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貴客登門
送走了沈珣和小九,房裡只剩下柳夫子和李修。
「你瞪老夫做什麼?」
「老師,你今天很反常哦。」
「老夫沒感覺。」柳夫子四平八穩的坐在椅子上,笑道:「介紹沈家的人給認識,有什麼不好?你當真的把自己的『字』給忘了?」
李修煩躁的擺擺手,道:「沈家院子太深,學生怕迷路。」
見李修不想說,柳夫子也沒強求,岔開話題道:「王老實的後事處理的怎麼樣了?」
「王家以不讓王叔葬入祖墳為要挾,想貪圖家裡的財產。」
「你有什麼打算?」柳夫子慢條斯理的請酌一口香茗。
「能怎麼辦?」李修一攤手,說道:「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為了王叔的遺願,只能給王家了。就當拿錢為王叔買塊墳地。」
「屁話!」飽讀詩書的柳夫子卻出口成臟,「老夫早就把你小子看透了。表面上溫良謙厚,其實就是只刺蝟,看著無害,誰要是惹了你,鐵定的血流不止痛徹心扉。少廢話,說說你想怎麼收拾王家?」
李修嘿嘿一笑,低聲道:「王叔名下這點浮財,學生還不看在眼裡。先安葬了王叔要緊,王叔對學生有恩,學生得為他扶靈送葬。王家嘛……,總不會讓他們這麼輕易得逞,只是不急於一時,老師,您且看著吧。」
柳夫子笑著打趣道,「以直報怨,以德報德。你倒是深得儒家三味,有點當年武宗皇帝的風範。」
「唐武宗?」李修挑眉道:「那是中興之主,我怎麼敢和他比。再說了,武宗皇帝行的是法家之道,和儒家有什麼關係。」
「對哦。倒是老夫糊塗了。」柳夫子輕捻著鬍鬚,緩緩道:「那時,安祿山、史思明反叛,玄宗皇帝出京。馬嵬坡再遇兵變,玄宗皇帝因不肯下令誅殺楊相和貴妃。眾將不依。太子李亨護送玄宗皇帝入蜀,自己卻身死在亂軍之中。
玄宗皇帝入蜀后,在驚恐中病逝。武宗皇帝李琦繼位。令楊貴妃殉葬,而後盡誅楊家眾人,收攏軍心,帶兵出蜀地。武宗皇帝開始重拾秦律,以軍法治國大殺四方。外御北燕安祿山、吐蕃、南詔,內平各路反賊、世家、藩鎮。
殺了十九年半,最終卻暴死在北征途中。
其後,文宗皇帝繼位,和北燕安家、吐蕃、南詔訂立盟約,雙方互不侵犯。而後又盡廢武宗皇帝治國之法,重拾儒家之學,在位三十七年,政通人和,百業興盛,萬民富足,重現我大唐開元盛世。
而後真宗皇帝在位二十一年,雖無大建樹,但也兢兢業業,稱得上是守成之君。
接下來崇德皇帝年少登基,在位五年,卻在南巡迴京途中遭遇政變,被其同母兄長秦王奪去了皇位,就是現今的弘泰皇帝。而崇德皇帝卻被貶為哀王,軟禁在京中,如今整整二十年。」
「禁言,禁言。」李修白了柳夫子一眼,嬉笑道:「那是禪讓好不好,朝廷邸報上寫的明明白白。雖然說國朝不以言治罪,但您老也別瞎說。」
柳夫子一臉的正氣,鬍子都要翹起來了。「一道聖旨、幾張邸報,怎麼能堵住天下幽幽之口。」
「您老何必看三國流眼淚,誰當皇帝和咱們這些斗升小民有什麼關係。您老有這份心,還不如幫你弟子我謀划謀划。」李修無所謂的說道:「再說了,朝堂上的政治誰能說明白。要我說,當今皇帝也算仁慈,畢竟他哥哥不還安安穩穩的在京城永昌坊里活著嗎?」
「那是因為弘泰自稱以孝治國,關鍵是太後娘娘還健在。」柳夫子沒好氣的瞪了李修一眼,「你個不忠不義的小子,離我遠點。」
「也好,這樣您老既不用生氣,我也免得聽您講古,有這時間我正好安頓王叔的後事。」李修笑著卻恭敬的對柳夫子行禮。
李修走出柳夫子家門,無奈的搖搖頭。要說這柳夫子對自己卻是極好,幾乎有求必應,只是一點不好,就是極愛講古,特別是崇德和弘泰兩位為爭皇位兄弟鬩牆的事,幾乎每次探望柳夫子,任何話題總能被柳夫子扯到這上面。不陪著聊幾句,柳夫子就喊某人欺師滅祖。
和柳夫子一番閑扯,李修的心思倒是開解了很多,心中盤算著王老實出殯需要採買些什麼,出靈那天都需要請些什麼人。
在李修的拜託下,柳夫子和許占彪聯袂拜訪王德福,終於讓王德福鬆口。
李修將兩間半瓦房和二十七畝天地交給王家,王德福同意讓王老實落葬王家祖墳。
雖然是口頭協議,在王家莊的土地上,王德福有足夠的把握,不怕李修反悔。
