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籌備
從很久之前開始、在霍祁第一次提起要立她為後時,她就想著必要有一場昏禮。
那時想得十分簡單,因為不止她不曾有過昏禮,霍祁也是沒有大婚過的。所以這要求,他大抵會答應。
然則自此事正式提起之後,這念頭便從她心中驟然消失,消失得無影無蹤,讓她真心實意地覺得,沒有昏禮才是對的。
原因同樣十分簡單——此事已鬧出了不小的動靜,滿朝文武皆有不滿。如今雖然成了,可但凡識相點,便知還是從簡為宜。
反正沒有昏禮也總還有冊禮,她照樣住著長秋宮、執掌著鳳印,這皇后仍是當得名正言順。
是以在安玉生辰過後,就這麼等著禮部擇定的吉日到來了。少一場昏禮就少了許多事,她沒什麼要多操心的。
.
四五日後,袁敘在她午睡時前來拜見。熟睡中被人叫醒,席蘭薇有些說不出的不快,待聽得是皇帝傳召后,又很「通情達理」地將這份不快全記到了霍祁頭上。去自是要去,晚些再跟他算這賬便是。
擾人清夢,也忒不厚道。
坐在步輦上,午後的陽光和和暖暖,就連嚴冬的寒意都被驅散了許多。席蘭薇以手支頤,另一手在斗篷中攏著只手爐,溫暖縈繞間,不停地犯困。
走進宣室殿前著意緩了緩神,霍祁還是在她入殿的瞬間就瞧出了她精神不濟。
「夜裡又沒睡好?」他笑問道,細一回想又說,「明明看著睡得不錯……」
且還比他睡得時間長些,她還是日日犯困。
「沒辦法……」席蘭薇一邊說著一邊打哈欠,「常言道『春困秋乏夏打盹,睡不醒的冬三月』。」
「嗤……」他壓音一笑,「早知你又困,就不讓你來了,讓她們過去便是。」
……什麼?
席蘭薇這才稍清醒了兩分,抬眸看過去,目光定在殿中的幾個女官身上。
「……這是?」她疑惑道,其中一人上前欠身說:「夫人請一步寢殿。」
帶著點不解看向霍祁,他未言,只是徑自朝著寢殿去了。她就不再追問,隨著他一併走進去。反正他也不能是要害她,問那麼明白乾什麼?一會兒就知道了……
入了寢殿,霍祁止步而未坐,她同樣站著等。片刻,幾個女官隨了進來,看看她們拿進來的幾件東西,席蘭薇短短一怔。
眼瞧著是要量身量尺寸,原因自不難猜,席蘭薇斟酌須臾,仍覺得不妥,有些為難地開口道:「陛下……算了吧……」
「什麼算了?」霍祁正抬起雙臂等著宮人來量,聽言眉頭一皺,側首看向她。
「已引了這麼多議論,昏禮就……」她沉了一沉,續言說,「從簡為宜,畢竟樹大招風……」
「已經引了這麼多議論了,又何必擔心再多一點?」他輕一笑,大有不屑之意,睇一睇她,又說,「樹大招風,但凡你當了這皇后,該起的風還是會起的,和這昏禮關係不大,還不如讓自己心中舒服些。」
她咬了咬唇,內心中自是期盼這昏禮,卻難免還有點猶豫。他放下手來,踱著步子走近了她,雙手重重地在她雙肩上一搭:「有禮部尚書德爾例子在前,旁人不敢說什麼。再者,你樂意委屈自己,朕還不願意這唯一一次娶妻就敷衍過去呢。」他說著一頓,面色沉了兩分,嚴肅鄭重地又道,「你若不肯……朕娶別人了?」
「……」席蘭薇登時面色一白,翻著眼睛狠一瞪他,又在察覺旁邊尚有宮人時將目光收了回來,頷首一福,恭順無比地應了聲,「諾。」
午後的殿中,安靜而溫暖。尚服局的女官們對此輕車熟路,全然不需要多言,只在量完每一樣後有幾句簡短的交談。
是以在這樣的安靜中,席蘭薇忍不住地抬頭去看他,他正巧背對著她,頎長的背影在她眼前,看著看著,就讓她露了笑意。
正為她量著袖長的宮娥抬了抬眸,見她笑著,也不禁一笑,又繼續做自己的事。
片刻,霍祁稍偏了頭,餘光一掃,正好從面前的鏡中看見她的笑容。想了一想,他回過身去,掃視著她雙眸微眯:「笑什麼笑?」
席蘭薇一懵,低頭思索了一會兒,斂去笑意恭肅道:「覺得陛□材俊朗、神采奕奕……」
面前被誇獎的人沒反應,靜了一會兒,又往前走了兩步,打量著她,似有幾分思量。
他是有意的,看得十分認真,讓她分明地覺出視線朝哪個方向划,忍了一會兒終於忍不住:「怎麼了?」
「嗯……」他沉吟著,緩緩道,「自你生了阿玉之後……不,自你有孕之後……長得就……」
她面色一黯,不自覺地抬手撫臉,低語呢喃:「知道胖了……可也努力恢復了不少了……」
甚至自己已不覺得比當初胖了,但聽他這麼說,看來還是……
宮人們悶聲靜聽著——這皇帝當眾調侃准皇後身材不好的場景可不多見。
抬了抬眸,羽睫下的明眸中帶著些許委屈,席蘭薇蹙眉道:「臣妾再用心調養就是了……」
「自從生了阿玉之後長得就更漂亮了。」他語速突然變快,笑意分明地一口氣說完了方才停在一半的話。
「……」席蘭薇滯了一瞬,少頃,忍不住再度瞪他一眼。
就這麼互開玩笑地量著婚服——興起之時,偶爾還伸手打鬧一番。如此一來自然量得慢了,宮人又不敢催促,生生拖到將近傍晚才了事。
「直接傳膳吧。」霍祁活動著胳膊笑道,席蘭薇想了想,搖頭說:「臣妾得回去用膳,阿玉這幾天都不肯乖乖吃東西,謹娘哄也沒用。」
.
