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十八 相愛相殺(下)
宮中氣氛緊張,周申作為太子,每日都伺候在皇帝身邊,一刻都不敢離開。同時對於京城的防範也加強了。這個時候,絕對不允許有一點點的差池。
而作為皇帝心腹之一的韓東學,自然也留在宮裡,伺候在皇帝跟前。
周申開誠布公的同韓東學談話,希望韓東學能夠站在他這一邊。韓東學恭敬的說道,「太子是名正言順的繼承人,無論如何,都不會有人能夠撼動太子殿下的地位。」
周申冷冷一笑,「是嗎?那韓大人呢?」
「微臣只維護正統。誰是正統,微臣就維護誰。」
周申笑了笑,「好,希望韓大人能夠說到做到。另外,悅兒她還好嗎?」
「小女已為人婦,還請殿下慎言。」
「哼,此事孤沒有追究你們韓家的責任,已經算是格外開恩。韓大人憑什麼來干涉孤的事情。」
韓東學不卑不亢的說道,「悅兒是微臣的閨女,只要是她的事情,微臣都要管。」
「你們是誠心同孤作對,是嗎?」
韓東學心頭譏諷一笑,「太子身邊不缺女人,何必非要悅兒。悅兒的性子太子也知曉,她是絕對不可能給人做小。莫非太子打算登上大位后,就廢了太子妃嗎?既然太子做不到這一點,又何必強求,讓悅兒恨你。」
周申大慟,「若非你們趁著孤不在京城的時候,將悅兒許配出去,怎麼有今日之事。若是當初你們韓家乾脆的答應孤同悅兒的婚事,那麼什麼都不會發生,孤同悅兒會好好的生活在一起。」
韓東學面露嘲諷之色,「太子殿下摸摸自己的心口問問,若是當初我們韓家真的同意你同悅兒在一起,你就一定會娶悅兒,不娶太子妃嗎?要知道,那時候太子還不是太子。」
周申無言以對,同樣的問題,他無數次的問過自己。當初在寺廟,他同福王世子打起來,僅僅是因為憤怒和嫉妒嗎?有沒有一點是因為,他需要一個放棄韓悅的理由,而正好福王世子送上門來,於是他潛意識裡就那麼做了。只有那樣做,他的負疚感才會少一點。只能那麼做,他才不會後悔到心疼。如今回想當年的一切,他已經分不清那時候究竟是怎麼想的,到底是在什麼樣的心情下同意蘇家的婚事。
韓東學笑了起來,「太子,正事要緊。這些兒女私情,太子就放在一邊吧。再說了,你們各自婚嫁,以後就是陌路,為了彼此好,還是放手吧。」
周申神情猙獰,「孤的事情,不勞韓大人費心。父皇身邊離不開韓大人,韓大人還是趕緊回去吧。」
「那微臣告退。」
韓東學不怕周申,他篤定周申不會因為這事情治韓家的罪。周申這人雖然做事不擇手段,卻並非沒有底線。周申性子涼薄,可是一旦動了情,那絕不是三五日,三五年就能變心的。對於涼薄之人,誰能有幸走進他們的心裏面,那極有可能就是一輩子。韓東學賭的就是韓悅在周申心目中一輩子,為了這一輩子的虧欠,韓悅也不能回到周申身邊。就算沒有一輩子,有個一二十年也是好的。屆時他韓東學自熱已經爬上高位,就是身為帝王的周申,也未必敢輕易動他。
論精明算計,還是韓東學這個老匹夫更為老道。至於周申,他不過是看不清想不明,被韓東學利用了一把。
皇帝沒能挺過去,薨了。京城發生暴亂,有人不服氣周申繼位。韓東學出面,替周申穩住局勢,讓周申順利登基繼位。接下來就是忙碌的新皇生活。等再次見到韓悅,已經是景福二年。
他在他們第一次碰面的地方約見韓悅。他不確定韓悅會不會來,但是他真的想再次見到她,想要再努力一把,說服她放棄蕭茂楊,那不過是個繡花枕頭罷了。而且他也知道,韓悅在蕭家的日子過的並不開心。雖然蕭家懼怕韓家的勢力,不敢對韓悅如何,但是明裡暗裡的,還是會給韓悅添堵。
