄作業的人,明明寫好了卻交不了。
第一節便是語文課。老師帶著殺氣走上講台。
「誰沒有交作業,主動站起來!別等我叫!」
凳子吱吱響,稀稀疏疏地站起幾個,垂頭喪氣。
「就這幾個嗎?」
這句話彷彿炸彈墜落,炸起無數物體飛濺到空中,頓時唰唰地起身聲一片。若千瞥瞥四周,她這裡就像是高高樹林中的一塊空地,自己,蘇瑗,許諾,邵堯玉四人被包圍得密不透風。許諾忽閃著眼睛,面帶笑容觀看芸芸眾生。
「陸櫟文你的呢?」
許諾的腦袋嗖得轉向陸櫟文,驚訝的表情在接觸到他的那一瞬間迅速轉換成得瑟的笑容,像是在向他致意。
「我的落在家裡了,」陸櫟文像要彎成一隻蝦。許諾在微笑欣賞自己兄弟遇難的狼狽。
「這點作業也不做,你們的時間都幹什麼了?」
這句話引起陣陣騷動,紛紛埋怨作業多。
「玩了,看電視了?」老師頓一下,「光看《還珠格格》了?」
有人笑。老師的臉色卻是極冷,又無人敢再出聲。她摔門而走,留下全班一片挺立的森林。若千連忙從後門追過去。不料老師說:「別來找我!」這句話順風乘勢而進,全部聽得清清楚楚。她只得怏怏歸來。
老師一走,森林們倒下休息了。蘇瑗和許諾又在笑談。若千瞪眼道:「你們還笑!」
「哈哈,哄不了了吧!」許諾笑道。
「你去啊!老師不是最喜歡你了嗎!你去哄啊!」
一會兒,許多小紙條傳到若千這裡,全是沒交作業的人的懺悔和表示要立刻補交作業的決心。這些紙條如下:
「老師,您別生氣,我馬上就做完了,一會兒就交過去。」
「老師,對不起,我傷您的心了。我由於貪玩,以至於丟下作業不管,是一種不尊重您的表現。我知道您一定是恨鐵不成鋼,才會氣成這樣。以後我保證這種情況再也不會發生了。」若千心想你不知保證過多少次了,你就成不了鋼。
第二天早上補交的作業快淹沒了若千和蘇瑗的桌子。她們邊整理邊順手翻看,到精彩之處還不忘一起交流交流。
門咣當一聲響,定是陸櫟文來了,後面是形影不離的許諾。蘇瑗常常稱讚陸櫟文「風風火火闖九州」,連進教室也不例外。陸櫟文扔來他的作業,頗有小李飛刀的英姿。
蘇瑗順手翻開看,突然一聲大笑,趴在桌上雙肩抖動不止。好不容易鎮定下來,若千問怎麼回事,她又是一番前仰後合,若千也莫名其妙地笑起來。她指指那一行字,若千懷疑的眼光移過去,定睛一看,「我今天一不小心踩死了一頭豬。」若千瞬時崩潰。
許諾尋聲回頭,撇撇嘴道:「倆瘋子!」看到兩個人仍然只顧笑而不顧他,他笑道:「別把早飯笑出來了!這一大早的!」探過頭去查看究竟,嘿嘿地笑開來,一會又笑道:「是他踩碎了一隻小豬狀的存錢罐。」蘇瑗深感疑惑,湊過來一瞧,千真萬確,若千說她辦事魯莽,冤枉了人家陸櫟文,兩人對視,又大笑起來。
許諾教訓道:「原來你們經常背著別人在偷看日記!」
「你管得著嗎?」若千喊。
「不管你行嗎?不管你,你還是個一撇一捺嗎?」
若千想一撇一捺不就是個「人」嗎,又笑了起來。忽又問道:「許諾你看趙薇的英文名,vicki,是什麼意思呀?」