只是小妹對此很是心疼,偷偷落淚好幾次,李修暫時只能找借口安慰。慢慢的,小妹也接受李修的說辭,就當是花錢為王老實買塊墳地。
接下來的兩天,李修忙碌的不可開交,打穴奠基等都是小事,沒有小人作祟,王老實的好人緣體現了出來,街坊四鄰紛紛前來弔唁,許占彪拉來的一大車香燭米面等派上了用場忙忙碌碌了兩天,直到四月十五晚飯過後,家裡才稍稍安穩了些。
裡間,小妹王芷柔和許嬸剛剛安寢,外間靈堂許占彪和李修迎來送往過後,剛剛鬆了口氣,邊守靈邊閑談著。
忽然,王家族裡一位年輕人急匆匆的到來,帶來王家族長王德福的口信,說是縣衙蔣學正以巡察村學的名義來到王家村,要弔唁王老實。王德福已經去村口迎接蔣學正,這邊是派人通知李修準備一下。
太過突然了,讓李修很是措手不及
。
招呼著小妹和許嬸起身,李修回身打量著靈堂布置。
靈堂的布置很是寒酸,靈帳倒是有一幅,有些年頭的白布不僅發黃,當中央還有幾塊巴掌大小的補丁。
小妹簡樸,為了省些花費,沒點起白燭,只有供在靈頭的一盞長明燈,昏黃暗淡的燈光還不如窗外高懸的圓月明亮。
許占彪急忙點起幾隻白燭,又拿起掃帚想打掃散落在地面的香灰紙屑,被李修攔下。
貧苦農家的喪事簡樸的就是這個樣子,該如何就如何。與其做那些無用表面文章的,還不如態度上謙遜恭謹一些
。
蔣學正來的很快,李修迎出院門,就已經到來。
見禮、寒暄,讀書人講究的就是這些儒家禮節,然後才將蔣學正迎進門來。
「這……,這也太……。」蔣學正進門的第一句話就未成形,似乎簡單的靈堂讓他過於感到意外。
「小門小戶的婚喪嫁娶往往沒有那麼多的講究,最終能夠入土為安就好了。」王德福牽強的解釋下,臉色有些蒼白。
「難為你了。」蔣學正巡視的目光最終落在李修臉上,「侍奉你養父七年了吧,俗語常說『久病床前無孝子』,七年始終如一,忠孝二字,你這孝字是做的極好了。有機會本官必然上書稟明朝廷,此風氣應以褒獎。」
接下來,蔣學正的話無疑是各種褒獎,以及對李修在學業功名上的期待。
李修明白蔣學正一番話背後的意思,柳夫子接到信之後,沉吟了片刻,不置可否的沉默不語。現在奈何人多口雜,有些事說不清楚,李修只能對蔣學正搖搖頭。
蔣學正臉上的期待變為失落,邁開腳步,緩緩在靈堂內踱著官步,看似在仔細觀察靈堂的布置,其實心緒早就不知道飛到哪裡去了,就連衣袂帶倒了一紮香燭都沒有發覺。
片刻之後,蔣學正的腳步快了幾分,來到王老實的供桌前,嘆息道:「既然本官來了,總要為逝者上柱香,就算是聊表心意吧。」
小妹王芷柔忙不迭的點燃三根線香,恭敬的遞給蔣學正。
李修在旁,心中暗暗苦笑。雖然這是表面上是蔣學正給面子,但其背後卻是在變相的對他施壓。看來,還得跑一趟柳夫子家裡
,盡人事聽天命也好。
蔣學正在為王老實敬香?
這也太過了吧?陪同蔣學正前來的里正,跟在蔣學正身邊的雜役、以及王德福,還有勉強夠得上身份跟在蔣學正身後的王家有頭有臉的人物,所有人的目光無不落在李修身上。
眾人私語聲壓的極低,李修聽不清楚,但眾人臉上驚詫、羨慕、諂媚的表情卻已展現了他們的心聲。
士農工商,這階級等級劃分的是萬分嚴格。蔣學正是士,正經的官。王老實去世,送來張白帖,最多再加幾句哀悼的話,就已經是給天大的面子了。能夠親自到場,並且在靈前焚香祭拜,這不能用面子人情來衡量了。說直白點,這對王老實這個普通的村漢來講,可以說是死後極盡哀榮了。
而蔣學正來了,還恭敬的敬香。這是為了誰?是在給誰面子?
所有人眼裡,包括小妹和王德福,都以為蔣學正是為李修來的。
王德福的神色越發的古怪了。他不清楚蔣學正是不是做給他看的,心裡開始越發的發虛。前幾天還以族中公議的名義想要霸佔王老實的家財,今天就有縣衙官員來為王老實敬香。
他他在懊惱忐忑中,也越發看不透李修這個人了。
蔣學正走了,留下了一道期待的目光給李修。他晚上休息的住處自然不用李修操心,王德福迎來送往多了,肯定能安排的妥妥噹噹。
李修留在家裡,聽著一句句恭維。不外乎是「修哥兒了不得,將來必成大器」之類的讓人不癢不痛的好話。
陪著笑,送走了眾人,回頭間,卻見許占彪豎起的大拇指。
李修的面色沉了下來,「許叔,你這是好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