韓悅如約來到,周申看到對方微微隆起的腹部,神色大變。
韓悅平靜的對周申說道,「皇上看見了,我已經有了自己的孩子,再有幾個月孩子就會出生。我想,我們之間已經沒必要再說下去吧。」
「你竟然有了他的孩子?」周申不敢相信的望著韓悅,「你怎麼可以忘記朕,同別人成親,竟然還懷上別人的孩子。打掉這個孩子,朕恕你無罪。」
「周申,你瘋了。你別逼人太甚。你若是敢對我肚子里的孩子動手,我就死給你看。我說到做到。」韓悅怒了,憤怒的沖周申叫囂。
當今天下,敢直呼皇帝名諱的也只有韓悅一人。
周申神情痛苦,「悅兒,你為什麼要這樣子折磨朕?你說啊?你為什麼要折磨朕?」
「周申,你永遠都是這樣,永遠都只知道指責別人的過錯。你有沒有想過,我們為什麼會走到今天這一步,都是因為你。你貪念權勢,你捨不得放下,所以你就娶了蘇家姑娘。你卻不肯承認這一點,還將罪名栽贓在我的頭上,指責我同福王世子有什麼。如今又是如此,我已經同蕭茂楊成親,我為他生兒育女是天經地義,你憑什麼指責。你口口聲聲說我折磨你,簡直是無稽之談。從你被賜婚後,我不曾主動見過你一面,更不曾對你說過一句承諾,何來的折磨。倒是你,屢次壞我姻緣,致使我成為京城的笑柄,這筆賬要怎麼算。周申,你別逼人太甚,別逼我恨你。」
「你恨朕?好,好的很,那你就繼續恨朕吧。讓你心頭有恨,總比你忘記朕要好。」周申冷酷一笑。
韓悅大皺眉頭,「你想要做什麼?」
「我想讓你進宮,讓你陪在我身邊,你可願意?」周申一臉深情的說道。
韓悅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你瘋了。我已是人婦,豈能隨你入宮。你別逼我,否則我只能以死證清白。」
「你用死來威脅,你明知道我捨不得你死,你卻用死來威脅我,悅兒,你的心變得好狠。」周申一臉痛苦。
韓悅目光苦澀,「這都是你逼的。」
「哈哈,是朕逼的嗎?好,好的很。朕再問你一次,你到底要不要隨同朕進宮?」
「我韓悅這輩子就是死,也不可能同你進宮。」
「我若是用蕭氏一族的性命威脅你,你可會改變決定?」
韓悅譏諷一笑,「你大可以試試看,看看我會不會改變決定。」
周申嘆氣,他已經明白,他同韓悅真的錯過了,錯過就是錯過,再也沒有重來的機會。只是他不甘心,他身為帝王,富有四海,卻不能擁有自己的女人,他如何能忍。可是他不敢用強硬的手段,他很清楚韓悅絕對是說到做到的人。他若是逼迫太過,韓悅絕對會以性命相搏。這是他不願意見到的場面。於是,他只能暫且放手,反正他有耐心,他不相信韓悅真的能夠忍受蕭家的生活,忍受同蕭茂楊生活在一起。
韓氏連著生了兩個女兒,周申認為自己的機會來了。可是結果依舊沒能改變,韓悅依然不該初衷。就算他用孩子的性命來威脅,也無法讓韓悅回到他的身邊。周申有一種強烈的挫敗感,他敗給了韓悅,更是敗給了自己。他不甘心,卻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韓悅帶著孩子們離開京城,回到中州那個貧瘠的地方。
周申苦笑,韓悅啊韓悅,你難道不會後悔嗎?你難道真的甘心在中州那個地方沉寂下去嗎?同時,周申也很明白,他們都變了。韓悅變了,他也變了。韓悅早已不是當年那個明媚的少女,她的目光中多了很多很多的內容。唯獨沒有他的位置。