「不知道。」他正醉在隨身聽中。若千問道,他把歌詞遞過來,原來是麥當娜,還誇讚道「名氣大了去啦!」口氣好像是他家親戚似的。若千頓時覺得自己太單純太無知了,對於明星一竅不通。又談到鄭鈞,若千說了一句「人真帥」,許諾聽到誇他的偶像,很高興的樣子,又說「他是真正的音樂才子。」若千於是便申請聽下音樂才子的歌,他冷冷道:「不行。」蘇瑗另用高段相逼,也未能使其屈服。
下午放學要調換座位,以列為單位滾動起來,這是miss趙為同學們的視力著想而制定的政策。忙亂之中,許諾突然又掏出磁帶,問她們還聽嗎,一改之前的冷漠。蘇瑗搖搖頭。若千接了。
於是第二天早上好多人走錯座位,走到自己原來的座位一看不對又回去了。因此有些人便專門圍觀,來一個人就看他是不是走錯了,如果錯了,便是一陣大笑。若千不幸加入了這個被人恥笑的行列了,早上進了教室,踏上講台就往對面走。突然被底下的笑聲驚醒,蘇瑗也在看別人笑話的人群里,若千很生氣。
經過老師的整頓,上交語文作業又變得順順利利,許諾拿到若千的作業就開抄。若千隻好等著他。他實在太狡猾,專門抄科代表的,她就算不等別人的作業也不可能不要自己的。
「喂,你就不怕我告你的罪行嗎?」若千邊等邊問。
「不會不會,咱倆誰跟誰呀?」
阿詩瑪那句「他可擅長追班長了,你小心點兒啊」突然蹦出來,若千一陣心跳加速,臉也紅了。
「稍——等啊,稍——等,」他還拉著長音,似乎要把時間拉長,「好了!大功告成!若千看這個句子造得怎麼樣?」
若千一看,用「……又……」造句,他寫的是「一波還未平息,一波又來侵襲。」
每逢雙數是英語早讀。立夏即將出場,天越來越長,空氣彷彿被加溫過。miss趙也隨時間天氣變化及時制定新政策,要求同學們早上七點必須到齊,並且安排了領讀人員,兼職工作還有嚴查遲到者。
比起英語科代表來miss趙更器重若千。她尤其是聽力好,miss趙曾建議她以後去修同聲傳譯。或許也因為若千是班長,星期二第一次領讀是她的任務。她前一晚做了長時間的準備工作。她的作業中英語永遠是排在第一位的,其次是語文,再次是政治,最後是數理化。愛憎分明,一目了然,本來這個「再次」里應包括地理和歷史,但無奈不計入總成績,任憑若千把地圖印到腦子裡,充分發揚愛國主義不忘歷史,總是成不了氣候的。若千迫於形勢,只得把心愛之物當作飯後讀物。每次捧起這些書,就彷彿古代男子迫於正妻的威嚴,面對真心相愛的小妾卻不能給她一個名正言順的地位一樣。
早上若千面前鋪著英語書準備著,眼睛不斷巡視著,看人到全沒有。眼前空著一個許諾。正想著,「呼啦」一聲,陸櫟文風風火火闖進來,風風火火的他後面是優雅嫻靜的許諾。「嫻靜時若嬌花照水」,若千忽然這樣想。他像個歷史劇里最後出場的公子,那陸櫟文就是開路的小廝。只見他右肩扛包,左手插兜,輕緩的腳步,無精打採的傷感神情。若千總想他在想什麼。
剛放下書包,他又出去了,這時若千剛要站起來領讀。由他去吧,反正人家確實到了。教室里呼啦啦換書聲一片,還有嘰嘰喳喳的說笑聲。換書的想必是在補語文作業。「為了英語,強迫他們丟掉我的語文。」若千想。
