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衛國利其人其事 誰說的算

第一節:衛國利其人其事 誰說的算

銅錢山紅旗電器開關廠沒有改建廢鋼市場前,衛國利在壓塑車間任副主任,工廠由盛到衰的全過程,他看在眼裡,急在心上。外地假冒偽劣的電器產品搶佔開關市場是外擾,以秦壽升為首的廠領導不作為的工作態度,為謀私利爾虞我詐的工作作風,便是內患;外擾不可怕,內患才是紅旗電器開關廠被擊垮的主要原因。

改革開放前,企事業單位不論規模大小,都有一個共同特點,那就是不管大會小會,每天必須要開上幾個會。每次開會,排在前幾名的主要領導都要講幾句,即使沒啥要說的事,就是胡謅八扯,也忘不了上台扯上十分八分。

紅旗電器開關廠每天班前必須要召開的,各車間主要領導幹部碰頭會上,廠里該講話的主要領導,根據排位依次講過後,按慣例該輪到一把手做總結性發言了。

秦壽升廠長不慌不忙的登上講台,不緊不慢的說:「該講的,其他領導已經講過了,我就不再重複了,我著重要講的是,幾位領導講了我們廠目前面臨的形勢和任務,我就從中再挑些重點和大家詳細嘮一嘮……」

秦廠長是一把手,每次講話免不了要比別的領導多說幾句。一番陳詞過後,他稍作喘息,表情開始漸漸變得凝重嚴厲起來:「同志們,剛才有領導提到車間工人無組織無紀律的現象,我最後再鄭重的重複一遍……」他用犀利的目光掃了掃在座的各位,然後低下頭,習慣性的端起眼前濃茶,輕輕吹上幾下,又小心翼翼的抿兩口——大清早的喝什麼茶?習慣了,逢會必沏茶,公家的茶葉,一口不喝會後倒掉多可惜——突然,他把茶杯重重的放在講桌上,慷慨激昂地說:「有的車間沒活干,工人就放了羊……打撲克的、逛商場的,幹什麼的都有;好嗎,比在家裡還隨便;更有甚者,有的工人利用廠里的設備、材料,干私活,車間領導不聞不問……」說到這,他頓了頓,清了清嗓,突然「啪!」的一聲,一拍講桌,「你車間領導咋就這麼大方?拿集體的利益送人情,你得到好處了吧?我不是在這兒嚇唬你,給我小心嘍,有誰敢占集體的便宜,我就敢砸誰的飯碗!」

秦廠長說著用眼神掃了掃與會所有的幹部同志……同志們的神態沒啥變化,照樣有淡定的、有呆板麻木的、還有眯著眼似睡非睡的,多少年的表情,他早就見怪不怪了。

秦廠長慢騰騰的站起來,適當調整一下語氣,拉著長調說:「同志們,工廠不能不講組織性和紀律性,我們都是領導幹部,當領導的不能心慈手軟……」然後,又「啪」的一聲拍下講桌,語氣變的即嚴厲又強硬,「今後給我從嚴管理,再發現有干私活、侵佔集體利益的人和事,不管是車間主任、還是職工,一定要嚴懲不貸!」

同志們還是沒有反應,寂靜的會場讓人精神感到壓抑。坐在前排的銷售科長眨巴眼突然放了一個響屁,大伙兒立馬被屁響嘣笑了。

秦廠長皺皺眉頭,想了想自己也笑了……隨後喝口茶,看著眨巴眼說:「真有出息,有屁就不會憋著回家放,大庭廣眾之下你逞的哪份英雄!」說著,側頭朝坐在一旁的主管生產副廠長問:「我剛才講到哪兒了?」

「有屁憋著回家放,別在這兒逞英雄。」副廠長剛才打瞌睡,只聽清了這兩句。

秦廠長打個激靈……

「嚴懲不貸!秦廠長。」眨巴眼接過話頭喊著說。

秦廠長不滿的撇了副廠長一眼,才又接著說:「有車間領導可能要問,沒有活叫他們幹什麼?還用問我嗎?給我關起來組織讀報,結合我廠的實際情況安排他們談感受、表決心……」秦廠長堅定的表示,工廠是我們大家的,從嚴治廠,要從在座的每個人做起;每個人都有自覺維護集體利益的責任,要堅決同懶惰、散漫、損公肥私的行為作鬥爭!

「堅決擁護秦廠長的英明決定!堅決同損公肥私的違法行為作鬥爭!」

口號聲吸引了所有與會者的眼球……這是誰呀,特殊時期結束這麽多年了,咋還忘不了那一套?又是眨巴眼!今兒是咋地啦?他是在幫秦廠長叫場啊!

「管它該不該喊幾句,關鍵時刻表達自己的鮮明態度和立場,秦廠長不會不高興吧。」眨巴眼是這樣想。

大會終於在同志們的嬉鬧和哈欠聲中,勝利圓滿的結束了。

散了會,秦廠長把銷售科長眨巴眼叫到辦公室。

「剛才你在下邊冷不丁的一聲喊,嚇了我一跳,以後長點腦子。」眨巴眼剛落座,秦廠長就埋怨起來,「就是演戲演給別人看,也不能演的太露骨哇,時代不同了!」

「這些車間主任太沒有責任心,哪能叫工人放任自流?這不是給廠長添麻煩嗎!」

「別人的事你就別操心了,說說你的事。當初辦分廠和廠里定的利潤,現在你賺錢了,也該兌現了吧?」

「我哪賺到錢了,不拉飢荒就算燒高香啦。」

「賺就是賺了,廠里也不向你多要,百分之三十你拿不起,你給工人弄點獎錢,一個人發上一百二百的,也算廠里沒有白扶持你,一毛不拔可就說不過去啦!」秦廠長話里話外帶著埋怨,「現在弄的上上下下對你意見很大,搞得我沒法再替你說話啦!」