他想他會努力的去忘記,當他忘記韓悅的時候,一切都會變得不同。
多少年過去,久的他都要忘記夢中的那個少女究竟是何模樣。當內侍將那個孩子帶到身邊,他看到孩子有一雙同韓悅當年一樣的明媚的笑容和雙眼,他知道自己心動了。多少年了,午夜夢回時,他想念的依舊是那明媚的眸子。而如今同樣的一雙眸子長在這個孩子身上。
於是他說道,「從今以後,你就是朕的九皇子,你母妃早逝,朕將你接回宮中,你明白了嗎?」
孩子順從的點頭,他笑了。他將這個孩子摟緊懷裡,感受片刻的溫暖。從今以後,他的笑容多了起來,因為他身邊多了一個九皇子。他派人專人伺候,他隔三差五就要去看望一眼,或者傳召那個孩子過寢宮伺候。
他雖然不是她,可是有同一雙眸子,他覺著足夠了。只需蒙住的他的面頰,一切就如想象中那樣的美好。
他沉浸在這樣的歡愉中,凡是知道這件事情的,都被他下令割了舌頭。他不能任何人知曉此事,更不允許在後宮有任何人議論九皇子。九皇子,就是後宮的一個禁忌。
一晃多年,再見彼此都已經是中年人。韓悅失去了丈夫,而他卻忘記了初衷,沉迷於某種禁忌的歡愉中。他已經開始老去,而她還如同年輕婦人一般,只是雙眼卻不再明媚,笑容一不再嬌羞。她已經不是他想念多年的悅兒,可是在她身上,依舊能看到當年的影子。奈何,回憶是那樣的美好,現實總是那樣的殘酷。
他的兒子想要娶她的女兒,真是豈有此理。他當年沒有達成的心愿,別人豈能達成。簡直是沒將他這個帝王放在眼裡。
偏偏她1還來求他,當真是以為他不會發怒嗎?可是他總是不忍心拒絕韓悅,總是不忍心看到她失望的神色。罷了,他何不趁人之美,最一回好人。
他下定了決心要拋棄過往,他不能再讓過去影響到他。他要徹底忘記那個女人,徹底將她趕出自己的腦海。
可是為何,就在他決心忘記的時候,她竟然會答應嫁給劉長卿。真是豈有此理。她情願嫁給劉長卿,也不肯同他在一起,這是砸逼迫他,逼迫他殺了她嗎?
周申很憤怒,他將劉長卿叫到宮裡,他要狠狠的收拾這個男人一頓。可是劉長卿根本不怕他,劉長卿同他說,「不怕悅兒恨你一輩子,那麼皇上儘管殺了微臣。微臣絕無二話。」
周申憤恨,他從劉長卿的身上,看到了當年劉皇后的影子。他想起當初若非劉皇后的安排,若非劉皇后留給他的那些人脈和勢力,他根本無法成功坐上這個位置。他是有恩報恩,有仇報仇的人。他身為帝王,早已經過了因兒女私情意氣用事的時候。而且,他也不是那麼想讓韓悅進宮了。就讓韓悅在宮外,開心的過她的小日子吧,他相信劉長卿能夠給韓悅想要的一切。於是他難得大度的放過了劉長卿。
一切都已經過去,他會做一個合格的帝王,什麼兒女私情,那不過是年輕人的玩意。
可是等到年老,等他到了彌留之際,為何最想念的依舊還是那一日的桃花,桃花樹下的笑容明媚的少女,一雙眸子,彷彿能照耀人的心靈。他還是想念,想念兩人第二次見面,第三次見面,第四次見面,無數次的見面。想念兩人通信的日子,想念他對她說喜歡,她回應他,也說喜歡。想念他擲地有聲的說要娶她為妻,想念她嬌羞的笑容,想念那些所有的美好。可是唯獨不想念他是如何處心積慮的登上帝位,如何走完這一生,如何做一個皇帝。
看來,過往的一切,他從來沒有真心忘記過,只不過是將一切都深深的埋藏在了心裏面。不過她還活著,活的好好的,還有劉長卿的愛護,這一輩子沒什麼可愁的,他又放心下來。好歹有人在替他照顧她。
有一個聲音在心頭想起,有人在問他,若是再來一次,他還會做同樣的選擇嗎?