然而自己默念和放開聲念完全不同,底氣不足,口乾舌燥。許諾回來了,若千發現他也不讀,不知在想什麼。
蘇瑗說許諾還沒交作業,大概是還沒做。若千問他他也不吭聲。堯玉也不知道怎麼回事。
「肯定失戀了。」蘇瑗小聲笑道。三個人竊竊地笑他。
突然堯玉臉一沉:「忘了正事了!」她是化學科代表,得去取實驗器具。若千每次都充當她的助手。蘇瑗曾笑道:「若千,我幫你,你幫她。她什麼時候幫我啊。許諾作為四人中唯一的男同志,什麼時候幫幫咱仨呀!」
李譽也在化學教研組,正和老師說笑。若千不敢正眼瞧他,心都快蹦出來了,臉上燒透了。堯玉提著實驗箱,老師叫若千過來拿走作業。
「你看看這兩個學生的作業!比你的好多了!」老師還不忘戲謔李譽一番。
「我不和她們比!」
若千面癱了,心裡盼著趕緊逃開。他居然也跟著出來了。若千想他是不是在背後看自己。突然他一個箭步衝上前去,消失在前方。若千想真是形同陌路了,真有種失落感。
「怎麼不說話呀?哈哈!」邵堯玉笑道,連她都會逗若千了。
如果從數理化中讓若千選一門尚可接受的,那非化學莫屬。她喜歡電子的神奇排列和各種酸鹼的奇妙反應,還有一個個英文字母忽然變成互相起反應的精靈。但她卻最討厭講練習題,老師把剩下的一小節講完,她的精力就再也無法集中到作業題上。偏巧學校門口的音像店的《雨蝶》在飛翔。
這道化學題太難,老師吩咐同學們三思,滿屋子的雨蝶飛舞,有人在竊竊私語,讚歎這種環境。若千朝南看,淡藍的窗帘遮住下午的落日,教室里幽幽如仙境。
「別讓還珠格格擾了大家啊!」老師站著講台一角開玩笑道。
接著又來一曲《獨角戲》。若千十分喜歡這首歌的前奏,像是飄漾在湖面,如詩如夢,飄飄欲仙,又像穿著紗衣翩翩起舞。窗外柳絮滿城飛舞,日長飛絮輕。她想起「一川煙草,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此情此景,只得搬出千古絕句,還有那句「淚眼問花花不語,亂紅飛過鞦韆去」,只是這次不是零亂的落花,而是夾雜著暖春的柔絮,是「春風不解禁楊花,蒙人亂撲行人面」的真實描寫。同學們就是這樣在藝術與科學的完美結合中度過了化學課。
一直到周末許諾分外安靜。周末放學前通知團員去參加青年志願者活動——掃大街,清垃圾。各班班長和團書去學生會聽從安排,阿詩瑪陪林雪來的,看來關係還不錯。若千忽然覺得她們都和許諾是一幫的。主席宣布周六下午兩點集合。人群中有些人嘟囔著有不滿情緒。阿詩瑪也在其中,若千聽她解釋道:「好不容易一星期才看兩次《還珠格格》,這下百分之五十的機會泡湯了!」
回到教室,蘇瑗又是一番激烈批判,聲稱學校剝奪學生節假日自由。
陸櫟文在等許諾一起回家,問唾沫橫飛的蘇瑗:「又讓你們幹什麼呢?」
「幹活唄,勞動模範啊!」
「你也來吧!」
「我回家幹活去!」
若千忽然想,陸櫟文連團員也不是呢!許諾也不是。他們學習不好,老師又怎麼會想起讓他們入團呢?