「看別人賺錢眼紅,這是咱們廠一些人的老毛病,可不能慣著呀!」眨巴眼不忿的說,「你叫我給他們發錢,他們會以為我沾工廠多大便宜啦,肯定會拿著我的錢,背地還得罵著我,說我摳門,便宜都叫你我佔了,給他們分得太少。既然沒有人領情道謝,不給他們好處挨罵,給了也挨罵,還是不理他們的好。」

「不是你想不想理的事,咱們有合同。頭兩年你說剛起步,我替你扛了過去,現在你賺了錢再不執行合同,真就有點說不過去了。」

「賺啥錢哪!看我攤子搞得挺大,其實,我是瘦驢拉硬屎——硬撐的架子!」

「跟我裝什麼?你琢磨琢磨咋辦好吧。」秦廠長有些不耐煩的說,「你不來點實在的,叫我咋向全廠的幹部職工交代。」

「當官的咋說咋有理,向下邊交代個屁!跟我扯他媽的沒用地,你還嫩了點!」眨巴眼心裡罵,眼瞅著秦廠長急赤白臉的樣,也開始琢磨上了:「工人一人一百,當官的就得千八的,我得拿出十多萬;平時當官的在我那沒少佔便宜,那也是錢哪!我發財領秦壽升一個人的情,跟你全廠五百多號工人有什麼關係?」

眨巴眼靠喝集體企業的血發財了,依賴的是領導的支持,和幹活的確實不發生關係。

「琢磨別的沒有用,咱們按合同說話。」

「錢,我是賺了,隨賺隨花了。」眨巴眼擺出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抱著委屈說,「廟多,佛更多,私企要發展,是廟就得進,見佛就得拜,到哪兒不抹油,哪兒就玩不轉!」

「到我這兒你就可以不用進香火,想拿啥就拿啥,有點說不過去了吧?」秦廠長拉下臉子說。

眨巴眼卡巴卡巴小眼睛,心裡罵到:「**的秦壽升也太沒良心了,老婆和孩子在我那月月拿工資不說,一年到頭在我那報銷多少來路不明的票子,大把大把的錢揣進兜還說我不進香火,你想叫老子給你割身上的肉哇?做你媽的夢去吧!」

「怎麼樣?」秦廠長緩和一下口氣,緊盯著問。「拿出十萬八萬的,不算難為你吧?」

「看來,今天不出血,秦廠長這關是過不去了。」眨巴眼略作思索,笑呵呵的掏出兩萬塊錢遞給秦廠長說:「我這個小廠就像一個剛剛成人的孩子,需要買老婆、需要買傢具、還得讓老婆生孩子,都是需要花錢的地方,母廠不會看著自己養大的孩子無所事事,成人了還想著裹媽的奶吧……這月進設備就花了幾十萬,一個小廠想在狹縫中求生存、求發展,哪兒不需要錢?多了,我實在是拿不出哇!」

「孩子大了,娶了媳婦就忘了娘?你也太不道德了吧!」秦廠長把錢放進抽屜,邊說邊送他一個笑臉。

「俗話說,上樑不正下樑歪,有秦廠長的光輝指引,我想學缺德,那也學不來呀!」

用詞不當,好在秦廠長的心思沒放在話上。

「廠長,再允我一年時間,我保證會叫領導滿意。」眨巴眼說著,故作多情樣,用手揉揉眼睛,「小廠變大廠,飲水思源,任何時候咱也不能做忘恩負義的小人!」

「不是叫我滿意,是要叫全廠的幹部和職工滿意。廠里的設備、材料、人員,你想怎麼用就怎麼用,一點不想為工廠做貢獻,幹部和職工反應太大,我是沒法再替你撐這個口袋。」

「我真沒賺到錢!廠里要不信,叫財務到我那兒查賬啊?查出一分利潤,你罰我多少我交多少。」眨巴眼哭喪著臉表白說,「廠長,你看這樣好不好,現在廠里生產任務不足,我安排十名技術工人到我那兒就業,這也算是為領導分憂,為工廠做貢獻了吧?」

「這算是為工廠做貢獻?明明是挖牆腳!」眨巴眼的一番話,驚得秦廠長也把眼睛瞪起來,譏諷的口吻顯出內心的不忿,「你身上的毛比鐵公雞身上的毛還硬,一毛不拔不說,工廠多年培養的技術工人你到惦記上了,你以為**的企業都不會算計?沒有人比得上你們個體老闆精?」

「我可沒那個意思,做廠長的都是國家最有能力、最最有智慧的人,都是國家最最寶貴的財富,就像你,五百多人才出一個秦壽升,你為工人謀幸福,你是工人的……」眨巴眼嘻皮涎臉的說到這兒頓住了,又拿出一萬塊錢,分兩次甩給秦廠長,「我知道,培養一個技術工人不容易,我花錢買總可以吧?這五千塊錢是我交廠里的損失費,這五千就算領導對他們的培訓錢。這年頭人臭,十個工人一萬塊錢,廠里沒吃虧吧?」

