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故人來
許占彪嘆息一聲,開始給王老實上香。石頭跟在他爹身後,頭嗑在地上梆梆作響。
禮數盡到了,許占彪坐在一旁,說道:「按說早就該來,只是這幾天衙門裡事情忽然多起來,一時脫不身。」
李修搖頭道:「許叔太客套了,說這些就外道了。」
「我說我先來幫忙,我爹又不讓。」許石頭搖頭晃腦的說道。
許占彪眼睛一立,厲聲訓道:「沒長腦子!柔娘一個人在家,你個大小夥子方便嗎?你娘的病又犯了,你不在家,誰來伺候你娘?」
李修拉開了不服氣的許石頭,說道:「許嬸病的嚴重嗎。」
「沒什麼大事。」許占彪擺擺手,但他臉上的憂慮卻瞞不了別人,「老毛病了,春末秋初的,總要犯上幾次。吃上幾幅葯就好了。」說著,許占彪指使著許石頭從帶來的大包小裹中拿出葯來,在爐灶上生起火來,很快,一股葯香瀰漫了整間屋子。
許占彪盯著葯瓮,看似隨意,實則鄭重的問道:「老實兄弟過世了,想好你們兄妹以後怎麼過活?
「先把王叔的後事安排好了,其他的還沒考慮。」
「死人不過是一捧黃土,活人要緊。」許占彪轉身盯著李修,一雙虎目逼視著李修突兀的問道:「你想去找你娘?你娘能書會畫知書達理,肯定不是普通人家出來的,忽然間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的失蹤了,這其中必有緣故,你真想弄個明白?」
李修側身躲開許占彪的視線,李修堅定的道:「身為人子,有些事總要做的。」
「就像你為老實兄弟做的?」
「應該更多。」
「那你想過芷柔丫頭該怎麼辦嗎?留下他一個弱女子在王家莊?」
「當然是跟我走了?」李修詫異的反問,「她是我的妹妹,我的家人,不跟我走還能去哪?」
「好,很好,是個男人。「許占彪滿意的大笑,從裡屋喊出王芷柔。
王芷柔聽完許占彪的問話,滿是驚訝,「爹爹沒了,嬸娘也不知下落,哥哥只有我這一個親人了,我不跟在哥哥身邊照顧,還能指望誰照顧哥哥?有哥哥的地方,就是我家。」
「小妹說的對。」李修笑道:「哪裡是家?是這兩間半瓦房是家,還是二十七畝田地是家?要我說,有親人的地方就是家。」
許占彪笑的更加歡暢,說道:「原本在家的時候我還琢磨呢。如果你要走,就讓芷柔丫頭住到我們家去,現在看倒是我枉做小人了。」
「我就說你是瞎擔心。修哥兒怎麼能扔下芷柔丫頭不管?」許嬸挑開裡屋門帘,走過來站在李修兄妹前面,不停的打量著,忽而說道:「當家的,你看這兩個孩子是不是很般配,要不讓芷柔丫頭嫁給修哥兒得了。」
「不行,他是我哥哥。」
「不行,她是我妹妹。」
兄妹兩人異口同聲的喊道。
「怎麼不行?」許嬸笑道:「你倆一個姓王,一個姓李,又不是真的兄妹,有什麼不行的。」
「胡鬧。」許占彪看著許嬸大手一揮,道:「亂彈琴,趕緊進屋歇著去,別跟著瞎攪和。」
看著王芷柔攙扶著許嬸進屋的背影,許占彪小聲嘀咕著:「似乎也有點道理。」
李修苦笑著拉過許占彪,從懷中拿出小布包,手指翻動間,金燦燦的紐扣出現在兩眼眼中。
許占彪也皺起眉頭,端詳半晌,沉聲道:「老實兄弟給你的?」
不等李修說話,許占彪嘆息一聲,愧疚的道:「說起來也怪我。當初偌不是我心急,把這個遭災的東西給老實兄弟,他也不至於想明白其中緣由后急火攻心,躺在床上這麼多年。」
李修把玩著金紐扣,問道:「這紐扣究竟是什麼來歷?」
「說不上來。」許占彪想了想,又道:「當初我聽說有人下令不讓查你娘失蹤的案子,就偷偷潛入證物房,偷了這個扣子,想暗中查案。卻不想,第二天籤押房著火。物證和卷宗都在這場大火中化成灰,就是想查也查不下去了。」
李修的第一反應就是有人故意放火。再看向許占彪一臉的驚懼之色,立時理解許占彪沒有繼續查下去的原因。
縣衙重地,更夫、兵丁、衙役眾多,那是那麼容易著火的。更何況這場火偏偏只燒了籤押房,縣衙其餘的地方都是完好無損。最奇怪的是沒人去追究責任,稀里糊塗的不了了之。
只是一個小小捕快的許占彪膽子是大,但他不傻。不可能去招惹隱藏在背後操縱的龐然大物。況且許占彪偷出紐扣,已經是對王老實仁至義盡了。