「許諾快點啊!」陸櫟文拍他。許諾還是不動聲色。
若千在背後指指許諾,朝陸櫟文使使眼色,他笑道:「我們許諾是失戀不失志啊!」
「你和誰戀呢?」蘇瑗逗他。
他仍是一聲不吭,若千想像他冷若冰霜的臉,憂鬱的眼神。
他果真是失戀了。接下來的一周他就沒出現。前邊空著座位,若千忽然覺得沒有了屏障,還真有點慌亂的不安全感。大概也沒有人太在意許諾的缺席。
但這節寫作課上被老師當作範文來讀的文章中卻又有他的。老師誇獎他的同時帶著讚許的微笑。不應該是似乎,那簡直是肯定有的,像老師一貫對若千欣賞的眼神一樣。老師念定,還象徵性地朝他那裡瞧了瞧,回收眼光時又碰到了若千的眼神。可這次沒見自己的習作。以前念若千的文章時,每到精彩之處,許諾總是嘲笑她的面孔。今天他不在,也少了刺激。
世界變得冷冷清清,若千依舊過著她平平淡淡的日子,老老實實地學習。周末她又一如既往地抱著電視度過,中央台一直播出昆明世界園藝博覽會的盛況。有時她也不清楚到底在演什麼,只是一邊看著五彩畫面的交換,一邊想著一些莫名其妙又雜亂無章的事情。爸媽周末從不休息,讓若千留在家裡好好學習。可她每次在他們走後都經不住誘惑,馬上打開電視,邊看邊做作業。估摸他們快回來時,再把它關掉。因為電視開久了後邊會發熱,用手一摸便知。否則她便逃脫不了如鐵的證據和一陣追問。若千會覺得自己是在過提心弔膽,偷偷摸摸的生活。因此她什麼話也不想更不敢對他們說,她覺得自己的心門早就對父母鎖上了,沒有人可以了解她在想什麼,她也不會去對別人說。
許諾經過一周的沉默反思過後終於脫胎換骨,舊貌換新顏了。從他周一早晨進教室的動作可以看出,連蹦帶跳,還跟陸櫟文搶球拍。蘇瑗說他想開了又精力充沛了。若千想,她的生活是規律的,每天都按著固定時刻來運行。如果想拍她的中學時代,只挑其中一天就夠了。他卻不是。他的日子似乎一天一個樣。他的家人不管他嗎,若千常常這樣想。
蘇瑗拿著一張火車票,去北京的,很顯然是他的。原來他去北京了!若千想肯定是他主動掏出來的,他總是這樣愛炫耀。她十分討厭他這個樣子。不是嫉妒,雖然她的確是沒有去過北京,甚至連火車也沒坐過。父母從來沒帶她出去旅遊過,因為他們是不會劃出這樣一筆開支的,不捨得,出不起。她不知他去那裡幹什麼了,也沒問,否則他又趾高氣揚地炫耀一番。他的優越感使她覺得自尊掃地,為自己的無知和貧窮自卑。
生物課不像地理課那樣初一便退出歷史舞台,但它的末日也快來臨。別的課正在中游徘徊,它卻已經快速游到了最後一章《生理衛生》,正適逢這個年齡的學生。中國人一向是忌諱在公共場合講這種內容的。當老師走進課堂,大家早已打開書,不管男女都埋頭不語,只好面帶羞顏自己看。
不料老師開口說話:「這一章不講了,大家自己看看吧。」同學們頓時個個面帶驚顏望著老師,「下節課學校專門安排紀錄片。」這句話引起軒然大波,似乎比在教室里公開講出來更可怕。若千聽到這些話,心裡自然也是碧波蕩漾,羞澀滿臉。蘇瑗後面那個男生竟口出狂言:「啊?黃色錄象!啊!」他的口氣彷彿是學校非得對純潔的他進行不良教育似的,若千無奈暗笑,正巧許諾回頭來,說:「呵,一說看錄象,看把你高興的!」若千給他一拳,正準備享受發泄的快感,他在底下又踩了若千一腳。若千氣呼呼地瞪他,怒火燒毀了之前所有的好感。
班會上說了件國家大事,北約和南聯盟終於化玉帛為干戈,動手打了起來。中國人也難逃劫難,三位烈士誕生了。全國都在嚴正譴責和強烈憤慨。他們這個小學校也要求把板報內容換成義憤填膺的控訴。這個任務就自然落在若千的肩上。
「光寫管什麼用啊,來點實際行動!」班會結束后許諾說。
「你去遊行啊!」蘇瑗說。
「說不定明天由許諾率領的解放軍就要出發了呢!」若千諷刺道。