「每月你能給他們開多錢?」

「單位的人,工資當然要由單位管,我每月多給他們發點獎錢。」

「給你幹活我出錢,你還是想白使喚?」

「咋能說白使喚?損失費、培訓費我都交了,要是沒有活,我等於替廠里白白養活他們。」眨巴眼開著玩笑說,「做人眼裡不能總盯著錢,要講點精神;過去咱們國家寧可叫老百姓餓肚子,把糧食都支援亞非拉民族的解放運動啦,你能說是白給他們嗎?咱們國家獲得了精神上的勝利,得叫他們齊聲說,中國是個偉大、無私的國家!廠里支援我,這也叫無私援助,咱家裡老的小的沒有不說你秦廠長好的。」

「我沒有時間跟你逗樂子,廠里的難處你不是不知道,任務不足,資金又周轉不開,現在開資已成大問題了,給你幹活我出錢實在是說不過去了。」

「單位再困難也不差我這點錢,廠里拔根毫毛也趕上我腰粗了。」眨巴眼拉開挎包毫不含糊的又拿出五千塊錢甩給秦廠長,「我替廠里安排十個人,你少操多少心!」

秦廠長把錢統統收進抽屜,無奈的搖搖頭說,「唉!咋說你好呢?一個單位的同志,也不能總看你笑話,能幫,廠里還得幫你。工人的獎錢就不用給了,他們到你那幹活,是廠里對他們的信任,這筆獎錢交廠里好了,有廠里統一分配。」

秦廠長吩咐秘書打電話,叫壓塑車間的李濤過來一趟,眨巴眼在一旁也趕緊把需要的人選寫下來交給秦廠長。

「你咋自己選上了?」秦廠長看了看名單問。

其實,他看也白看,一年到頭除了坐辦公室費心勞神,很少有機會下車間,名單上也沒有他認識的呀!

「你挑的都跟你沾親帶故?可不能任人唯親吶!」秦廠長開著玩笑說。

「幹活的事可不能找親屬,我挑的都是老實人。」眨巴眼喜笑顏開的說,「親屬和調皮搗蛋的在你這都是人才,到我哪,憑我的身份我可沒法擺弄;我寧可花高價在社會僱工,也不回找他們。」

李濤進來,秦廠長開門見山的說:「現在廠里生產任務不足,一分廠又忙不過來,你調些同志支援一下。做領導的要時刻想著工人的福利,叫他們出去賺點外快,多多少少的也給車間創造點收入。」說完,把眨巴眼列的名單遞給李濤,「你回車間安排一下,下星期開始,叫他們到一分廠上班。」

李濤看了看名單,詫異的說:「秦廠長,這都是咱們車間的骨幹,一下支援他們這麼多技術骨幹,這會影響咱們車間的工作?」

「什麼他們咱們的,主廠資金緊張,一分廠聽說了就主動拿錢過來,幫助咱們解決實際困難,和他們咱們的有關係嗎?一分廠不是哪個人的一分廠,它是紅旗開關廠的一分廠;人員合理流動,這是從大局著眼,看問題怎麼能帶著狹隘的小集體主義觀念。」

「李書記,別學著小心眼,手下一百多號人還差這十個人?廠里生產任務不足,叫他們到我那,也是為車間創造點收入,你應該理解領導的苦心。做領導的怎麼能不為工人著想啊!」

「車間具體工作是衛主任負責,我做不了這個主。」

「你是車間一把手,這點事你都做不了主,你還能幹什麼?就這麼定了。」秦廠長不滿意的說。

老實人反應就是慢,不需要你做主的時候,你可以謙讓;需要你做主的時候,你想不做主行嗎?領導繞開衛主任的目的,就是要挑軟的捏。廠一把和車間一把定妥的事,還容你車間二把手攪局!

「馬上回去告訴衛國利,這是廠領導的決定,要堅決服從!」秦廠長說著,從抽屜拿出一摞錢,「這五千快錢是一分廠預交的費用,人是你們車間出的,廠里決定拿一千塊錢給你們車間作獎勵,明天你到財務領吧。」

「車間領導每人五十,班組長拿三十,先進骨幹得二十,普通工人也能分到十塊八塊的啦!」眨巴眼自以為得意地說。

李濤僵住了;哭不得,笑不得的臉上寫滿了無奈!

「不行,技術骨幹都給我調走了,車間靠什麼保證廠里的生產任務?」李濤回車間對負責生產的副主任衛國利說了領導的決定,立刻遭到衛國利的反對,「廠里剛剛開過會,對損公肥私的行為要嚴懲不貸,我現在就去找領導問問,他銷售科長打著開關廠旗號,在外兜售自己生產的假冒偽劣產品,這是不是在損害集體利益?今兒到我這挖技術工人,是不是占集體的便宜?廠里該不該砸了眨巴眼的飯碗?」

「衛國利的提問,讓你不敢說錯,那你也不能說對呀?」李濤心裡想:「廠長的決定,你還能把廠長的飯碗砸了?廠長砸你的飯碗,上級給了他權力;你砸他的飯碗……有膽你就試試?」

衛國利不顧李濤勸阻,非要找秦廠長理論理論不可。

車間主任是李濤書記兼,衛國利不過是車間副主任。生產上李濤是外行,又不喜歡攬權,所以,挨累不討好的角色都由副主任扮。一旦遇有上級問責的事,首先被揪出示眾的當屬副手,衛國利在工作上敢馬虎嗎!

衛國利找到秦廠長,他想……你可別想了!是是非非的事,是下級找上級理論出來的嘛?領導需要板上定釘的事,哪有不正確的時候?西方商界有一條教育員工的名言:第013章體利益的事時有發生。集體資產的大量流失,明眼人一看便能猜到其中暗藏的貓膩;既便如此,一個小小的車間副主任,又能奈君幾何!

