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兩個人邊走邊說,在往回走的路上,那條原本平靜卻陰森的黑色河流已經不見蹤影,取而代之的是一條清澈的溪水,它歡快地流淌在鋪滿鵝卵石的河道上,一旦進入乾旱的冬季,它將消失不見,直到第二年的春天來臨,它才會再次出現。
「黑暗真是把什麼都變了樣啊,」艾洛斯感慨著,他抬起頭,看到被風垂落的落葉,即使是消隕,也帶著得體的順其自然。
可是撒克洛……他本來可以活得更像人類一點,雖然那已經偏離了他的本質,但是艾洛斯相信,他過得一定可以比湮滅空間好。
「關於撒克洛公爵的事情……」諾曼忽然說,栗色的眸子被陽光照耀,剔透而清澈,「我很遺憾,但他知道這裡變回了原樣,一定會很高興的,即使他看不到。」
艾洛斯自嘲地笑了笑:「他就是為了這個而離開的……他是個傻瓜。」
「你不會說是他帶走了魔神吧?就像聖騎士乾的那些事,用自己的生命阻止了蔓延到這個世界的黑暗的事情……」諾曼猶豫著問,在那片未知的強大黑暗裡,這兩個人忽然從隊伍里消失了,又莫名其妙地到了他們前面,其中一個還消失了,「我覺得公爵是個好人,但是……好像還沒到這麼偉大的地步。」
「那個傢伙就是看起來很精明的樣子,其實就是一個傻瓜……」艾洛斯喃喃的說,「他在人類世界倒是有樣學樣,說什麼……我都記不得他說的那些傻話了,為什麼他不做一個容易的選擇?」艾洛斯用手指蓋住眼睛,指間有陽光照到瞳孔上,「人類不是都很會趨利避害的嗎?他太不聰明了。」
「我想這和他聰不聰明沒有關係,也跟哪個選擇更簡單一點也沒有關係,」諾曼淡淡的說,「撒克洛是個騎士,他的身份就表明了他的原則,很多利害關係就變得不再重要了,他只是無法背叛自己。」
艾洛斯緩緩地閉上眼睛,心臟的深處有種抽動般的疼痛:「啊……他也是這麼說的。」
沉默了一會兒,艾洛斯才睜開眼睛,輕輕地拍了拍諾曼的肩膀:「你果然很有做祭司的天分。」
諾曼露出一個笑容:「每個人都會想達到內心的寧靜,無論是以德報怨還是以牙還牙。」
「你呢?」艾洛斯問。
諾曼不再說話,他沉默下來。就在艾洛斯以為他不再繼續這個話題的時候,他忽然說:「有些仇恨大概只有血才能平復吧。」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既平靜又冷酷,艾洛斯看了他一眼,沒說話。沒有什麼可說的,因為這個年輕人早就已經下定決心,在很久很久之前就已經下定決心了,遠比他們相遇還要早。
「啊,對了,」艾洛斯忽然問,「你知道教會裡有個叫卡爾的人嗎?」
諾曼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卡爾?教會裡有很多人叫這種名字,」他笑了笑,「我的名字也叫卡爾。」
「噢?」艾洛斯有些意外,然後笑起來,諾曼本來就只是一個稱呼,一個職位而已,這個人當然有另一個屬於他的名字,只不過沒有人在乎罷了。
「有人托我找卡爾,」艾洛斯抱著肩膀說。
諾曼問:「是誰呀?我大概可以幫你統計一下,如果能說出是哪個區的話,可以從他們的來歷上查找……」
「喂!」
諾曼的話還沒有說完,亞羅的聲音就傳了過來。
她正坐在地上,一隻手裡拿著長劍,另一隻手抱著拉里,看起來就像剛才在和什麼東西搏鬥過,身上已經有幾處傷口,看起來有些狼狽,似乎還沒有從戰鬥中清醒過來一樣。
「發生了什麼事?」亞羅問,明媚的陽光落在她的身上,刺眼的光線讓她有點兒睜不開眼睛。
「正確來說,諾曼封印了黑暗,」艾洛斯聳聳肩膀,「而我幫了忙,提供了封印的法器,所以教會打算給我一千萬枚金幣作為酬謝。」
「一千萬……!」亞羅將軍驚訝地閉不上嘴,一會兒她堅定地說,「請允許我也同去一區,勢必運回一千萬!」
「看起來教會是習慣賴賬了,」艾洛斯笑起來,「嗯,我也打算去一區收賬。」
「教會那麼沒有信用嗎?」諾曼苦笑著看著那兩個人。
「似乎是這個樣子,」艾洛斯微笑著回答。
亞羅從地上扶著拉里站起來,看著兩個少年走在前面。不知道為什麼,心裡有種隱隱的安慰。之前在黑暗中見到艾洛斯的時候,整個人就像是出鞘的刀刃一半鋒利,好像隨時會割破任何東西,他看起來絕望又無助,但是現在——至少看起來,他已經好了很多。
雖然只是表面上的,但是……亞羅想起在黑暗中見到的艾洛斯,如果只是表面現象,也比那時候好多了,那個時候他看起來太糟糕了。