他瞪若千一眼,說:「可不是!我們大部隊早就整裝待發了!」
這期內容是不能辦得花里胡哨的。若千先把大的輪廓勾畫出來,就去上早讀了。除非任務艱巨,時間緊迫,早讀是不會耽誤的。當然她也享受過全班琅琅書聲,自己在教室最後掌握粉筆「耕耘」不輟的時候,語文老師或者miss趙來視察,走過她身邊,輕聲問道:「怎麼樣,快完了嗎」,再叮囑一句「別誤了學習」。這個是不會對她造成影響的。當別人佩服若千整天雜事這麼多,仍然保持著好成績時,她就會美滋滋的。
若千坐回原位,感嘆:「這是黑板報前所未有的內容啊!」
「你要發表評論員文章了哈哈!」蘇瑗笑道。
「哪來兩位女政客啊!」許諾扭頭說。
「哪敢跟您老人家比啊!」蘇瑗接道。
「我家電視壞了。我沒看。」
「不會吧?」
「就是啊,那天早上我爸看中央台早間新聞,剛播完北約炸中國使館的那條,它就嗡的一下沒影了。現在處於修理狀態。」
「你家電視也奮起反抗了!」若千笑道,又想我爸早晨起來哪有空兒看電視。
「誰說不是呢!這才叫實際行動呢!」
「你家電視還挺有愛國精神啊!」蘇瑗笑道。
「肯定是在許諾的教導下的。」若千逗道。
「我家貓也愛國呢!播音員剛說完中國使館遭轟炸,它就喵喵地叫起來了。」
若千和蘇瑗大笑。
每天下午的課外活動現在已默認演化成了一節自習課。不寫作業的,便是閑坐著,或是前後桌聊天。作業多又都急著交的時候非常安靜。有時則很熱鬧,今天就是屬於這種情況。若千先把第二天要交的作業完成個差不多,就繼續板報工作了,繪畫已完成,只剩下了文字,只用自己。
教室里亂鬨哄的。過了五一,天氣越來越熱,會感覺這第二學期隨著天氣的成熟飛快地走向盡頭。人的心情也活躍起來,像《文心雕龍》里說的情系景,若千也是喜歡熱鬧的,喜歡寫板報時回頭一瞧,全班笑聲,聊天聲一片的沸騰景象,自己則滿心歡喜地享受此地的寧靜,很舒心。
許諾不知什麼時候跑到了最後一排,想想也沒什麼特殊原因,陸櫟文在這裡。他倆沒有做作業,也沒有研究一些男生感興趣的東西,若千實在想象不出倆大男生坐在一起有什麼好聊的。
若千寫得很快,是在趕時間。因為從五一開學后就一直步行上學。阿詩瑪有時也帶她一段。
人都說字如其人,若千的字是全班最漂亮的,雖然她人不是最美麗的。也有人說字如其人更是指脾氣和性格,這她倒是有些同感的。一個人下筆的方式,運筆的力度和停筆的姿勢都可以顯示性格。若千以為自己的脾氣像極了寫字的每一個過程。下筆時很快,像老師誇她的辦事利落,運筆時有力,像做事時的不懈不怠;停筆時喜歡再用力,力求完美,就像做事圓滿。寫大字后時還喜歡將最後一筆拉得很長,據說這是支配欲和佔有慾很強的表現。
抄寫這篇政論文時,若千還想著政壇風雲,忽然覺得自己也高大起來,瞬時成了政府的新聞發言人。
「看看班長寫得多麼氣派啊,說不定明天就帶我們上街遊行了!」這分明是許諾挑釁的聲音,「班長我幫你製作一個大牌子,上書『nowar』!」
他不知什麼時候移向若千的背後,還叉著腰,一臉深深思索的樣子,像是在觀察她寫字。若千轉過身去踩他,他彷彿早有預料似的,趁早抽身躲了回去。若千瞪了他一眼,沒有作聲,繼續寫字。他則是一副嬉皮笑臉的樣子。想到他就在身後看著她,若千驟然緊張起來,忽然很在意自己寫字的每一個姿勢,甚至有些害怕他的目光。他的目光像是一道魔法把她定住了,她有些不敢動。若千穿了件粉紅的襯衫,白褲子,白鞋,簡直像個小護士,比起那似乎是名牌一身的他,她自己都感到寒酸。她偷偷斜視一眼,他不知什麼時候回座位了。
寫完熱得若千滿頭大汗,雙手沾滿粉筆末又不能擦,拍拍手,嘆口氣,把報紙扔回桌上。
「大功告成了?」許諾靠在牆上,一副王者風範似得笑道。蘇瑗在和他說笑。
