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第一百一十章 這些都不是事兒
「你……」
洛白覺得喉嚨里好像橫著一根魚刺。
「啪。」
一隻手霍地拍到了他的肩膀上,他一驚,匆忙回頭。
白凈青年朝他一笑,接著抬頭用不輕不重的聲音說道:「鄉親們,又有貴客到。」說著,他把酒杯往他手裡一塞,因為動作太急,酒洋洋洒洒地溢出了大半杯,在他的袍子上留下了斑斑點點的痕迹。
「……」
他一愣,沒想到居然會出這麼一茬,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趁這功夫,白凈青年又開口道:「鄉親們請一一向貴客敬酒。」
當真是一石驚起千尺浪,頃刻間,原本坐著的百姓都滿面喜色地起身,端起酒杯湧向了他。此時,他眼角剛好瞄到了爛醉在地上的車夫。
皺了皺眉頭,他企圖起身。
後頭也不知是誰看穿了他的意圖,兩手架在他的肩膀上,一把將他死死地按坐在凳子上。
他暗暗使力,卻始終拗不過那人。
臉色一變,他暗道不妙。
按理說若是尋常百姓,不可能有人有如此深厚的功力,再說這深更半夜在路中央大擺筵席,本身就夠詭異的了。
思及此,他眯起眸子,掃向一旁的人潮。
「這貴客模樣可真俊啊……」捏著酒杯的大嬸歪著頭端詳他,拍了拍一旁的半老女人,「你快看快看,比竹寮的秀才還俊呢。」
「是嗎是嗎?」一旁的女人忙撥開身邊礙事的人群,伸長著脖子湊了過來。
面對那突然靠近的臉,他皺著眉躲了躲。
「別說還真是啊……」女人像是瞧見什麼寶貝似的,大驚小怪道,接著更是伸手扯了扯他身上樣式考究的袍子,「這衣裳也好看。」
若是心懷叵測,這兩位也太不稱頭了吧。他暗忖。
「喂,三轉兒他娘,快來看,這位貴客長得可俊俏了!」先前那位大嬸才不管他怎麼想,徑自扯開嗓子往後頭的人群嚷嚷。
練武之人練得是耳聰目明,那近在咫尺的聲音直震得他是眼冒金星,耳朵一陣陣地發麻。
這一嗓子可不得了,一時間,人群中想要看熱鬧的人便一邊墊腳一邊推攘起來。
夏梨低著頭,被人群擠得緊緊同他靠在了一起。她偏著頭,誠惶誠恐地望向了他。
就像是天寒地凍的夜裡抿了一口溫好的黃酒,一股無以名狀的**感順著她的唇齒一直滑到喉嚨,再到胸腹。那暖意累積在心頭,層層疊疊,滿得吵著要從她的皮膚滲透出來。
「喝酒喝酒!」
一聲不男不女的聲音突然從人群外傳了過來,他忽覺那聲音有點耳熟,可還沒來得及多想,就被一旁敬酒的聲響淹沒了。
「來,貴客,喝酒喝酒。」
他連來人的臉都沒來得及看清,就被硬逼著悶了一杯酒下肚,那酒烈得很,一口下去,他便覺得舌頭同喉嚨都是一片火辣辣的酥麻。
「來來來,滿上滿上。」
一人提著酒壺,擠進了包圍圈。一邊不客氣地倒了一大杯酒,一邊用胳膊肘杵了杵一旁獃獃愣愣的夏梨。
她驚慌地抬頭,卻見蘇不啼朝她炸了眨眼。
來人看起來都是一般百姓,他不敢輕舉妄動,又回絕不了,只能硬著頭皮一杯一杯地灌酒。如此灌法,就算酒神再試也受不了啊,所以毫無意外地,沒一會兒,他就趴在桌上不省人事了。
瞧著他迷迷糊糊地趴到了桌上,蘇不啼朝一旁的白凈青年打了打手勢。
「鄉親們,貴客累了,各位繼續喝酒吃餐,今夜不醉不歸!」
「好!」百姓們熱情高漲,如弓箭驚散鳥群一般,一瞬間,所有人就回到了座位上。好像沒發生方才的事一般,酒宴繼續進行。
青年對蘇不啼使了使眼色,蘇不啼又沖夏梨揚了揚下巴,後者點點頭,怯生生地伸出手,扯了扯洛白的袖子。
「喂……」
他嘴唇動了動,眼皮眯開了一條縫。
她嚇了一跳,倒吸了一口冷氣,卻見他又閉起了眼睛,這才放心地回身重重點了點頭。
蘇不啼咧嘴一笑,手中的酒壺一扔,肩上的抹布一甩,撣著手大步跨了過來。
酒席正是觥籌交錯酒酣腦熱的時候,根本沒人注意到這邊的動靜。
青年抬了抬下巴,高聲道:「貴客醉了,扶貴客進去休息!」
蘇不啼高高地挑起眉毛,捏著嗓子,道:「好嘞!」
他躺在床上,眼睛緊緊地閉著,睫毛在跳躍的燭火中投下斜斜的陰影。白色的袍子上有深淺不一的酒漬,從朦朧的燭影中如同是特殊的花色一般,倒是很有意境。
夏梨坐在床邊,歪頭仔仔細細地看著他。
一旁的蘇不啼看不過眼,上來就給她的腦袋一巴掌。那動靜響亮清脆,在這寂靜的夜裡頭顯得尤為的刺耳。
「又犯花痴!」
她被打得猛然縮了縮脖子,瞥了她一眼,不滿地咕噥道:「沒有,就是看看……看看罷了。」
「那你先把口水擦擦。」
