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第一百七十七章
自從知道了淵正帝的死訊之後,很多天里,夏梨都處於魂不守舍的狀態。葯宗的小弟子們知道她心情不好,也沒人敢招惹她,而且在靈樞和素問的高壓強制下,連個大聲喧嘩的人都不見。
春暖花開的葯宗處處蜂蝶亂舞,粉英翩飛,原本該是無比熱鬧的好時候,可如今,卻透著一種壓抑的寂靜。就算是一向熙來攘往的曬葯場,如今也是人聲稀落,小弟子們手上一下不停歇,卻都緘口不語,偶爾交流,也只是使使眼色。
如同是黑夜中張開的網,一切都被無聲無息地籠罩在這詭異的氣氛中。
戎言站在門廊下,望著天空盤桓不去的黑雲,皺緊了眉頭。
暴風雨要來了。
鳥雀們似乎感受到這暴風雨的氣味,都縮著身子躲進了層層疊疊的樹葉里,偶爾聽到一兩聲晾翅聲和咕咕的叫聲,也只是讓這緊迫的氣氛變得愈加的濃郁。
夏梨坐在璇璣的背上,眯著眼睛看著翻騰的波濤。海水像是被看不見的手震蕩起來,衝天的浪花直撲岸礁,碎成了無數白色的碎末。地面震蕩著,要是下一刻就要崩潰。
夾雜著無數腥鹹水星的海風鼓在她的身上,將她的長發和衣擺抖得瘋狂地舞動。
她從狂亂的黑髮中抬起頭,望向了烏沉沉的天空。
雲彩被狂風撕成了一片片,如破布一般散布著。
「璇璣,我們走。」
她一聲令下,璇璣的翅膀猛地一扇,好似雲雀般竄上了天空。
戎言望著那遠去的紅點,默默地攥緊了手心。
當她到達北召皇宮城牆上的時候,天已經黑成了一片,豆大的雨點爭先恐後地從天上墜落下來,天地好像被無數絲線連在了一起,五尺開外就什麼都看不見了。
雷電交加,風疾雨嘶,電光中的皇宮如同是蟄伏在黑暗中的野獸,深幽的眼睛似乎正靜靜地望著皸裂般的天空。
她站在城牆上,身上寬鬆的袍子被風扯得變形,幾乎要把她從城牆上扯落下去。她渾身濕透,一頭長發像是骯髒的水藻一般纏在身上。璇璣站在她的旁邊,一身冶艷的紅色皮毛好似會發光似的,隱隱地泛起一層迷離的光暈。
如果有人偶然瞧見了這一幕,肯定會以為是自己眼花吧。
宮燈鎮重其事地垂在門廊下,吱呀呀地在狂風中搖搖晃晃。不時有打傘的宮人從廊下走過,不是縮著脖子抱怨惡劣的天氣,就是行色匆匆地低頭快步趕路。
沒有人發現,在高高的城牆上,有一雙眼睛在靜靜地望著這一切。
她絕不會相信他們是病死的。
一定是他!