車間工人的勞保手套和口罩挺長時間沒有發了,衛國利找到供應科長大嘴叉子,大嘴叉子揚了揚手裡的轉賬支票說:「為你這點事,秦廠長的辦公室我一天要跑幾個來回,總算是把錢給你要來了,你咋謝我?」

「我和車間工人說過,咱們廠大嘴叉子還算是辦點實事的人。」衛國利半真半假的開著玩笑說。

「這叫啥話,來點實惠的。」

「你們供應科的人在工人心目中能樹立個好形象,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誇你能辦點實事,你就偷著樂吧。」

「你可別在這兒笑話我了,工人中有沒有好形象管啥用?我該是科長還是科長,工資不多漲,獎錢不多拿,屁好處沒有!」大嘴叉子不屑的說。「一會兒我派人給你買去,下午你到倉庫提貨就行了。」

衛國利打供應科出來,迎面遇到一位來廠推銷螺絲的外地人。

「同志,哪位是供應科長?」來人操著生硬的普通話問。

衛國利看了看來人,饒有興趣的問,「又來推銷什麼?」

「螺絲,你們廠常用的啦。」

「你們生產的螺絲一較勁就擼扣,你們用的到底是什麼材料?」

「當然是鐵的啦……」

廢話,不是鐵的還能是木頭的!

「我的貨便宜,你可以看看價格啦。」

「便宜你能便宜多錢?」

「每一件市場賣二百六十塊錢,我只賣一百六十塊錢的啦。」

衛國利心想,「頭幾天急用,自己去買一盒,本地產的質量沒問題,就是價高;市場也有便宜的,根本就不好用,反倒影響了自己的產品質量;現在的事咋說好呢?」衛國利知道這不是自己該問的事,貴、賤有領導做主,自己操的是閑心。他指著供應科屋裡大嘴叉子的後背說:「嘴大的就是科長。」

推銷螺絲的人進了供應科和大嘴叉子寒暄后,說明來意。

「我已經定了一批,價格非常低,你價格合適的話我可以再定些。」大嘴叉子說。

「我的價格比市場價便宜啦。」

「奉陽市生產螺絲的國營和集體單位多了,就憑你們那頭的質量,不便宜在奉陽市一個螺絲你也賣不出去。」

推銷螺絲的人拿出價格表,「你先看看價格咱們再談好啦。」

「不用拿這個蒙我,就你的價格,比鋼廠賣的原料都便宜,你就實打實告訴我多錢得了。」大嘴叉子不客氣的說。

「一件市場賣二百六十塊錢,我只要一百六十塊錢的啦。」

來推銷的人邊說邊把價格表塞到大嘴叉子手裡,「你要定的多,我還可以下浮的啦。」

大嘴叉子翻開價格表簡單看了看說:「一件你給我讓五十快錢,每件一百一十塊錢我就多定些。」

「讓十快錢我可以做主,讓的太多我就要虧本啦」推銷的人裝出一副可憐像說,「你是國家買賣,不能叫我個人吃虧,我保證會叫你個人滿意的嘍。」

「什麼國家個人的,誰的便宜你也別想占。」說著,大嘴叉子把價格表扔桌上,「你想叫我怎麼滿意?」

「簽了合同,我給你百分之十回扣啦。」

「你這是賄賂,我不想賺昧心錢。實話說吧,你能不能讓五十塊錢?」

「讓十五塊吧?」

「不行,就五十。」

「科長大人,多少你也叫我賺些錢啦!」

「你們生產螺絲用的材料我清楚,廢舊鋼筋能有多少成本?一件再抹一百塊,你照樣能賺錢。」

「我是正規廠家,你看看圖片好啦,」推銷人指著產品說明書說,「大樓、車間、設備,規模好大的啦;你在看看商標……」

「你別在這兒蒙我,這是南方最大的國營標準件廠,全國知名企業,咋成你家的了?」大嘴叉子不滿的說,「我說的行,咱們就定,不行就拉倒,可別在這兒煩我了。」

「好說的啦,就照你說的辦啦。」推銷人裝著很無奈的樣說。

「我不要你回扣,我額外加一百塊錢,一件二百一十快錢,你給我把這一百塊錢提出來」

「提錢沒有問題,你要把稅錢給我留下啦。」

「你上過稅嗎?你們這些個人企業,不偷稅漏稅,不造假不給回扣,你們能把一些國營和集體的企業擠兌黃嗎?再跟我裝先生你就請,咱倆啥也別談。」

想蒙大嘴叉子,那就想錯了,走南闖北的啥不明白?南方有些私營企業不但偷稅漏稅,還出賣國家印製的發貨票,比國家賣的都便宜!來推銷的人不講實話,大嘴叉子真的來氣了。

「不要生氣嗎,有話咱們好說的啦!為了長期合作,這次我認賠,就照你說的辦好啦。」

你們這些小企業從誕生那天起,靠的就是挖國家和集體企業的牆角發的家,啥時候做過賠本賣賣?我可跟你說好,合同簽完你馬上給我兌現,你能不能做這個主?」

「我是老闆,說話滿算的啦。」來推銷的人爽快的答應下來。

「你變得到快,這會兒成老闆了!」大嘴叉子上下打量了推銷人兩眼,「老闆出來搞推銷,家裡誰幹活?」

「我老婆、孩子、孩子的爺爺奶奶,奶奶的……」

「你奶奶的!」大嘴叉子樂呵呵的給他一個大脖溜(照脖子拍一下)。

家庭作坊式的農村小企業,當時在南方某些省市遍地開花。男女老少齊上陣,一個家庭生產一種產品規格,一個村子堪比一個工廠;利用簡陋的機器設備,劣質的生產原料,靠低廉的生產費用,高額的銷售回扣,他們一天天發展壯大起來了;中小國營和集體企業也就開始一天天的走向衰落了。

