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第四十二章 釋前嫌 淑惠郭戰鬥重歸於好
郭戰鬥已經有很長時間沒到學校了,這天有同學到他家告訴了他一個消息:學校要組織同學們到農村去幫助農民搞麥收。
聽到這個消息后,很久沒去學校的郭戰鬥就要到學校去看看,當他來到學校時只見在一面牆上張貼著要求全校師生支援農民麥收的通知,在這個通知前擠滿了人,郭戰鬥也擠進人群里認真地看起來。在他看通知的時候忽然覺得身邊不遠地方有個女生的說話聲很熟悉,他轉身看去那個說話的女生竟然是好久不見的王淑惠!驚喜之餘他擠到了淑惠身邊。
「王淑惠,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我終於找到你啦!」郭戰鬥抑制不住驚喜的心情用力拍了淑惠肩膀一下。
正和身邊一位女同學說話的淑惠扭頭一看,原來拍她肩膀的人是郭戰鬥!郭戰鬥的突然現身也令淑惠意想不到,淑惠對郭戰鬥說:「這幾天我正想找你呢!沒想到今天在這裡碰到你!」
郭戰鬥對淑惠說:「走,咱倆找個地方聊聊去!」
淑惠答應:「好。我正有個事兒要和你說呢!」
郭戰鬥和淑惠擠出人群找了一個背靜的地方坐了下來,兩人略顯拘謹的互相看了一眼后又低下頭,誰也不想首先說話。最後還是郭戰鬥先開了口:「王淑慧,前些時候,我幾乎轉遍了全城也沒有找到你,你到底去哪啦?」
淑惠話中帶刺的反問道:「咱倆早就斷絕戀愛關係了,你還找我幹什麼?」
郭戰鬥說:「王淑惠你別嘴硬,在我被關起來的那段時間裡,你經常在關押我的屋子外徘徊,我知道你心裡仍舊惦記著我!」
「胡說!我恨死你了!早把你拋到九霄雲外去了!」淑惠故意把臉轉向一邊。
「王淑惠你用眼睛看著我,你的眼睛能說明一切!」
郭戰鬥見淑惠沒有轉過身來。他就轉到淑惠跟前說:「我知道你對我是既愛又恨!我想你坦白說,以前是我不好,辜負了你對我的感情,我找你是要給你賠禮道歉的!」
「還有呢?」
「還有就是我想彌補咱倆在感情上的裂痕。和你重歸於好!你看咱倆還有這個可能嗎?」
「你說的是真心話?」淑惠與郭戰鬥在紅衛兵運動中結下了深厚的革命情誼。她對郭戰鬥愛的很深,即使撞見郭戰鬥和別的女生**時非常生氣。但她也不可能把郭戰鬥從心中完全抹去。淑惠見郭戰鬥主動提出要與自己和好,她心裡除了生氣和委屈外其實還帶有一絲竊喜。
淑惠奚落郭戰鬥說:「郭戰鬥,你是紅五類子女時風光的很,我這個黑五類子女在你眼裡簡直就是人渣。自從你拋棄我之後我一直在找機會報復你!可是老天有眼,不用我採取行動你就得到了應有的報應!今天你也和我一樣是個狗崽子了,所以就想與我重歸於好,以此來彌補你空虛的心靈。你錯了,你以為我是個召之即來、揮之能去的傻瓜嗎?」
郭戰鬥被淑惠說得滿臉羞愧,他以前一直對自己的紅色血統為驕傲和自豪的資本,極端蔑視那些地富反壞右份子的子女。可自從他變成了令人不齒的狗崽子后。馬上就體會到了被歧視、被關押、被打罵的羞辱滋味。社會身份和階級角色的突然轉變使郭戰鬥很痛苦,這迫使他從受迫害者的角度對以前一系列所謂的革命行動進行了深刻反思。