她緊抿著嘴唇,一雙眸子在雷電中如同鬼魅。
北召皇宮,御書房。
他一直覺得心神不寧,已經半個時辰下去了,摺子還是那份摺子,不僅如此,他甚至一個字都沒有看進去過。
兩旁的宮燈噼里啪啦作響,像是要提醒他夜已經深了。
窗外的大雨完全沒有要停的勢頭,反倒是稀里嘩啦,下得愈加不遺餘力。雨水噗噗地打在窗紗上,像是一支此起彼伏的激昂曲子。窗紗上暈了大片的雨水,透過那濕濘的窗紗,外頭的一切都變得不真實起來。
不遠處,一盞宮燈驟然滅了。
他皺著眉,凝神望過去。
一個白色的身影猛地閃過,慘白的臉在雨幕中幾乎半透明。
「啪。」
他心頭一跳,手中的筆應聲而落。
「皇上?」
一旁的宮人尖利的嗓子如一把開了鋒的利劍,一下子刺向了他原本就顫抖不已的心。
一個激靈間,他感覺到一股說不清的涼氣正順著后脊樑往上鑽,就好像有什麼蟲子在爬一樣。
他沒說話,只是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著哪一處。
白色的身影消失了。
他茫然四顧,像是在極力地確定自己剛才是眼花了。
四處都不見那抹白色的身影。
在他就要鬆了一口氣的時候,窗紗上卻猛地透出了一個纖弱的影子。此時電光一閃,那影子的五官在窗紗的那邊若隱若現,冷冰冰的眼睛,蒼白的臉頰,披散的長發。
咕咚。
他不自覺地咽了口口水,手無意識地握成了拳頭。
那影子就這麼盯著他,像是要用眼神在他的身上生生地剜出一個洞來。
他嘴唇顫抖著,心臟像是被人一下踩在了腳底。
「來……」
剛開口,那個影子又消失了。
他使勁地眨眨眼,那影子像是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沒有留下絲毫的痕迹。
閃電毫無阻滯地從那處窗紗透過來,幔在回潮的地上,如同灑了一層冰冷的秋霜。
「朕累了。」
他頹然地說出這句話,用顫抖的指尖按了按太陽穴。
她已經死了,再也回不來了。
他默念著,在手掌的黑暗中,睜開了脹痛的眼睛。
躺在寬敞無比的龍榻上,他疲憊地閉上了眼睛。黑暗中,外頭的雨聲一下子變得更加凄厲起來,天地發出了類似於悲鳴的聲音,讓他的心和耳朵一刻也放鬆不下。
噠噠噠。
紛沓的雨聲中,他驀地睜開了眼睛,眼神如刀一般射向了厚重的朱門之外。
門廊之下,隱隱傳來了輕飄飄的腳步聲。那腳步不緊不慢,和雜亂的風雨聲形成了明顯的對比。
像是預料中的一樣,那纖弱的身影再一次映在了窗紗上。
他猛地瞪大了雙眼,只著單衣的身子在錦被中緊繃得幾乎僵硬。那身影越來越近,腳步聲仍舊是不疾不徐。
不知道是不是雨水的腥氣被風鼓了進來,他覺得一陣說不清的氣味散了過來,那味道說不上好聞,也說不上難聞。
他聞著聞著,便覺得頭昏腦漲,在警覺到大事不妙的時候,他已經眼前一黑,陷入了深刻的黑暗之中。
吱呀。
厚重的門被人才外頭輕輕地推開,開門的聲音在下雨的夜晚顯得尤為的刺耳。
一隻濕濘濘的腳落在了地上,印下了一個淺淺的水漬。
門半開著,風卷著雨絲瘋了一般地湧進來,將那門口的一片淋得濕透。地板上的水漬和天上的雷電相互呼應,將室內晃得如同白晝。
她屏住呼吸,輕輕地靠近床榻。
床上的人呼吸渾濁卻平穩,顯然是陷入了不自然的昏迷。
煞白的電光照在她的臉上,她幾乎扭曲的臉如同是惡鬼,一雙眼睛灼灼發亮,勝過門廊上忽閃忽閃的宮燈。
呼……
她深吸了一口氣,穩住幾乎要跳出胸口的心臟。
「啪……轟!」
在一片煞白中的銀光中,天空發出了如同驚堂木一般的劇烈響聲。
她站在床邊,雙眼通紅地望著他。
他緊閉著眼睛,沒有一絲防備。
閃爍不定的電光中,她屏住呼吸,慢慢地舉起了刀。
刀鋒反射著電光,冷冽非常。
她的手抖顫著舉起來,刀尖正對準他的心臟。她緊抿著嘴唇,手僵在原地。
良久良久,她狠狠地一咬牙,刀子就直直地沖著他胸口刺去。
就在這電光火石間,門外突然傳來了急急的腳步聲。
她一慌,連忙收起手中的刀子,提著裙子便貓腰躲到了床榻後頭。
腳步越來越近,從那凌亂的程度來看,來人應該非常著急。
這一躲起來,她就立刻後悔了。腳上的鞋是濕的,她到這來肯定留下了一路的水漬。一旦來人發現他昏睡得蹊蹺,一定會立刻點搜尋,到時候,真是瓮中捉鱉了。
由於急躁,一股說不清的熱氣從她的身體里蒸騰起來,燒得她兩眼通紅。
來了!