「你到樓上找秦廠長打個招呼,他知道市場價每件二百六十塊錢,你就跟他說你賣二百一十快錢,不用提找過我。」大嘴叉子說完,送客到門前不放心的又提醒一句,「我可警告你,不許跟我耍滑頭,廠長同意進你的貨,我說現在積壓多了,不進你的他也沒有轍。」

「大廠小廠我都跑遍了,能不明白這個理嗎。」

來推銷的人上了樓,進了秦廠長辦公室。

「廠長你好啦,我們是老關係,今天有事又要打擾您的啦。」

「請坐、請坐,」秦廠長站起來,熱情的打著招呼,又親自給來人沏杯茶,然後坐下問:「到幾天了?」

秦廠長不認識這個人,但他能看出來,又是一個搞推銷的,這樣的人都是他的衣食父母,不熟也得裝著自來熟,好辦事嗎。

「來一個多月。你們廠的螺絲已經用沒有啦,是不是該進些啦?」

秦廠長和來推銷人的商談一陣子,最後秦廠長拍板說:「你賣二百一十快錢,市場賣二百六十塊錢,你是個人買賣,我們國家的買賣怎麼能叫個人吃虧,每件我給你加五十塊,二百六一件就跟市場一個價了,你總該滿意了吧?額外我加一百塊錢,你現在能給我,我就先跟你定一百件。」秦廠長自以為得意,拍拍推銷人的肩膀說,「咋樣?我沒虧待你吧?」

「你照顧我,我也不會虧待你啦。」來推銷的人從包里拿出一摞錢遞給秦廠長,「這是一萬塊錢,你點一點好啦,別人是要扣稅的,你的稅錢我就不扣啦。」

「謝謝、謝謝……」秦廠長見說不扣稅錢,樂得有些失態,不住的點頭表示謝意,「希望你能常來,今兒我就不客氣了。」

瞞上欺下,秦廠長是行家裡手,談買賣他還真是二五眼,和大嘴叉子比可真就差遠了。

秦廠長把錢放到抽屜,拿起電話:「喂,供應科嗎,叫科長接電話。有個賣螺絲的,你接待一下,每件三百六十塊錢,你先定一百件,咱們先用著看……你說價高?價格可能高點,能保證質量高就高點吧;便宜沒好貨,好貨不便宜嗎!」

是呀,打外地的偽劣假冒產品在社會上一露面,秦廠長就沒進過好貨,也沒圖過便宜。

「中午用不用安排他一頓?」大嘴叉子電話里向秦廠長請示。

「必須要安排,關係單位嗎,要找個敞亮點的酒店。」秦廠長放下電話對推銷的人說:「今天中午我陪你喝幾杯。」

又一次皆大歡喜的交易,大嘴叉子心裡還是感到不平衡,「雖說自己每件加了一百,但是沒超市場價,沒損害集體利益,自己砍價砍下來的問心無愧!你秦壽升可夠黑的,每件我給你留五十快錢的縫,已經不少了,一件你就敢加一百五!這樣搞下去,早晚有一天車間的工人連粥都喝不上了!」

下午,衛國利到庫里領手套和口罩才知道,供應科又沒有給進貨,氣的他車間也沒回,直奔供應科找大嘴叉子去了。

酒足飯飽的大嘴叉子剛好把銀行的匯款單交給推銷螺絲的人,被衛國利進門看到了。

「大嘴叉子,咱們的手套和口罩你給買哪兒去了?」

「有外人你給我留點面子,」衛國利直呼大嘴叉子外號,氣的大嘴叉子沒好氣的說,「不是我不給你買,錢……哦,」大嘴叉子打了一個酒嗝,「錢已經……哦,」又是一個酒嗝,「你叫我拿啥給你……哦。」

「辦正事沒有錢,吃喝就有錢?你到車間體驗體驗,沒有手套、口罩,工人們遭的都是什麼罪?」衛國利說著,掃了一眼推銷人給大嘴叉子開的購貨發票,「買多少螺絲花三萬多塊錢?」衛國利問。

「一百件……哦。」

「廠里任務不多你進這麼多螺絲幹什麼?」

「領導同意……哦,咱們都是聽喝的人,你操那麼多閑心干……哦?」

壓塑車間,壓塑設備烤的人汗流浹背,塑料加溫后散發出的氣味,令人鼻孔發癢。領不到勞保手套和口罩的工人,在毒氣和高溫的熏灼下,仍然一絲不苟,認真操作著。

「為了點微薄的薪水,當一名工人『老大哥』真是不易呀!」衛國利從大嘴叉子那惹了一肚子的氣回到車間,看到工人連基本的勞動保護用品都享受不到,自然的發出這樣的感嘆。

「廠里資金緊張,又沒有多少生產任務,工人的手套和口罩都買不起,花高價進那麼多螺絲幹什麼?」衛國利對李濤說,「我記得每件螺絲應該是一百六十塊錢,大嘴叉子每件咋花了三百多塊錢?大嘴叉子吃回扣了吧?果真如此,廠領導知不知情?」