他閉上眼睛,無言以對,他不知道他該如何抉擇。若是重來,或許他依舊會選擇權勢地位,而非兒女私情。若是能有兒子周乾那樣的好運,兒女私情,權勢地位皆能得到,那該多好。
周申死了,做皇帝的人總是短命。
韓悅忍不住掉了眼淚。
劉長卿將她抱在懷裡,「不哭,他死也是一種解脫。」
「他肯定很不甘心就這樣死去,他那樣的人,活要活的精彩,就算死也要死的其所。可是如今……」
「不要再想那些。」劉長卿擦掉韓悅臉上的淚水,「他已經是過去,我們該著眼未來。」
「你說的對。不過他死了,我總歸是要去祭拜,給他燒兩柱香。」
「好,我會陪著你一起去。」
一代帝王走完了他的一生,而其他人的生活則還在繼續。韓悅傷心過後,繼續過自己的生活,同以前相比,沒有任何的變化。她忙著為兒子說親,忙著兒子的前程將來,忙著同京城貴婦們交際應酬,她的生活安排的很滿也很充實。
只是偶爾,她也會想起當年,想起當年做姑娘的時候。總是那樣天真得沒有任何煩惱。可是周申讓她知道了什麼叫做情愁,什麼叫做煩惱,什麼叫做傷心欲絕。等到嫁給蕭茂楊,她那點僅剩的青春和熱情已經被埋葬,埋葬在歲月里,埋葬在心裡深處。
她很確定,她是不愛蕭茂楊的,她也很確定,蕭茂楊是不符合她的審美。可是她依舊順從的嫁給了蕭茂楊,為他生兒育女,做一個合格的妻子。她告訴自己,這就是生活。蕭老太太給蕭茂楊送來江姨娘,她神色不動,只因沒有愛,自然就不會傷心。她的心早就被人傷透,已經無堅不摧,其餘人等再也傷不了她。
她以為這輩子就這麼過了,看著女兒們長大,送她們出嫁,然後同蕭茂楊白頭偕老,共度一生。或許等年老的時候,回首一看,已經同蕭茂楊走了這麼遠,這個人不知不覺就走進了心裏面。可是她還沒等到那一天,變故就發生了。
人死不能復生,日子還要繼續。當她覺著這一生就這樣完結的時候,劉長卿卻又站出來,出現在她的生活中。她很清楚劉長卿這些年來,為什麼不肯成親,她也很清楚,這輩子她虧欠最多的人不是蕭茂楊,而是劉長卿。
對蕭茂楊,她盡到了做妻子的責任。身為妻子,該做的她都做了。她不認為對蕭茂楊有什麼虧欠。真要說虧欠,那就是她不曾堅決的反對江姨娘進門。雖然她明知反對也是沒用。
真正虧欠的是劉長卿,這麼多年來,劉長卿一直默默的保護她,從來不對她提出任何要求,她總是理所當然的享受著劉長卿給予的一切。如今回想起來,過去真是自私。他要娶,她本不嫁,可是她最終還是自私妥協了。她想要一個溫暖的懷抱,想要有人在身邊關心,想要有一份純粹的感情。而她回報的,也是同樣的溫暖懷抱,同樣的關心,和努力做到更好的一份感情。
她抉擇自己很幸運,這輩子在周申身上吃盡了苦頭,最後老天爺還是願意讓她幸福。就算女兒做了周申的兒媳婦,也沒對她的幸福造成絲毫的影響。
回看這一生,她覺著自己值了。臨死,她也不會有任何的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