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第一百一十一章 精分啥的不是事
「你現在就要走了?」
正對著鏡子扯假鬍子的蘇不啼猛然回頭,一臉不解地看著她。
她點點頭,腳邊藏了好些日子才出現的璇璣睜開一隻眼睛瞄了她一眼,又安心地閉上了,毛茸茸的大腦袋往她腳上蹭了蹭。
「這麼快?」
她又點了點頭,「嗯。」
蘇不啼皺起了眉頭,「可是為什麼啊?」
「我要是繼續留在這,恐怕會給你們惹麻煩的。」
聽這話,她忽而靈光一閃,「他不會認出你來了吧?」
她抿了抿嘴唇,沒說話。
蘇不啼一副被霜打了的樣子,「你們那桌那麼暗,不會吧,他……他看到你眼睛了?」
「我不知道他有沒有看出來,可是我感覺有點不踏實,還是早點走的好,以後有機會的話,我再回來看你。」
看她的樣子似乎很堅決,蘇不啼也不好說什麼,當下一把扯了嘴上的鬍子和面具,欲言又止地站到了她跟前。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深吸了一口氣,道:「雖然想說路上小心,不過你有璇璣在,估計該小心的是別人,所以……」她的表情有點彆扭,又猛地沉了口氣,虛虛地抱了她一下。
「人皮面具你收好,冷不防以後會用到。」
「嗯。」
她心裡頭緩緩地泛起了一波清淺的漣漪,那細細的波紋蕩漾著,擴散著,直到將她整個人都包裹其中,甚至在她同璇璣飛上雲端的時候,這感覺還在細碎地氤氳著。
不知道戎言怎麼樣了。
在冰刀子一般的狂風中,她一邊呵著厚重白霧,一邊想。
而另一邊,蘇不啼收拾好了一切,正蔫蔫搭搭地坐在回宮的馬車上。馬車搖搖晃晃,馬蹄敲打在青磚上的聲音聽起來不甚真確,如同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的。
她趴在車窗邊上,疲倦地揉了揉總想往一起湊的眼皮。
就在她差一點就要睡著的時候,馬車悠悠地停了下來,她被那不輕不重的動靜晃了一晃,即刻清醒了三四分。
「敢問車裡坐的可是蘇國師?」
一個乾脆利落的聲音破開清晨的霧靄,直直地落在她的耳朵里。她耳朵受那聲音刺激似的抖了一抖,接著極倦怠地嘆了一口氣,撥開車簾探出頭去。
「是貧道,何事?」
城門樓下亮著紅紗燈,紅幢幢的光照在後衛們的盔甲上,耀得她受不了似的眯了眯眼。
那士兵看著年紀不大,臉色黝黑,他與其他守衛齊齊地行了個禮,盔甲發出整齊劃一的摩擦聲,這聲音在這麼一個泛著涼氣的半曉清晨聽來,倒是頗為提神醒腦。
「蘇國師,顧相爺給你帶了話。」
她細細的眉毛不經意地扭曲,「顧相爺?」
「回國師的話,是顧相爺。」
她心裡不知道為何,有點發慌,口氣也變得急切了不少,「他說什麼了?」
「顧相爺請蘇國師去相爺府一敘。」
蘇不啼將信將疑地瞅了一眼那守衛,陷入了沉默。
這沉默厚重而壓抑,城門口的眾人連大氣都不敢出。
「他還說什麼了?」
那傳話的小子顯見地鬆了一口氣,「回相爺,只有這麼一句,沒了。」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兒?」
顧宸是知道她去張羅幕府道的事的,如果說他突然留話讓她去相府,那其中定然有什麼重要的曲折。
就比如說……
他覺得他察覺到了什麼。
這個無端的揣測從心底毫無預兆地竄起,驚得她幾乎是一個激靈。
「去相府!」
她霍地放下車簾,精神抖擻地坐回了車裡。
牽車的馬似乎感覺到了主人家的急躁,一路奮力狂飆,每一步都好像是要踏碎腳下的土地,緊鑼密鼓的馬蹄聲一路揚開,將這個原本寂寞的晨曦瞬間喚醒。
為了迫使自己不去想一些有的沒的,蘇不啼幾乎是一路狂奔到了顧宸的房間。
手指剛碰上冰冷的門框,旖旎的回憶便如潮水一般,一股腦地湧進了她的身體。她腳下一頓,頭皮如被烈火燎了似的,又燙又麻。而那開啟回憶的指尖更是泛起了窘迫的酥麻,一時間,她甚至恍恍惚惚地覺得,它們也是有記憶的。
他的頭髮,他的脊樑,一縷一縷,一寸一寸,它們比誰都清楚地記得。而如今,它們正不受控制地把這些都宣洩出來。
她倒吸了一口涼氣,肺里如同霎時結了霜,腦中一片空白。
世間再沒有什麼事,比想要刻意遺忘更讓人難堪了,因為不論如何費盡心思,最後,只要一個針尖大的機關,一切都會像潰堤的洪水一般,瞬間沒頂。
「不啼?」
房裡傳來他的聲音,輕飄飄的,帶著些不確定,又好似很篤定。
「哦……」她轉了轉乾澀的眼珠子,又眼了咽口水潤嗓子,才道:「是我。」
裡頭似乎又什麼悉悉索索的聲音,仔細聽的話,可以勉強聽出,他是在穿衣服。