若千故意不理,出去洗臉了。她回來時,蘇瑗急得滿頭是汗,原來許諾把她的涼鞋用小棍兒扔到陸櫟文那裡去了。這的確又是一件讓若千感到離譜的事。她低頭看右腳上的那隻,淡綠色,鞋帶很細,輕輕一勾就會下來,然後踩住前邊一挑鞋就脫腳了。若千難以想象他的動作是多麼熟練——是給一個女孩子脫鞋,這種事也好意思干。
蘇瑗央求道:「快給我拿過來吧!快點行嗎,別鬧了!」
他和陸櫟文兩人距離雖遠,但「秋波」傳送十分嫻熟。蘇瑗今天真夠倒霉。
「給我快點!行嗎!一會兒miss趙來了!」她的拳頭也上去了。
「若千,你還笑,你說說他啊!」蘇瑗求助班長的力量。
「你快讓陸櫟文扔過來吧,別鬧了。」他看若千一眼。若千忽然覺得自己的口氣有點像夫人的責備。
下課鈴響,那隻鞋像受了定時命令似的彈飛過來,「咣!」的一聲落在蘇瑗桌上,差點砸到若千。若千頓時想起《還珠格格》里小燕子在被皇后嘲笑不會走路趴著見人後,用輕功飛來飛去,然後得意地站在諸位面前的樣子,那隻鞋像是從天外飛來,帶來她又沒見識過的奇聞。
蘇瑗還沒來得及發脾氣,檢查一遍鞋沒有遭殃,只是痛遭摔身之苦,趕緊穿好。坐正了身又喊道;「把鞋底摔壞了!拿錢來,給我買一雙!」
他早收拾好東西準備走人了,蘇瑗怒氣沖沖地瞪著他,他右肩扛包,左手瀟洒地從上衣兜里甩出100塊錢揚起在空氣中。
「給你!」若千簡直看傻了,從沒見過一個中學生帶這麼多錢的。蘇瑗剛要伸手,他卻早收走放回原處了。許諾走了,一副得勝者的樣子。
放學后儘管煙雨蒙蒙,她一個人徑直去了理髮店。踏進去的那一刻忽然覺得意氣風發,得意洋洋。因為她終於自己的事自己做主,不要別人陪同,一種「我長大了」的感覺流遍全身。現在女生們的短髮流行發梢參差不齊,隱隱約約。可她不喜歡,也不願意和她們一樣,她一連說了好幾次:「剪掉。」若千想許諾肯定認為她很不懂得時尚。
回家路上,碰見邵堯玉在趁著雨後清爽逛街,若千沒料到她也有這份閑心。她見若千變了髮型,一臉驚喜。若千朝她「嗨」了一聲,飛馳而過——她的車速很快,而且最擅長的就是超車。傍晚暖暖的風揚起額前的髮絲,爽極了,還聞見一股淡淡的香氣。
周一若千一進教室,成為矚目焦點,前排人的眼光一直尾隨。蘇瑗是事前知道的,並沒有大驚小怪,只是著急地要看看她留短髮的樣子。邵堯玉也笑著瞧她,彷彿是個新來的同學。若千最受不了的就是別人刻意的注視,那樣她會臉紅的。
蘇瑗說她:「還是班長呢,這麼羞,抬起頭來讓朕瞧瞧!」她幾乎要自己動手了。
邵堯玉則靜靜觀賞,嘆道:「若千你留短髮也挺漂亮的!以前像個五四學生,現在更現代了!」
她說「也挺漂亮」,若千心裡很歡喜,這就是說以前的那個樣子也不錯了。
許諾的每次到來都會引來震動。首先是蘇瑗玩笑式的諷刺,再是他叫邵堯玉讓路他歸位的喧嘩。今天他剛走到邵堯玉桌前,要敲門進去時發現了若千的新形象。若千也正期待著他的定睛。他原本平靜的表情綻放出一個笑容:「呵,好酷啊!」他的讚歎總是這樣新潮,在眾人的笑聲中若千甜蜜地笑。
他進去了,動作一向是穩當又瀟洒,有時開玩笑,還蹦兩下。他今天穿了件嶄新的灰白色t恤,新潮又大方。
大家都在談論《幸運一九九九》,那個節目採訪《還珠格格》的主角們。蘇瑗問若千看沒看,又問許諾。他端坐著默不作聲。
「嘿,你看了嗎?」蘇瑗又問。
若千笑道:「他不會又失戀了吧?」
蘇瑗一拽他,他反應強烈:「幹什麼!」
他頭靠著右胳膊,只扭了頭,搖搖隨身聽,其他部位卻不動。原來在聽歌。為了避免早自習老師發現,還把耳機穿過袖子,正好露著耳塞,頭往胳膊上一靠,隱藏得天衣無縫。若千從沒見過這樣一個人。
「看了看了,我還在北京看過他們參加活動呢!」
若千想他剛才一定也聽見自己和蘇瑗在討論什麼了,肯定是沉醉其中懶得搭理。他又去北京了嗎難道?