郭戰鬥心情沉痛的說:「王淑惠,在我父親被打倒后我通過親身感受才明白自己以前的思想和行為都是錯誤的,我覺得自己對不起那些曾被我們查抄打砸和侮辱的人們。這些受迫害者家庭破碎,失去了財產,受盡人身侮辱,有的致傷致殘,有的甚至失去了生命,我還清晰的記得當時被我們毆打的那些人悲哀憤懣的眼神,他們哭天搶地的哭聲至今還在我耳邊回蕩。如今沉重的負罪感像塊大石頭壓在我心口上,這塊沉重的石頭恐怕一輩子都搬不走了!」
淑惠被郭戰鬥的懺悔感動了,她輕輕地說:「戰鬥,我知道這是你心裡話。我也犯了很多的錯,和你一起做了很多沒有人性的事情,我和你有同樣的負罪感!」
郭戰鬥深有感觸地說:「只有當我們親口喝下黃連才知道黃連的苦澀滋味!如果我們沒有變為狗崽子,我們現在一定還很瘋狂!」
「是啊!」淑惠點頭表示同意郭戰鬥的觀點。
淑惠沉默了一會兒又抬起頭問郭戰鬥:「戰鬥,我心裡一直有個疑問,今天你要對我講清楚了才行。」
「你說吧,我聽著。」
「我問你,你以前既然看不起我們這些所謂的黑五類狗崽子,那你為什麼又與我保持著戀愛關係?」
「最早咱們在學校里聯手組建紅衛兵的時候,咱們朝夕相處在一起,由於你人長得漂亮性格又很開朗,日久天長我就對你有感覺了,你那時還是個紅五類子女。誰知你經過鬥私批修后揭發出你爸爸曾是個日偽警察,當時我要擺脫你這個歷史反革命的女兒,可是、可是,??????」
「可是什麼?你快說呀!」
郭戰鬥紅著臉說:「當時咱倆已經非常親近了,你把整個人都給了我,你美麗誘人的身子就像磁石一樣強烈地吸引著我,我已經無法擺脫對你的迷戀!」
郭戰鬥把淑惠的臉也給說紅了,「那你為什麼還跟別的女同學胡來?」
「為了從心裡把你抹去,我就開始找別的女人亂搞,可是搞來搞去的我發覺自己真正愛著的女人還是你!唉!我當時那樣做這是糊塗啊!如果你能夠原諒我和接受我,我保證不再亂來了!
「郭戰鬥,你們男同學在抄家時強行玩弄過女人嗎?」
淑惠這個尖銳的問題使郭戰鬥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他低頭不語回答。
「你倒是回答我的問題呀!」淑惠急切的催促著。
郭戰鬥吞吞吐吐地說:「我知道的就有一次,他們在審問一個地主女兒時,見那個姑娘長得年輕漂亮。就把她的衣服扒光了在她身上亂摸,後來他們又把嚇得渾身發抖的姑娘拖進沒人的屋裡。作為紅衛兵的頭頭,當時我既沒參與也沒制止這種事,因為我認為那些下賤女人不值得同情和憐憫。反正她們也不敢說出去。後來那個被侮辱的女孩上吊自殺了。對她的死我也負有很大的責任。唉!我罪孽深重啊!」
「戰鬥,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你別再懊惱啦!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咱們重新開始新的生活!」。
郭戰鬥眼裡冒出驚喜之色,「淑惠,你接受我了?」
淑惠莞爾一笑。但沒有說話。
郭戰鬥知道這就表示她默認了,他的臉色一下子就陰轉晴了,他充滿關切的問:「淑惠,這些日子你去哪裡啦?說說你自己現在的情況吧。」
