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處境
前世今生,交交疊疊,世事如同既定的命運般逃不了,脫不掉。
當變故與磨難再次撲面而來之時,裴彥馨有一刻是迷茫與絕望的。
與前世記憶交疊,裴彥馨瞬間想到今年年初之時,長江再次決堤,沖了江淮一帶的良田,今年莊稼不僅顆粒無收,大批失家百姓。
朝廷每年賦稅大部分來自江淮,這次不僅賦稅無望,還要開倉賑災。
說起天災,每每都是談虎色變。
讓聖人與大夏百姓疑惑的是,江淮一向富庶,是大夏的糧倉,哪怕每年都要上繳大量的賦稅,但江淮當地糧倉應該足以應對災禍,而且江淮百姓家裡也多少都會有些餘糧,省吃儉用也不會到了賣兒賣女餓死的地步。
但事實卻是江淮各地的地方官據說開了倉也放了糧,最後仍沒有避免災難的惡化,多次發生暴動
即便這些暴動很快便被鎮壓,不會對大夏朝產生威脅,卻仍是讓夏睿帝震怒。
成千上萬旦糧食散出去賑災,按理說江淮所有的百姓光是一天三頓的粥也足足可以喝上一月。
到了最後,卻仍是每日都有災民餓死,那些瀕臨餓死的則奮起反抗。
這隻能說明一件事,江淮的官員有問題,不是作風有問題便是能力有問題。
她曾隱約聽祖父感嘆過一句,江淮可惜了!
裴彥馨猜測大概此事與前世差不多,江淮兩地的官員風調雨順國泰民安之時自然能安安穩穩的當他的父母官,但一旦發生突發事件便慌了手腳,毫無應變能力。
甚至有的官員貪得無厭趁機發災難財。
說來這不能怪夏睿帝狠心,這事兒攤到哪個不糊塗的君主頭上都得急。
但是裴彥馨也不能說當初祖父為這些文人出頭錯了。
江淮之地的地方官大多都是科舉出身,還有很多是世家豪族蒙蔭的子弟,讀書人會科舉,會紈絝郎君公子會斗蛐蛐喝酒打架調戲良家小娘子,其他的一概不會。
大夏的官員尸位素餐。任何一個有野心的君主都會想辦法整治。
相信如同祖父這般京城大部分的官員也都明白這個理。
但這些在京城待考的文人書生卻不懂,他們此時信心滿滿,甚至覺得沒有什麼是他們做不到的。
他們抱著滿滿的信心來搏一個翻身成為人上人的機會,卻突然一道聖旨便把他們所有的夢澆醒。所有希望全部幻滅。
他們在京城艱難求生已過一年,卻只因聖人的一道旨意便要他們空手而歸,這也是在比他們造反不是。
書生造反十年不成,但是書生那桿筆杆子和那口唾沫星子也足以淹死人了。
以前的皇帝哪怕想要整治他們也多是採用迂迴之法,因為這些並沒有多少團結之心的書生們只要沒把他們逼到絕境,他們都會翻不起多少浪花來。
但是,此次聖人把他們逼急了。
裴彥馨相信今生此次祖父仍會作出同樣的選擇。
其中一些原因,哪怕不贊同,她也能想到。
一是裴家算是世家中的清流,能有如今的地位。很大一部分是因為裴家以及祖父在文人之中的位置。
就如同此事兒一出,還有很多位朝中大儒大臣被這些進京高考的書生們接連拜訪。
他們都是當今文人中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的,他們想保留住這份名望便必須有相應的付出。
所以,這事兒祖父無法逃避,他此時把自己關在書房裡只是需要時間去抉擇而已。
二是。祖父覺得聖人此舉太過魯莽直接,太多的問題沒有解決清楚,很容易引起大危機。
還有就是祖父也是從科舉一步步走出來的,他心疼那些人十年寒窗苦讀卻無施展之門的學子,那裡面大多數人都算是他的門生。
但裴彥馨擔憂的是此時之後帶來的後遺症。
她記憶里,前世之時是聖人最終做出了退步,但身為九五之尊卻被臣民逼得低頭。這根刺會如芒在背的刺激提醒著他。
清算只是早晚的問題。
而這批人里最打眼的清遠侯無疑會讓聖人心生警惕。
這些進京的書生幾乎一半來自江淮,他們中很多人家裡都受了災。
聖人此舉無疑是寒了他們的心。
江南一帶的學院里從來是只認孔子而非聖人,江南一帶隱藏的前朝餘孽很容易煽動這些學子鬧事兒。
聖人一開始是指望著祖父這些在讀書人中有份量的人安撫住江南讀書人,穩住江南的局勢。
但聖人一旦發現此人在書生中的地位超越了他,便會引起他的警惕。
這是裴彥馨能想到的前世讓聖人如此費盡心機的除去裴家的原因之一卻不夠充分。
畢竟當年祖父那時早已退出朝堂,除了大哥一個武將。都沒有人在朝為官。
裴彥馨百思不得其解。
但是她在猶豫著有沒有辦法避免祖父幾年後退出朝堂的結局。