李修猛然想到記憶中的大院子。大院子里的人完全有這種瞞天過海的能力。仔細一想,李修輕輕的搖搖頭。
那座大院子里的人若想加害這對可憐的母子,犯不上等待多年後再動手。只是當初不放這對母子出門,深邃的大院子里,隨便找個借口,一頓板子就夠了。依照大院子的勢力和地位,用處這種小伎倆,還不夠丟人的。
李修收好金紐扣,對許占彪理解的點點頭,岔開了話題:「許叔,小侄經歷的少,這王叔的身後事,還得許叔你幫著拿個主意。」
「那當然。」許占彪倒是不客氣
,說道:「我從縣衙請假就是為了老實兄弟,怎麼也得送他這最後一程。說到縣衙,我想起來了,蔣學正特意叫我,讓我把這封信交給你。」
「柳先生親啟」的抬頭,讓李修的眉頭漸漸皺起來。
怎麼能讓王德福同意王老實葬入祖墳,和尋找生母這兩件事已經佔據了李修的全部心思,偌不是這封信的出現,李修幾乎忘了蔣學正拜託他的事。
李修拿著薄薄的信箋,請求許占彪幫忙照顧家裡,略微整理衣衫,邁著沉重的腳步走出房門。
王家莊說一不二最有威嚴的是族長王德福,但最受人尊敬的卻是柳夫子。
十幾年前,王德福忽發奇想,想將耕種傳家的王家,變為耕讀傳家的書香門第,請來位落第舉子來做私塾先生,所以柳夫子就落腳在王家莊。
柳夫子今年五十多歲,說是無兒無女無老婆,不知年輕時有什麼波折,絕了科舉之心。現今獨自住在村尾的私塾里,一心教授王家莊的孩子識字讀書,王家莊里所有孩子關於孔孟之道的啟蒙都是他來教的。
別人礙於見識或許看不出來,李修卻認為他的這位蒙師的背景不是落第舉子那麼簡單。
習慣性的穿堂入室,推開房門,李修發現柳夫子家裡多了兩個人,一位是不敢和他對視面色羞愧的小九,另一位年輕人看著眼熟,好像在記憶深處有過這麼一個人的影子。
李修對兩位頜首笑笑,算是打過招呼,轉身對著柳夫子低頭行禮。
「昨日歸家匆匆,來不及探望恩師,不知恩師近來可好?」
「好,好著呢。能有什麼不好的。」
柳夫子很少拿捏讀書人滿口之乎者也的做派,更多時候是像個普通的長輩。笑著讓李修安坐,師徒兩人互相問候了幾聲。
趁著柳夫子端茶的功夫,那位年輕人看著李修笑道:「不知這位兄台怎麼稱呼?」
小九一直不敢看李修,此時卻急忙接話介紹道:「這是我家李修哥哥,也是讀書人。當年十三歲就考進了縣學,只是因為家裡遭了災,不得以才退學務農。」
小九的話里重點在讀書人和十三歲進縣學上,這讓那位年輕人眼前一亮。
而後小九誇耀的介紹道:「這是小弟在州學的同窗,姓沈,名詢,字文瑾。此番是來王家莊遊玩,文瑾兄是江州沈家的人哦。」
小九刻意的介紹,卻讓李修不自覺的皺起了眉頭,「江州沈家?」江州姓沈的人家很多,但敢於稱呼為「江州沈家「,卻只有一戶人家才可以。
他沒想到會在這個時間,這個地點遇到沈家的人。為防萬一,他特意求證:「江州沈家?莫非是『一門雙公』的江州沈家。」
小九沒注意到李修的臉色,面露得意之色,「當然了。
李修對沈珣抱拳施禮,「失敬,失敬。不知文瑾兄是鎮國公的後人,還是定國公的後人?」
「不敢,不敢。」沈珣連連擺手,「不過是江州沈家旁支,借沈家名號在府學混幾天日子,卻是不敢唐突了兩位老人家的名聲。」
能稱呼兩位國公為老人家,這旁支也旁不到哪裡去。李修笑而不語。卻見「江州沈家」這位旁支面露思索之色,口中開始念叨李修的名字,忽而,眼睛一亮,就要張口,卻猛然停住了,其後苦笑道:「還未曾知道李修是否取字了?」
「字嗎……?」李修輕撫額頭,瞥了柳夫子一眼,搖頭道:「好久不用了,卻是已經忘了。」
柳夫子不知趣,在旁嚷嚷道:「什麼忘了?老夫給你取的字就這麼不堪嗎?致遠,你字致遠。淡泊以明志,寧靜以致遠。就是這個致遠。」
李修滿肚子無奈,卻聽到沈珣對他笑道:「致遠兄真是詼諧,卻不知道志遠兄今年貴庚?」
「他今年二十,比你小三歲。」柳夫子又在旁邊嚷嚷開了,讓李修這陣陣無奈。
「看來應該稱呼你致遠賢弟了。」沈珣似乎對李修很有興趣,不斷的問這問那。李修不得以隨口附和著,不時狠狠的瞪柳夫子一眼。
最後還是柳夫子送客,卻見沈珣極其恭敬的對柳夫子施禮,卻還不忘和李修套近乎,一直聲稱改日拜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