聽到了近在咫尺的腳步聲,她忙不迭地趴在了地上。
時不時亮起的電光中,她隱隱瞧見了來人的輪廓。
是女人?
那人很嬌小,瘦弱的肩膀在強光下顯得十分的單薄。
她皺皺眉,半鬆了一口氣。
如果是女人的話,就算髮現不對勁,肯定也會跑出去搬救兵,這段時間裡,她大可以殺了他然後逃走。
她緊握著手中的刀子,眼神分外堅定。
「皇上?」
「轟!」
窗外不合時宜地炸了一聲響雷,她幾乎要在這震耳欲聾的聲響中忽略掉那人的聲音。
隱隱地,她覺得這聲音很熟悉。
不安如同潮水一般漫上她的心頭,她緊繃著身子,試著打消自己的懷疑。
自己好歹也與他是兄妹,同在這宮裡住了這麼些年,他身邊的人,她再怎麼樣也該見過幾個,聽到個耳熟的聲音根本不足為奇,不足為奇……
越是這麼想,她心中的疑竇卻越深刻,甚至於,她居然盼著那人再說一句,好讓她仔細辨認。
像是老天聽到了她的心聲一般,沒多久,那頭便又傳來了女子遲疑的聲音。
「皇上。」
像是一把劍生生地刺進喉嚨一樣,她的嗓子一陣辛辣的刺疼,只能半張著口,瞪著眼睛望著忽明忽暗的床幃。
不可能,一定是雷聲太大,聽錯了……
像是要故意諷刺她的自欺欺人似的,外頭的雨忽地小了下去,這一回,別說女子的說話聲,就連她衣袖的摩擦聲,她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皇上?」
她的聲音開始變得不太自然,似是發現了什麼。
夏梨側躺在冷硬的地上,腦子生生地抽搐著,身體像是被人控制住了一般,一動都動不了。她唯一能做的,只有死死地盯著屋頂。
「皇上,您沒事吧?」
聲音變得急切起來,甚至還帶著柔弱的顫音。
這語調中的親密讓她瞬間崩潰,直到聽到人聲前還冷靜的腦子,一下子就變成了一團沒用的漿糊。
卿藍……
她手指死死地摳住地板,像是要把它捏碎一樣。
就在這個時候,發麻的手指突然感覺到了一個很明顯的凹陷,那凹陷緊貼著床榻的邊緣,如果不是用手指沿著邊沿掃動的話,根本不可能發現這處異常。
如同被正好亮起的閃電劈醒了一樣,她眼前忽地一片清明。
咔。
貼著地面的身體感覺到了一絲震動,伴隨著不知是不是想象出了聲響。
她只感覺身體被一陣力量拉扯著,驟然翻了一圈,天旋地轉中,一切聲音和光線都被阻截了,在有些壓抑的黑暗中,她只能聽到自己的驚叫,還有身體快速滑行形成的皮料摩擦聲。
沒一會兒,這猛烈的滑行就停了下來。
她被狠狠地摜在地上,內臟似乎瞬間被拍得變形。
在激烈的作嘔感和頭暈中,她呻~吟著,睜開了眼睛。
一睜眼,她就如同被點穴一般,靜止不動了。
這裡是……
意識到什麼的她,猛然張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