「不要說咱廠,社會就這風氣,誰都心知肚明,誰又都抓不到證據,積習甚深,不是你我這樣身份的人要過問的事。」李濤苦笑著說。

衛國利預感到問題的嚴重性,聯想到近幾個月耳聞目睹到的一些怪事,都足以說明有人利用手中權力,天天在敗弄和私吞工人的血汗錢。全廠五百多工人已經倆月沒有拿到薪水了,天天在盼著拿薪水回家買米買面,豈知他們的血汗錢在一些領導人冠冕堂皇的說教背後,早被一些人偷偷摸摸的喝進肚裡了。衛國利的心開始顫抖,開始流血了!「不行,我必須找他們要手套和口罩,我要找領導反映。」他憤憤不平的再次返回廠辦大樓,找到以秦壽升為首的廠級領導幹部,針對大嘴叉子的所作所為提出了自己的懷疑,並把自己所看到、所聽到的一些侵害集體利益的現象,毫不客氣的擺到領導桌面上。

有的領導說他幼稚,有的領導一笑了之,秦廠長卻拍桌大怒。

「這個廠是你說了算,還是我說了算?不歸你管的,你想管;不該你過問的,你想過問;你到底想要幹什麼?我可告訴你,你的責任是把車間的工人給我管好,生產給我抓好,要是出了啥差頭,小心我撤了你的職!」秦廠長指著衛國利警告說。

秦廠長的蠻橫霸道,其他領導的麻木不仁,使衛國利一時間沒了主意。他想避開無權管又無權過問的這些鬧心事,辦不到哇!自己是個**員,黨員的責任和義務不允許他保持沉默。為集體利益,為工人弟兄賴以吃飯的工廠,既然和領導已經挑明了自己的觀點和態度,自己還有必要再裝聾作啞嗎?他想撤職就讓他撤好了!工廠講不通,那就向上級領導反映。

衛國利奮筆疾書,把在工廠看到和聽到的,一些人變相侵吞集體財產的現象,寫信舉報到有關領導部門。

信發出了一段時間,沒見上級有何反應,秦廠長的臉子,卻一天比天拉長了,一天比一天變得陰沉了。他是乎了解到舉報內容,不管大會小會都要不點名的指責說:「有人向上寫黑材料,把我們廠的大好形勢,說的是烏煙瘴氣,上上下下沒有好人,就好像這個廠只有他才是真正的**員,其用心陰險惡毒啊!你也不想想,上級領導是相信基層黨組織還是相信你?自以為是,想出風頭,早晚我會叫你明白,什麼叫損人不利己;什麼叫得不償失;我要叫你身敗名裂,再踏上一隻腳,看你這輩子咋翻身!各位都給我聽明白了,處理這樣別有用心的人只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事實證明,凡是搞陰謀不搞陽謀、和黨組織唱對台戲的人,絕不會有好下場!」

搞陽謀的人還沒等長大,你秦壽升就敢把他掐死在搖籃里;搞陰謀的人起碼還有向上級領導反映的時間;沒有糊塗的人啊!

「可憐的工人兄弟姐妹們,你們是工廠的主人,再不醒悟,開關廠可就真的要毀在這些敗家的貪官手裡了!」衛國利面對秦廠長的威脅恐嚇,只能保持沉默,只能在心裡吶喊。

其實,工廠的工人師傅並非不願意當家做主,憲法早就給了他們當家做主的權力,工人階級是領導階級嗎!只是當官的自有當官的道,嘴巴上永遠是人民的公僕,行動上可都是坐轎子的父母官呀!父母著不著調,做兒女的上哪兒知道哇?何況父母官,不想讓工人知道的事,做父母官的總會捂得嚴嚴實實,絕不會向圈外人透漏半點信息;即使有父母官不小心鼓了膿包,那也不歸工廠的主人管吶,他歸上邊比他官大的父母官管吶!

發出的舉報信如泥牛入海,音信皆無;衛國利又不能利用工作時間到區里打聽,只好常用電話催問。有的答覆,領導正在研究;有的答覆,舉報信已轉到有關部門;還有一個令舉報人心跳的說法,舉報信轉到單位紀檢科,責令他們調查處理。

好嗎,兒子要查老子了!秦壽升的腰板更硬了,心想,「想叫老子說實話,你先給老子交代出舉報人和舉報內容,否則的話,我得查查你們,你們還適合不適合在紀檢科干!」

有關領導不重視,為了保護集體財產不再受到侵害,衛國利也不想和他們耗時間、比耐力,鼓動李濤與他攜手,以基層黨支部的名義再次向上級領導反映。

「你以為這麼做就能伸張正義了?弄不好咱倆可就成了犯上作亂的亂臣賊子啦!」李濤不情願的說,「拿雞蛋碰石頭,你我是在自找倒霉!」

「他們侵害的不止是我、也包括你,是我們大家的利益;為了大家的利益,總得有人站出來說話吧?你不想說,我也不想說,大家都裝聾作啞,這個廠還要不要?工廠被他們敗弄垮了,咱們妻兒、父母,到哪兒吃飯去?」

「你有多少真憑實據能叫上級領導相信你?」

「我說的每一件事,不都是在你我眼皮底下,實實在在發生的嗎?」

「發生什麼了?說他們中飽私囊,你憑的什麼?是行賄的人對你說的,還是你掌握了確鑿證據?都沒有。你看到的、我看到的,很多人都看到了;高價買了劣質貨,你認為有貓膩,當事人無法解釋的時候,可以說上當受騙了,你是能罷他的官?還是能免他的職?有人賤賣了廠里的產品設備,人家能拿出一百個賤賣的理由。話又說回來,你根據什麼說人家是高買賤賣?老弟,沒有哪個上級部門會因為你的幾句話,給你去調查取證,有些事你也沒地方去取證,事都要向你想的那麼容易,該進監獄的人多了;領導人都進了監獄,工廠的工人、還有你和我,靠誰領導哇?這是目前社會存在的普遍現象,只不過咱們廠的領導做的過了些!」李濤說著,端起桌子上的一杯水潑在地上,由衷的感嘆到,「把這碗髒水一潑,多省事,上級不是不懂!水清則無魚,這是社會發展的需要,除非是鼓了膿包,不割出不行了,否則,沒有領導會支持你。改革開放以來,是一切向錢看的新觀念,把這些當官的害了,不是你和我能解決的問題。」

衛國利被李濤說的啞口無言,真想要獲得一些廠領導侵佔集體資產的直接證據,真比下五洋抓鱉還難哪!一個小小的車間副主任,除瞭望洋興嘆,還真是沒轍了!