「前些日子我和幾個好友到南邊走了一趟,我們在一個邊境城市遇見了幾個志同道合的朋友,然後我們一起做了件非常偉大非常有意義的事情。你想知道嗎?」淑惠對郭戰鬥神秘的眨了眨眼睛。
郭戰鬥催促著說:「哎呀,你別賣關子啦。快說吧!」
淑惠把她和大掌柜的相識后所做的那些事情詳細的講給郭戰鬥聽,郭戰鬥聽得津津有味,他問淑惠:「你這次沒有越境成功,下一步怎麼打算?」
「我要到境外去和大掌柜會和。否則我就是個說話不算數的逃兵!我最近正在認真籌劃下一步的行動,戰鬥,你願意和我一道去支援世界革命嗎?」
儘管郭戰鬥是個內心容易躁動的熱血青年,但一連串的變故把他性格中的稜角幾乎磨平了,所以他要慎重的考慮這個問題,他沒有回答淑惠的問話。
淑惠見郭戰鬥猶豫不語,她為了啟發郭戰鬥就轉了一個話題說:「戰鬥,記得那次徵兵時我去報名參軍,人家部隊嫌我家庭出身不好而拒絕了我,不給我報效祖國的機會。你曾是咱學校里大名鼎鼎的紅司令,可你爸被打成叛徒后,你馬上也變成了遭人唾棄的狗崽子。現在流行的血統論就像印度的種姓制度一樣把人分成森嚴的不同等級,高高在上的階層永遠是高貴的,被踩在腳下的階層永遠是賤民,他們的子女亦是繼承了其父輩的貴賤。」
郭戰鬥自嘲的說:「印度的種姓制度我知道,我看過印度電影《流浪者》,這部電影在描寫拉茲和麗達的愛情故事的同時就批判了印度的種姓制度,我記得電影里有個反面人物的口頭禪就是:法官的兒子永遠是法官,小偷的兒子永遠是小偷!挺可笑的!可是以前痴迷血統論的我不也很可笑嗎?」
淑惠忿忿不已地說:「不但是可笑,而且非常可氣!那些人打著階級鬥爭的旗號把人群分為不同尊卑的三六九等!如果他們看得上你,也要給你掛上個『可以改造好的剝削階級家庭出身的子女』的招牌,這是光榮嗎?其實這是更大的人格侮辱!咱們這樣的人得不到尊重也看不到任何出路,對這種血統論我從心裡就不服氣!與其在國內受氣還不如出去支援世界革命,像白求恩、切?格瓦拉那樣做一個國際**戰士,用實際行動來證明我們是堅定的無產階級革命戰士,我們不比紅後代差,我們的心也是紅的!」
聽了淑惠一番慷慨激昂的話后,郭戰鬥問淑惠:「以前你不太能說,如今你也口若懸河了,而且話鋒很尖銳,你真的變化很大呀!」
淑惠說:「那個外號大掌柜的人是哲學系的高材生,他的思維方式與眾不同,他不願人云亦云,善於獨立思考。在結識了大掌柜之後,我覺得腦子有些開竅,對以前的所作所為進行了反思,原來自己原以為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其實是大錯特錯的,自己那些革命行動是對善良人性的褻瀆!從此我不再盲目地聽信什麼,我要有自己的獨立思考!」
「淑惠,你說得對!我們也算是成年人了,我們的大腦屬於我們自己。我們要學會獨立思考,不能再人云亦云的跟著喊口號了。」
郭戰鬥做思索狀的皺著眉頭,他又問淑惠:「你看啊,咱們家庭成分不好的人肯定是沒出路的。可當年激情滿懷衝鋒陷陣的那些人又如何呢?如今他們很多人被貼上了打砸搶份子的標籤。轟轟烈烈的紅衛兵運動幾乎壽終正寢了。你說咱們這一代人是不是被整個拋棄了?」郭戰鬥的言語里充滿了憂鬱。