當然了,一千萬也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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亡者坐在椅子上,手裡端著精緻的骨瓷杯,黑色的長發散發著浴后的淡淡薰衣草香味。他身上披著一條毯子,看著窗外越來越濃厚的夜色。
他所在的地方是西館三樓最裡面的房間,從窗戶可以看到城堡後面莽莽的森林。此刻夜幕低垂,森林裡已經漂起了一層薄薄的夜霧,從那裡吹過來的風帶著漸冷的秋意,暖暖的紅茶溫暖了手心,帶來一種久遠的寧靜。
嘛,正常的房間果然比地牢好多了。
「你和羅傑是認識的?」休斯推門進來問。
「是啊。」亡者理所當然的回答,灰色的眸子還是注視著那虛幻飄渺的夜霧,那夜霧如同曼舞的輕紗一般輕輕地飄蕩開來,帶著一絲不食人間煙火的優雅。
亡者已經理所當然地在這所城堡里住了下來,但是那顯然不是因為他是自己哥哥的原因。他從來不知道羅傑與自己的哥哥是認識的,他們的見面算不上友好,但是也沒發展到劍拔弩張的地步。當然了,就算打起來也不奇怪,畢竟之前亡者說,他打算要殺掉羅傑的,亡者很少說「殺人」,但是一旦說出口了,一定會做到。
可後來哥哥說要住在這座城堡里,緬懷一下過去,羅傑很痛快地答應了,就好像那座城堡是他的一樣。
休斯有些鬱悶地發現,即使三百年後,他又活了過來,依然看不透這個哥哥。很難想象,他們小時候是那麼親密無間,他們長得很像,他曾經對他的家庭教師說,如果哥哥是他未來的樣子,那麼他一定也能迷倒很多女性的。
可惜,他還長到哥哥的這個年紀,就已經死了。
他在亡者對面的椅子上坐下,他們之間隔著一隻小圓桌,上面用白色的蕾絲桌布鋪著,透明的花瓶里插著一支清晨的玫瑰,現在已經有些枯萎了。
「窗外有什麼嗎?」休斯忍不住問。
「噢,什麼也沒有,」亡者心不在焉地說,眼睛卻依然盯著窗外。
休斯困惑地看向外面,雖然哥哥這麼說,但是他的樣子一點也不像什麼事也沒有。他仔細看向窗外,夜色更濃了,遠一點的地方已經模糊不清,而近一點的地方,卻只能看到裊裊升騰的夜霧。
休斯在復甦過來以後,找了一些亡靈法師的資料來看,羅傑倒是很樂意提供,所以省了他不少時間。更何況,人類中關於亡靈法師的資料真是少的可憐,他甚至還冒險去了一趟教廷的圖書館,可惜,資料並沒有超出羅傑給的範圍。
亡靈法師信仰的是中立之神,很多學者認為中立之神是不存在的,因為每一件事物都有它的屬性,沒有東西是能絕對平衡的,也就是說,沒有不偏不倚的東西,就算是天平,它實際上還是有細微的高低的。
對此看法,亡靈法師和盜賊都嗤之以鼻,因為他們就是信仰中立之神的,而他們堅信中立之神是確實存在的。而羅傑則認為,中立之神既是黑暗之神的敵人又是光明之神的敵人,但有些時候,他又給予這兩位神祗以幫助,真的是一位非常古怪的神祗。
亡靈法師的力量就來自於這位神祗,他的力量並非是黑暗屬性,也不是光明的,而是一種混沌的灰色,他們殺死活著的生物,卻給予它們另一種存在方式,死去宛若活著,但又不是真正的活著,那是一種混沌的狀態。大概就像這個世界,並不是黑就是白的世界。
亡靈法師的力量到底有多強,這個沒有確切的說法,因為大多數的亡靈法師都很低調,但是亡者卻被人們記錄進他們的歷史書,稱他為邪惡的亡靈之手。他來自立國時期非常有名的安爾家族,這個有名的家族全部葬送在這個法師手中,他殺了城堡中所有的人,包括他的弟弟,他將死者深埋於土地中,從那裡攝取力量,用於祭祀他的神祗。最終遭到了整個五區人民的反抗,由教會與皇庭派軍隊對他圍剿,而他指使整個幽靈軍團與他們戰鬥,直到有一天……
直到有一天,受到光明之神召喚的使者,精靈王子加百列出現在陣前,幽靈軍隊才土崩瓦解。
休斯讀到這一段的時候,發現還真是有點不可思議,他怎麼也想不到他的哥哥足以弄出這麼大的動靜,畢竟在他印象中,他的哥哥總是一副安靜看書的樣子。雖然後來他殺了艾雪爾的時候有點出乎意料,但是休斯將其歸咎為,只是哥哥的自尊心太高了。
休斯忽然開口說:「你把我的一本高階封印書弄到哪裡去了?」
亡者正在喝茶,所以聽到這個的時候,狼狽的咳嗽了一下,差點將嘴裡的茶不雅地噴出來,一副逃避問題的樣子:「什麼高階封印……你在說什麼呀?我可沒有動過那些東西。」
休斯眯起眼睛:「我醒來以後,去了我放封印捲軸的地反,那裡有一本高階封印不見了,希望不是你拿了。」
「這是侮辱!」那張年輕的臉羞憤地漲紅了,看起來憤怒之至,不過在休斯看來,倒像是被揭穿后的尷尬,「我才沒有拿什麼高階封印捲軸,我又不會去封印什麼!反正我可以保證,我一定沒有使用它!」
「可你應該保證,你沒有拿它。」休斯好整以暇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