「你怎麼老去北京啊?你去那裡幹什麼啊?」蘇瑗問道。
「看來許諾經常為我國交通業做貢獻啊。」若千笑道。
「要支持國有經濟懂嗎」,他煞有介事地說,又轉向蘇瑗,「我哥在那裡。」
「你哥在北京幹什麼呀?」
「你說幹什麼啊!生活唄!」
「你們家就你哥在那?
「不是。」
「你爸媽也在啊?」若千插話道,聲音很微弱。
「當然和他老婆唄!」
「啊?你哥結婚啦!」蘇瑗叫道。
「怎麼你還不想讓我哥結婚啊!」
若千呵呵笑著,「你哥叫什麼啊?」
「叫正陽」。
「啊?哈哈,你哥是正陽門啊。」
「我奶奶說頭生我哥,她夢見正陽門了,硬要叫這個。」
「那會兒在北京住呢?」若千問。
「嗯。」
「唉,你怎麼不叫**啊!」若千笑道。
「我還叫太和殿呢!」
「那你家住哪啊?哪個王府啊?」若千說,「您哪個旗下的啊?」
「什麼啊?他家住狗尾巴衚衕。」蘇瑗十分嚴肅地說。
「你們倆不想活了是不是!」
「唉,別說了,人家是北京人,別逗了,八旗子弟,萬一把大部隊叫來怎麼辦?」
「他是北京人?唉,他比北京人漂亮多了,」若千諷刺道,「進化了這麼多年了嗎!」
對他的採訪終於變成若千她們倆的對話欄目。
笑過之後,若千看書看到走神,她知道這裡最大的傢具大廈是他家的,還有大廈對面的餐飲店。豪華氣派和這種電視里常見的家世居然在身邊就有一例。若千想他的生活也一定是很神秘的吧,感覺自己是在想象一個闊少爺的生活。
蘇瑗又央求他把隨身聽給她聽聽。他仍是靠著牆一動不動。任憑她搖晃。
「拽什麼,等會兒!把我胳膊拽脫臼了!你看疼死了,抬不起來了!」
「胡說!拽拽你就成這樣了,又不是不能動了!」
「就是不能動了!你看,就能舉到這兒了!「
「那你以前能舉多高啊!」
「以前能舉這麼高!」他嗖得舉地老高,像是去抓天空的東西。
蘇瑗哈哈地笑起來,若千也笑了。
正鬧著,miss趙推門進來,一眼瞅見他們仨,狠狠地瞪了一眼。
他的書包放在靠牆的地上,等他課間出去,若千從桌底下鑽過去搞來隨身聽。然後和蘇瑗一人一個耳塞聽著。
他回來不見了隨身聽,扭頭見她們正享受著,生氣道:「誰拿的?」
若千揚著頭答道:「我,怎麼了?」
他揚起頭,哼了一聲,沒反應了。若千想我打勝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