天色已暗沉,來時的暖陽已然落山,寒意重了許多。席蘭薇回到悅欣殿中,讓小霜吩咐傳膳,繼而屏退旁人,毫不顧儀態地倒在榻上,大覺這麼量了一下午衣服也是很累。
窗戶輕一響,似是有人在上面輕輕叩了叩。席蘭薇眉頭一蹙,睜眼看過去,過了會兒,再度被叩了一叩。
實在無力起身,又怕他此時造訪是有甚要事。掙扎須臾,還是撐身起來、開窗戶去了。
人影一晃,楚宣躍窗而入,回身關好窗,看一看她,笑嘆了句:「好冷。」
「這月份,自然冷。」她稍一笑,轉過身去沏暖茶,「大人有事?」
壺中的水緩緩流入杯中,熱氣騰騰而起,卻是直到一盞茶倒滿了,都沒有聽到他的答覆。
席蘭薇怔了怔,擱下茶壺側首看去,見他只面色平靜地站著卻一語不發,有些不安道:「怎麼了?」
「我該走了。」楚宣淡漠道,說得她又一怔:「又去哪裡辦差?」
「辦差?不是。」他笑了一聲,「不想再在禁軍都尉府做事了——我本也不是他們的人,你知道的。」
是的,他是江湖中人,最初是為了除佞臣而隱進霍禎府中,而後……是為她,才始終沒有離開。
「今天看到尚服局為你量婚服了。」楚宣的笑聲有些發乾,「我比較小氣,到底不想看你穿上婚服行昏禮。」
他向她走了兩步,睇視著她,靜默了一會兒,旋即又笑說:「所以大概會在你昏禮前走吧,眼不見為凈。我也實在……很想念江湖的樣子。」
能聽出他話說得艱難,席蘭薇垂眸靜聽著,心頭一片酸澀中,似有千言萬語想說。卻又不知該從哪一句說起,只輕輕道了一聲:「哦……」
「所以……那件事……」他仍睇著她,眼中含了兩分不耐煩,「我幫你安排妥當了,你想去辦,隨時可以。若是方便,在吉日之前可好?若再拖下去……我就幫不到你了。」
「好……」她輕應了一聲,語聲有些無力,思了一思,又低低道,「我儘快……挑個合適的日子。」
「嗯。」楚宣稍點了下頭。之後,安靜的殿中只有離她越來越近的腳步聲仍然清晰。
「蘭薇。」他在她面前停下,忽地這麼喚了一聲,喚得她略有一亂,驀地抬起頭,倏爾被他擁入懷中。
「你……」她心中驟沉,自然立刻拼盡全力去推他,到底掙扎不過,反被他鉗住手腕,強放下去,動都動不得。
「放開!」她低斥一聲,繼而又道,「我剛吩咐了傳膳,你這般……」
很快就會被人看到的。
「就這一次。」他平靜道,扣在她腕上的手仍未鬆開,「就這一次,這輩子都再不會了。」
席蘭薇突然無力掙扎,雖然至今都尚不知楚宣對她為何上心至此,但……既是即將永別……
「……蘭薇?」他又喚了一聲,這回,語中彷彿帶了點疑問。
「嗯?」她回了一聲,像在反問他怎麼了。
「你……」他愣了一愣,扣在她腕上的手指稍一緊,少頃,鬆開了手,退開半步,蹙著眉問她,「你……近來讓御醫請過脈么?」
「沒有。」她如實搖頭,繼而因不知自己出了什麼事,神色有些慌張,「幹什麼……為何要傳御醫?」
「你可能……」他躊躇著,神色又些不自然地靜了一會兒,告訴她說,「你可能有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