「衛主任,機加車間出事了。」有一名工人跑進車間辦公室說。

「出什麼事了?」衛國利問。

原來,廠里有一台三十幾萬買進廠的機床,雖說打買進廠至今使用的次數有限,工人的精心保養,使機床還保持在九成新的程度,但是,按年頭折舊可就是一堆廢鐵了。讓人想都不敢想,秦壽升廠長還真的就敢把它當廢鐵賣給了眨巴眼,三十幾萬買進廠的機床只賣了幾千塊錢。

了解到事實真相的車間工人被激怒了,一傳十,十傳百,全廠的工人都知道了,大家不約而同的聚到機加車間,和眨巴眼等人發生了衝突。

衛國利聽了詳情后,氣的一拳砸在辦公桌上,「肆無忌憚,明火執仗,集體企業到底誰說了算?走,看看去。」

「衛主任,你可要冷靜。」李濤一把拽住衛國利說,「你去了又不能代表領導解決問題,咱們還是聽聽再說吧。」

「我怕人多失控,做出啥過激舉動,最終吃虧的還是我們這些無助的工人弟兄們吶!」

「我陪你去吧。」李濤說。

機加車間裡外擠滿了工人,把來拉設備的、以眨巴眼為首的一些人圍在中間;有指責的,有罵娘的,更有躍躍欲試要動武的;群情激奮,久被壓抑的不滿情緒被引爆了。

李濤和衛國利分開圍堵的人群,面對糾纏在一起的個別人勸解說:「大家一定要控制好情緒,誰也不能動手打人,我們不能做違法的事!」

有人聽勸,有人不聽勸,衛國利只好又站到高處大聲喊:「同志們,聽我說句心裡話,這不是解決問題的好辦法,這麼多人聚在這裡不但解決不了問題,搞不好反倒容易給一些人製造借口,有人會說這裡搞動亂,破壞安定團結,破壞生產秩序,你們其中的一些人為此也將要付出沉重代價;靠工資養家糊口的工人弟兄們,這樣的代價咱們付不起呀!」

「衛主任說咋辦好,我們聽你的。」一些工人七嘴八舌的喊。

衛國利提議,每個車間推舉兩名代表,自己甘願冒著被開除黨籍的風險,率領工人代表去找秦壽升廠長討說法。

秦廠長辦公室已攢聚了不少工人,正在聽他正振振有詞的誇耀著自己的業績。無外乎是他到任伊始,通過對幹部隊伍的整頓,一反過去人浮於事的懶散作風,都能主動的團結在廠領導周圍,循規蹈矩、任勞任怨;工人也增強了組織性和紀律性,違法違紀的現象沒有了。更值得一提的是,現在的院牆加高了,又刷了新塗料;院里又修了噴水池,栽了花,種了草,工廠變得一年比一年整潔漂亮了……

「你少在那臭白話,現在問你賣設備的事,扯啥沒用的!」有工人毫不留情的說,「賣設備是誰批的?錢都賣哪去了?」

衛國利和一些工人代表進來了。

「我同意賣的,你還管到我了?」秦廠長面對工人的不客氣,也表示出強烈不滿,「我辦的事筆筆有帳,賣多少錢,賬上就記多少錢,一分錢沒進我兜,你們就是告到天上去,我也不在乎!」

「秦廠長,你是一廠之長,處理集體資產你有決定的權力,我們工人也應該有了解真相的權力吧?」衛國利說,「你在大小會上常談,工廠是我們大家的,每個人都有自覺維護集體利益的責任,要堅決同損公肥私的行為作鬥爭!你在辦公室忙,沒有時間下車間,對設備情況缺少了解,一定是被人矇騙了;不然的話,你決不會把九層新的設備當廢鐵賣。」

衛國利不軟不硬的話,意在給廠長留些面子,不希望惹惱了他,更希望通過賤賣設備事件,能觸及到其它侵害集體利益的不法行為,這是衛國利希望的;尤其是在採購生產原材料和配件過程中,花高價購進的質次價高的劣質品,沒有他出頭問責,別的領導還真的沒有這個權利。

迫於職工代表的壓力,秦廠長自感理虧,同意賤賣設備的事暫擱一邊,等他調查清楚后再做決定。對於其它問題,秦廠長可不買賬,尤其是一些代表的口氣和用詞,更叫他難以接受。

「這會兒他們倒真成了工廠的主人,我這個一把手反倒成了被人吆喝來吆喝去的堂倌了。」秦壽升心裡琢磨著反擊對策。「為什麼花高價買到了劣質品?你們問我,我去問誰?我到社會給你們查查去,什麼東西是合格的,什麼東西是不合格的?真是笑話!」秦廠長是乎找到了發泄的理由,指著工人說。「改革開放,南方的私人小企業遍地開花,掛羊頭賣狗肉政府都不管,你我又算啥?你能去告訴他們,別在製造假冒偽劣產品啦,咱們廠的工人不幹啦,咱們是不是都有神經病!」

「別拿不是當理說,你以為咱們都是傻老冒!」有職工代表激憤地問,「很多違章違紀的事,你不批准,有敢胡整的人嗎?」

秦壽升廠長笑笑,擺出一副大權在握,你奈我何樣,心裡卻始終在嘀咕,「小子,今天隨你們盡情表演,看我過後咋收拾你們!」

秦廠長的口頭禪,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職工心裡明白,雪亮的眼睛分看誰,看秦壽升一把手往往會黯然神傷;面對秦壽升恬不知恥的說教,工人拿他是一點辦法也沒有哇!