聞言,她疑神疑鬼地用手抹起了嘴巴,可這麼一來,她才知道自己被騙了,「根本就沒有嘛。」
蘇不啼翻翻白眼,「那你還不是一樣受騙了,說明你心虛!」她一字一句地說著,恨鐵不成鋼地用手指戳了戳她的腦門子。
她抿抿嘴,揉了揉腦袋,「哪有……」
「你看夠了沒,看夠我去弄醒那個車夫,把他送回去了。」
她動作一頓,半晌才點點頭,「嗯」了一聲。
蘇不啼推門出去以後,房裡就剩下他們兩個人。
空氣里懸浮著若有若無的酒氣,他的臉色酡紅,襯得白面青絲更是扎眼。
她不安地望了望外頭,喧鬧的人聲隱隱地傳來,門廊前一絲人影都沒有,看起來這附近並沒有人在。
鬼使神差地,她朝他的臉伸出了手。
指尖抖得厲害,就好像是被凍傷了一般。
她咕咚咽了咽口水,撐著顫抖的手臂,慢慢,慢慢地靠近了她。
就在這時候,他豁然睜開了眼睛。
如同被定身了一般,她動彈不了,只能目瞪口呆地望著那雙眼睛。
好似被裹在一團濃稠的黑霧中一般,他的眼睛黑得有些怕人。
喉嚨好像被人狠狠地掐住了,她半張的嘴唇張張合合,卻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
怎麼辦,他怎麼醒了,怎麼辦,他要是認出來了怎麼辦?
電光火石之間,她滿腦子都是這些。
他的眼神沒有任何波動,讓人看不出他在想什麼,一旁的燭火不知怎麼的,突然不安地扭了扭,彎曲的火光在帳幔上舞出光怪6離的陰影。
他似乎嘆了口氣,但她根本不能確定自己有沒有聽錯。
然後,他又閉上了眼睛。
她半天不能動彈,噤聲噤到呼吸都差點停止。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動了動指尖,鼓起勇氣扯起袖子在他眼前揮了揮手。
他沒有反應,甚至連睫毛都沒有抖一下。
她深吸了一口氣,脊樑倏地一下鬆了下來。
這時候,蘇不啼正好推門進來,她疑惑地瞅了一眼她緊張兮兮的臉色,不解道:「怎麼了,他醒了?不可能吧,我特地囑咐葯下猛一點的……」
「沒有!」她正經危坐,一臉坦誠。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說謊,但是當這個謊言破口而出的時候,她忽而覺得無比的安心。
蘇不啼又是半信半疑地瞅了她一眼,接著無所謂地聳聳肩。
「車夫醒了,你跟我把他抬到車上去。」
她「哦」了一聲,趕緊起身幫忙。
他的頭垂在她的肩旁,手臂重重地壓在她的身上,充滿酒氣的呼吸就在耳邊,清晰地傳進了她的鼻息里。
她時不時心不在焉地往他瞧,因為沒有知覺,他的臉低垂著,眼瞼緊闔,可她就是覺得心裡毛毛的,就好像他明明醒著卻在裝睡一樣。
不知道不啼有沒有這樣的想法?
她想著,瞄了另一邊的蘇不啼一眼。她好像毫無知覺,只是皺著眉頭一個勁地抱怨他太重。見狀,她稍稍有些放心,果然是她太草木皆兵了。
可就在這低頭間,她卻又看到他睜開了眼。
他的眼睛直直地盯著她,面無表情。
她「嘶」地倒吸了一口氣,腳下一軟,立刻停下了腳步。
蘇不啼冷不丁地被她一拖,差點把他脫了手。好不容易把他扶住不倒,她不滿地問她:「你怎麼了啊,嚇我一跳……」
「他……他……」
夏梨拚命地眨了眼睛,好像自己看到什麼不可思議的東西一般。
「他怎麼了?」
蘇不啼瞧她臉色不對,也側著頭望了望他的臉,「他沒什麼啊,你到底怎麼了?」
她渾渾噩噩地搖了搖頭,咬了咬牙,道:「沒什麼,趕緊把他送回去吧!」
蘇不啼雖是覺得蹊蹺,但她不說,她也不好再問,只能莫名其妙地皺了皺眉,一路艱難地把他拖上車。
車夫被灌了醒酒湯,正坐在車前一個勁地揉頭。瞧見她們,狠狠地瞪了二人一眼,接著忙不迭地起身,扶住了失去知覺的洛白。
酒席中間讓出了一架馬車的距離,車夫看也不看她們一眼,「駕」地一聲晾起了鞭子,馬蹄踢踏而起,絕塵而去。
紅影影的燈火落在車裡,熱烈地一片,在這的紅光中,他緩緩地睜開了眼。
「駕!」
車夫的聲音不大不小,鞭子拍打著空氣,發出獵獵的破空聲。
他皺了皺眉,張開手掌揉了揉因酒醉而脹痛的頭。
「呼……」他長出了一口氣,聲音一出口,就立刻被響亮的馬蹄聲撕碎了。
似乎是天快要亮了,隱隱約約的光亮從車簾投進來,迷離的霧氣纏裹在空氣中,散發著透骨的涼意。
在這涼意中,他重新閉上了眼。
這一定是個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