意識到這一點的她,腦子一下子發起了燙。
「進來吧。」
她猜想,他應該已經坐起來了。
她暗暗地捏了捏手心,推門而入。
房裡似乎焚了一夜的香,若有似無的霧氣被從房門溜進來的風裊裊地吹散,在眼前招搖地晃了晃。一股迷離而溫潤的香氣飄散在空氣里,讓她心神驟然一軟。
撥開叮鈴作響的檀木珠簾,她長驅直入。
果然,他已經坐了起來。
從他蒼白的臉色看來,他是剛剛才睡醒。
「見到了?」
他瞄了她一眼,一邊用手捏著額頭,一邊問。
「什麼?」她正看著他的床沿出神,被他這麼突然地一問,一時竟不知道怎麼答才好。
顧宸動作頓了一下,狐疑地瞅了她一眼。
她一時如坐針氈。
「你看什麼?」說話自然而然地帶著刺。
顧宸皺起了眉頭,蒼白的臉色趨於緩和,雖然不明顯,但雙頰也似乎漸漸有了血色。
「你怎麼了?」
被他這麼一個輕飄飄的問題一問,蘇不啼霎時有些泄氣,這種感覺就如同一拳打在棉花上,你這廂明明是盛了全身氣力,他那廂卻是雲淡風輕的,一方面卸力得很,另一方面卻又有些病態的惱怒。
她現在就是這樣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狀態,甚至於,明白自己陷入這種小女人情緒裡頭的她,默默地嫌棄起了自己。
太不像話了。
雖然在心裡狠狠地這樣罵道,卻還是提不起勁。
「不啼,過來。」
他用一種讓人看不懂的眼神望著她,並對她招了招手。
她的刺又刷地冒了出來,「為何要我過去?」
顧宸被她嗆得好笑,「好久沒給你把脈了,想給你把個脈?」
蘇不啼一愣,「一大早把什麼脈啊?」
「過來。」
不知道是因為自己骨子裡就是願意聽他的還是怎的,她居然就這麼湊了過去。
溫暖的手指貼上她結著涼意的手腕,恍惚中,她有種錯覺,好像那被他觸碰的皮膚正在慢慢融化一般。一股無以名狀的暖意從融化的那處透進來,瘋狂地流竄在她的四肢百骸。
「在幕府道見著他了?」
「嗯。」她的刺好像沒都偃旗息鼓了。
「她走了?」
「嗯。」
隨口應完了,她直起身子,皺著臉瞅著他問道:「你怎麼知道?」
「這樣才是北召十一公主的性子。」
一時間,她的神情更稀奇了。
「你還知道他什麼性子?」
他好笑地用一種「你那是什麼表情」的眼神瞄了瞄她,「雖然不能說深諳吧,但多少還是有點了解。」
蘇不啼擺明了不信他,「那你倒是說說看,她是什麼性子?」
「你想聽?」
顧宸的手指在她纖細的手腕上輕輕動了動,她覺得癢酥酥的,但也不難受,不僅不難受,耳朵後頭甚至起了被人呵氣的奇異感覺。
「嗯。」
她瞄了他一眼,眼神里多多少少地包括一些「看你怎麼胡扯」的意思。
他心知肚明,笑著繼續盯著她的手腕。
「恐怕從出生的第一天起,她就已經深刻地明白了自己的身份了。」
「什麼意思?」
蘇不啼覺得自己似乎明白,又似乎不明白。
「嫁來奕國,她肯定有害怕過,也懷疑過,但是,她一定一個字都沒有跟別人提過。」
她一愣,覺得自己似乎抓住剛才那種撲朔迷離的飄渺靈感了。
「玉貴妃的死,是栽贓陷害,宮裡的人估計有不少人都有所感悟,她自己也當然知道,玉貴妃的死跟她根本是毫無干係,恐怕朦朦朧朧間,她也知道,那事到底是誰做的了,但是……」顧宸抬眼看了看她,「但是她卻願意一直沉默地等待。」
是啊,她當時為什麼不叫屈呢?
「北召王室在很多年前,曾經有過一出幾乎滅族的慘劇。」
乍聽到這個,蘇不啼有些莫名其妙,她望著他,默默地用眼神發表疑問。
「幾乎所有夏氏子孫都死在一種陰毒的毒藥下,那種毒,死的人會慢慢慢慢地失去體力,變得越來越嗜睡,越來越虛弱,而所有中毒的人,最後,都會死在自己編織的最美好的夢境中,所以直到死,臉上都是帶笑的。」
蘇不啼雖然聽得如墜雲霧,卻還是沉默地聽到了最後。
「不啼不覺得,這毒其實與帝皇之家無比的般配嗎?」
蘇不啼蹙著眉頭,一瞬不瞬地盯著他。
瞧著她這副表情,他笑了,帶著些許的自嘲。
「或許我們從一出生,就已經被喂下了這種毒也說不定呢?」
話音剛落,他就猛地一愣。
他低下頭,不可思議地盯著自己的手腕。一隻沒什麼血色的手正緊緊地攥著那裡,因為力氣太大,兩人的手都泛起了青白。
蘇不啼臉色嚴峻,眼神更是僵硬冰冷得不像她。
顧宸不解地皺眉,發麻的指尖僵著沒動。
「小師叔。」
她的聲音很壓抑。
顧宸沒應她。
「你想死嗎?」
她陰沉著臉,似乎在告訴他自己不是在開玩笑。
「如果你想死,不用逼宮那麼麻煩,只要告訴我就成……「
顧宸的眸子緩緩地眯起。
「我會殺了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