也許若是祖父一直留在朝堂,並掌握一份實權,裴家也許就不用如此被動。
就在她苦惱之時,榮壽堂的大門被打開了。
果然不出裴彥馨所料,不久后。管事就領著幾個書生打扮的年輕人進了裴府,直接去了榮壽堂。
他們在榮壽堂談了很久,直到天黑下來,管事才送他們出門。
夜裡,裴彥馨借著送宵夜的功夫去了趟榮壽堂,看著祖父堅定的眼神,她便知道祖父已經有了決定。
裴彥馨突然改了主意,不想在說什麼,她覺得說什麼都不會有改變了。
她放下楠木雕牡丹花托盤,便起身準備離去。
「福姐兒啊,」祖父卻突然開了口,看著裴彥馨的眼裡滿是滄桑與愧疚,「坐下陪祖父說說話吧。」
裴彥馨突然發現其實祖父什麼都懂,他知道此事一旦插手勢必會引起聖人的不滿。
而且此時江淮之地的災難還未解決,江淮之地勢必還會有其他的反抗。聖人就會把這些所有的事情全都算到祖父頭上。
只是這些事情哪怕都知道結局卻仍是不得不做。
「祖父想說什麼。」
裴彥馨乖巧的點了點頭,在一旁的榻上坐了下來。
「福姐兒今兒嚇壞了吧?」祖父笑了笑問道。
「他們找祖父做什麼?」
裴彥馨答非所問。
「有些小事兒找祖父幫忙。」
清遠侯不想與福姐兒講朝堂上的事情,而且在他想來福姐兒再聰明也不會懂這些事情。
「您能幫他們做什麼?逼聖人朝令夕改嗎?」
祖父越是輕描淡寫,裴彥馨心裡反而湧上股氣惱。語氣也變得尖銳起來。
清遠侯聞言驚訝的看了裴彥馨一眼,然後沉默了下來。
似是不知道該如何對孫女解釋。
「福姐兒有所不知,聖人此舉確實欠妥。」
清遠侯試著解釋。
「聖人再不妥,他還是君,您還是臣。別的福姐兒不懂,但還是聽您說起過,聖人的旨意傳下來要經過中書省,想必您們應該早就反對過,跟聖人提過醒了。但現在聖旨公告天下了,便是你們沒有說服聖人。」
「祖父。如果父親明您不同意卻要堅決納妾,您不覺得他是在逼您,挑戰裴家的家規嗎?」
清遠侯聞言垂眼沉默下來。
他也明白此舉無疑實在逼聖人就範。
「後果您想清楚了嗎?要用整個裴家迎接聖人的報復嗎?」
裴彥馨聽到自己的聲音很輕很柔,卻依舊清晰無比。
「不會的,聖人怕眾口鑠金......」
清遠侯還想試圖為自己尋找借口。卻發現自己都說不下去。
如果他們這次真的逼聖人朝令夕改,無疑是打了聖人的臉,掃了他的威望。
「福姐兒,有些事祖父必須去做。」
最終清遠侯有些蕭索的嘆了口氣。
「聖人一旦下了決心,祖父又能幫他們多久呢,到了下次您還能去逼聖人?」
裴彥馨突然眼前一亮,她擺手打斷要說話的祖父接著道:「聖人的本意是為了大夏。為了天下百姓,整頓吏治從他們這些還沒喲被官場侵染過的書生下手,未嘗不是一個好辦法。」
「我們不是說聖人改革科舉不對,但總得給他們適應學習的功夫啊,趕鴨子上架也得找只真鴨子才行啊。」
「可是聖人已經給了功夫啊,本是秋闈卻已經改在明年四五月。這段功夫為什麼不能去適應。反而是一開始便被嚇垮了退卻了,即便聖人讓了步,下次他們便能準備好了嗎?」
清遠侯有些驚訝的看著福姐兒,頗有些目瞪口呆之意。
他如同那些書生一般,剛剛聽到這個聖旨時也是憤怒與怨恨的。
也是後來慢慢冷靜下才漸漸明白聖人的意思。
「聖人的本意並非為難書生學子。而是整頓吏治與科舉。只要他們拿出來整頓的態度,聖人也並非不同人情的。」
「京城最不缺的便是有才名的才子和大儒,想要學詩詞歌賦有何難。當初您教訓大哥時還說過呢,背誦三百首古詩,不會做事也會吟,這些學子可不止背過三百首吧?」
「在你們看來,最難得不過是農務,可是咱們京郊有不少的莊戶呢,哪個不是一把子好手,只要他們肯放下讀書人的身段兒,再地里待上幾月,不會種地起碼能分清五穀雜糧吧。我跟父親都學會插秧了呢!」
裴彥馨癟嘴,對這些被一兩個難題就給嚇到的一大片書生表示鄙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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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只能一更了,二更明天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