淑惠對郭戰鬥說:「戰鬥,自己的命運自己掌握。革命健兒志在四方。咱們一起支援世界革命吧!到外邊咱們可以轟轟烈烈的干一番偉大事業!」
郭戰鬥說:「讓我好好想想。」他低頭沉思著來回踱步,踱了幾步后嘴裡輕聲吟出一首小詩來:「少年遊俠覓封侯,拔劍四顧心躊躇,此去關山千萬里。天涯何處是歸途?」
淑惠聽罷小詩后拍著郭戰鬥的肩膀說:「我把你這首詩的最後一句天涯何處是歸途改為:踏平荊棘變坦途。別猶豫了,你就下決心和我一起走吧!」
郭戰鬥抬起頭目光炯炯的盯著淑惠,他用堅定的語氣回答:「淑惠!我會和你永遠並肩戰鬥在一起!」
「太好啦!太好啦」淑惠抑制不住興奮的情緒,她忘乎所以的大聲叫喊起來,引得遠處的人們向她投來驚異的目光。
郭戰鬥與淑惠有很長時間沒見面了,他們要好好的親熱一下,在郭戰鬥的提議下他們搭伴看電影去了。
這一天。鴻興上班、孩子們上學,桂芳上街買菜還沒回來,家裡只有王雲清一個人。他一生酷愛養花,如今雖然只住在一間矮小簡陋的屋子裡。但門前還有一塊空閑地方,王雲清就在這地上種了幾株月季,現在這幾株月季已經是含苞欲放了,王雲清拿個小噴壺給月季澆水。這時淑惠從門外輕輕走了進來,她看到年邁的大爺正在專心致志的打理花木,就靜靜地站在一旁看著。
淑惠看到大爺滿頭已沒有一絲黑髮,原本消瘦的身材變得更加消瘦而且還向前弓著腰,舉手投足間動作也遲緩了很多。看著飽經風霜而垂垂老矣的大爺,淑惠不由得一陣心酸,她為自己曾對大爺一家人造成的傷害感到內疚。
「王淑慧,你來我家幹什麼?」桂芳買菜回來了,她看見淑惠站在院子里就高聲質問。
正在專心澆花的王雲清被桂芳這一喊嚇了一跳,他回頭看去,只見許久不見的淑惠就站在自己身後不遠的地方。
王雲清驚奇地問:「淑惠,怎麼是你呀?」
「大爺,侄女淑惠來看望您老人家!」淑惠剛一張嘴就淚流滿面了。
桂芳怒不可遏的站到淑惠面前罵:「出去!你這個沒良心的還有臉來見我們?你馬上給我滾出去!」
「嫂子,以前我做過對不起你們的事情,我今天是誠心來看望你們並給你們道歉的!」
「你別貓哭耗子假慈悲了,我才不信你的話呢!想想你當年對我們多狠啊!我們一家人誰沒被你打過?我腦袋上還留著你用皮帶打我時落下的疤痕呢!再想想宜靜是怎麼死的?那還不是你做的孽!我們家與你有不共戴天之仇!滾!你馬上給我滾出去!」
淑惠被桂芳罵了個面紅耳赤,她自知對大爺家人傷害太深,很難被原諒。萬分懊惱之下她對王雲清深深鞠了一躬說:「大爺,侄女淑惠曾經劣跡斑斑,我現在真的知錯了!我真誠地對您和您的家人說聲對不起!」
淑惠說完轉身就走,王雲清急忙喊道:「淑惠,你不帶人抄我的家,別的紅衛兵也會來的,你當時那樣做也是身不由己,我早就原諒你啦!」
淑惠沒想到王雲清如此寬宏大量,她的心震顫了。淑惠停住腳轉身給王雲清跪下了,「大爺,以前我做的那些事太缺德、太沒人性了!當時我頭腦發熱時身不由己就像個跟瘋子一樣,對您們一家造成極大的傷害。您是個胸懷寬厚的長者,您能原諒我反而使我內心的負罪感更加沉重!您老人家多多保重吧,我已與過去決裂,我要重新選擇人生的道路,我走了!」
淑惠說罷站起身,掩面大哭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