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笑花事(4)
宋陵不想此事異常難辦。張羲晟一方態度堅持,半分商量的餘地也沒有,說什麼主公仰慕郡主已久云云,實則不過是為扣留宋元以保證郢國的安全。宋陵為此焦頭爛額,一方面不想失去郢國這個盟友,另一方面更不想犧牲自己唯一的妹妹的幸福。直到葉思成送來前線的急報,說是宋阮一方的兵力忽然加強,請求朝廷出兵支援,宋陵意識到,這事兒再不能拖下去了。
偏巧不巧他夜以繼日地工作,吃得又少,給染上了風寒,一病不起。
宋元心中,哥哥一直是天神一般的存在,再複雜再沉重的事也能一人扛起來,處理得有條不紊。宋陵這一病,她便失了神,就連當初宋維病倒,她都未這般惶恐過。宋元不放心將宋陵交給他人照顧,便事無巨細一一親自料理,只盼著宋陵能早日好起來。
這日宋元正守在宋陵身旁,宋陵昏睡著,她頭腦也不大清醒,忽聞門外匆促的腳步聲,竟是林夫人一臉焦急地來了。
林夫人憂心忡忡地看了宋陵一眼,示意宋元隨她出去。宋元瞧著宋陵睡得平穩,細細叮囑了丫鬟幾句,就隨林夫人到了前殿。
前殿里誠惶誠恐地跪著若干朝臣,玉階上立著滿臉慍色的宋隱。自打宋陵病了,宋元便不許他再理國事,而吳國的規矩又不許女眷參政,他只得將事情都交給了宋隱代理。宋元心頭突地一跳,如今這般情形,莫不是吳國出了什麼大亂子?
此時宋陵還在病中呢,可如何是好?
心思還未轉完,宋隱已迎上了她,對著旁的林夫人極不情願地請了個安。宋元緊張道:「這是怎麼了?為什麼母親要請我來?」
宋隱瞟了下面哆嗦的眾臣子一眼,哼了聲道:「一群沒用的東西!如今前線戰事吃緊,竟然沒人主動請纓去前線援助!」
宋元當下明白此事非同小可。她近日忙於照料宋陵,問起戰事時,馬格只道讓她一切放心,自有人打理,她也忙得昏天黑地,便沒再提及。可如今呢?葉思成在前線孤軍奮戰好些日子了,越國又暗地裡給宋阮加派了兵力,早在很久以前葉思成已經發回請求朝廷援助的信,宋陵一病,這事兒竟生生拖到了這個時候!要知道,很多小疾本容易痊癒,但久病不醫,遲早要出大問題。軍事上也一樣,拖到了如今這個時候,就算再派兵連夜趕去,成效也不大了。可見人真是不能有半分掉以輕心。
饒宋元足智多謀,此時也早沒了主意,眼巴巴兒地望著宋隱:「大哥,事情還有沒有什麼轉機?我能做些什麼?」
聞言,宋隱深深地看了宋元一眼。宋元讀不懂他深不可測的黑眸,只聽他聲音沉沉道:「有轉機。」
宋元心裡又燃起了一絲希望,彷彿溺水之人抓到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慌忙問:「該怎麼辦?只要能讓吳國擺脫這次危機,讓我做什麼都行!」
這次宋隱當真是雙眼一眨不眨地盯著宋元,盯了好半天,臉上終於流露出半分同情憐憫,半分於心不忍。宋元還奇怪著,素來喜怒不形於色的大哥這是怎麼了,下一刻她便知道了緣由。
宋隱說:「唯今之計,只有與郢國聯合,你嫁給文旻。」
日子一晃,就到了三伏天。驕陽炙烤著大地,蟬鳴此起彼伏,荷塘里的荷花也開盡了,在這酷暑的日子裡,其餘花都怏怏的,唯有蓮花此時綻出了最美的嬌顏,生機勃勃地美麗著、明媚著,為夏日平添一份嬌嫩。宋元總覺得屋子裡蒸騰著熱氣,她成日熱得汗流浹背,每天定要吃上六七個冰鎮果子。
她討厭這樣的天氣,總讓她心神不寧。
但更讓她心神不寧的還有另一樁事,就是秋初與文旻的婚事。
當時為了吳國,宋元沒多想,一口答應嫁給文旻。張羲晟和陳子龍領了命,馬不停蹄地趕回郢國,昭告天下后,又開始大張旗鼓地採購聘禮。然而等宋陵好利索,知道了這件事,驚詫道:「明明在我病倒之前,羅霖將軍已經率兵揮師南下了。」話音剛落,聰明如他就恍然明白了過來。
據說當晚宋陵與宋隱大吵了一架,兄弟二人甚至大打出手。
就算遲鈍如宋元,也明白自己是被宋隱騙了。至於他為何要騙自己,宋元不得不承認,宋隱還恨著母親,只是一直以來宋陵極力維護她們娘倆,宋隱無從下手罷了。再者自己還有一樁心事,愧對於宋隱,自然不好說什麼,只能默默承受下來,在夜裡自怨自艾。
林夫人覺得愧對女兒,常常以淚洗面。宋元勸她:「不過是嫁人罷了,女兒終歸是要嫁出去的。就算沒有大哥推波助瀾,我也不一定能逃過這婚事。」
話雖如此,她自己卻是難受的。
夏風中總帶著壓抑的濕氣,吹在身上並不爽利,反而教人更加煩躁不安。宋元正百無聊賴地半坐在榻上發愣,門外傳來請安聲:「見過茗香郡主。」宋元半眯著的雙眼驀然睜開,須臾后,卻又沒精打采地垂下了眼皮。
一個婉轉溫柔的女聲問道:「你們郡主呢?」丫鬟遲疑了一瞬:「郡主在裡面呢,近日來是愈發少話了,也不愛鬧騰了,茗香郡主,看在郡主曾經待您不錯的份兒上,勸勸她吧,可別給憋壞了才好。」
茗香本就在郡主府伺候過,同丫鬟們都熟悉,也不拘於些繁文縟節,就道:「姐姐們放心,茗香自會盡量幫助郡主的。」
那丰姿綽約的身影優雅地邁入房間。聽四周靜悄悄的,無半點聲響,茗香才真正不安起來。「元兒?」她吐氣如蘭,就連聲音入耳,都是這般令人心情愉悅。茗香悠悠然轉過綉著蜀山奇峰峽谷的屏風,裙裾在地面掃出沙沙聲。宋元仍緊閉著雙眼,不防自己落入一個溫柔的懷抱。她嗅著那雲錦上清淡的玉蘭香,漸漸感到了一絲心安。
「元兒,沒事的,都會過去的。」茗香輕柔地拍打著宋元顫抖的背,安慰她道,「我們元兒最堅強了,什麼事兒能難倒元兒呢?是不是?」
宋元明明是個倔強性子,這會兒聽了茗香的安慰,反而淚盈於眶,即使咬緊了牙關,身體也不可抑制地戰慄起來。「元兒,想哭就哭出來吧,姐姐在這兒。」
最後一線心防終於被這溫軟的話語打破,宋元再也忍不住,頭埋在茗香的頸窩裡嗚嗚大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