工人和秦廠長各持己見,僵持不下,李濤把幾個代表聚到辦公室外商量;認為這樣僵持下去對誰都沒有好處,還是給領導一個面子。他不丟尊嚴,今後的問題還有商量的餘地。

「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有代表說,「但是,他必須答應,今後職工代表有權監督和過問廠里的大事小情。」

李濤站到秦廠長身邊,面對工人們說:「廠長答應設備不賣了,過去的事咱們也就不要再提了,我相信,秦廠長心裡已經有了數,一定會把一個好的處理結果告訴大家。」然後面對秦廠長,「影響了領導工作,他們有不對的地方,也是出於好心,你就不要再和我們這些沒有政治修養的粗人計較了。其實,不論怎麼爭,目的都是為了我們共同擁有的家——紅旗開關廠好啊!剛才我和幾個代表嘮了嘮,這麼僵持下去對誰都沒有好處,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你只要稍稍的給大家一個承諾……」

秦廠長聽了李濤的開場白,臉上的笑容越聚越多,當聽說要他給一個承諾,笑容立馬變成怒容。

「我只給上級承諾,我給你們承諾什麼?天大的笑話!」

衛國利擠到秦廠長跟前說:「我是職工代表,我代表全廠職工鄭重聲明:今後,沒有職工代表大會的授權,任何人都沒有擅自處理集體財產的權利;集體的東西,只能由開關廠全體員工說了算!」

「這叫什麼話?」秦廠長被衛國利的說法搞愣了;自古以來只有當官的說了算,什麼時候叫你們說的算過?秦廠長詫異的問:「什麼是集體的東西?是廠房?是設備?還是生產原料?要是集體的,你把全廠職工都召集來,你敢給他們私分嗎?」秦廠長看著衛國利嘲笑著說,「衛主任,你是廠工會副主席,是**員,在任何時候都要講組織性、紀律性,不能和普通群眾划等號,更不能把自己劃到黨組織的對立面。」秦廠長邊說邊主動上前拍拍衛國利的肩膀,語氣由嚴厲轉為體貼,壓低嗓門說,「個人要服從組織,要自覺維護黨組織的威嚴,這是原則性問題,上次你搞小動作我給你留了面子,今天的屁股咋又坐到下邊去了?衛主任,這對你可沒有好處哇!」

「正因為我是**員,工會副主席,我才要為工廠的利益,工人的利益說話;」衛國利撥開秦廠長的手,義正詞嚴的反駁說,「憲法規定了集體所有制的性質,主要生產資料和生產的產品歸生產者集體所有。集體所有就該由職工代表大會說了算,我代表全廠職工向廠領導強烈要求,過去處理的,必須經職工代表大會重新核定;對個別人損公肥私、侵害集體利益的行為,一定要嚴查!」

「你是真的無知還是無理取鬧?這個廠從建廠到現在,幾十年了,什麼事叫你職工代表大會說的算過?是黨組織說了算,是我這個書記、廠長說了算!叫不叫你當職工代表,也是我說了算!」秦壽升廠長也被激怒了,他一邊拍著桌子一邊指著衛國利等人吼到,「趕緊都給我出去,再無理取鬧,我就要報警了!」

「咱廠子的事,有些事好解釋,有些事還真不好解釋;」衛國利想,「幾十年如一日,領導定妥的事,拿到職工代表大會上就是叫代表們舉舉手,還真找不出有叫職工代表說了算的事。」

衛國利無話可說了,但是,他們並沒有被秦壽升廠長的淫威所嚇倒,你廠長不講道理,廠里還有總支書記呀,總支書記雖說熊了一點,在大是大非面前不會不講原則吧?他們一伙人來到夏書記辦公室,把在廠里所看到、所聽到的一些侵害集體利益的行為,一一反映給夏書記,希望夏書記代表黨組織,為了集體的利益,出面替工人主持公道。

夏倩女怎麼當的書記,她這個書記到底歸誰指揮,工人上哪知道去?面上給人的印象:不攬權,不好出風頭;與秦廠長共事,處處讓他三分。

夏書記耐心聽完工人反映的情況后,只是微微一笑,用她習慣的媚眼掃了各位一眼說:「你們要相信黨組織,相信秦廠長;對有侵害集體利益的人和事,秦廠長和黨組織不會坐視不管。你們是工廠的主人,秦廠長是一廠之長,我相信,他不會做對不起大家的事;我也相信,你們反映的情況也不會是空穴來風;這樣吧,我和秦廠長談一談,幫助你們協調協調個人關係。」

統統是廢話、屁話,有關企業生死榮辱的是是非非和個人關係有什麼聯繫!工人代表的心被這些當官的忽悠的,拔涼拔涼的了。

警察來了,衛國利等人被帶到派出所。

「知道你們今天的做法是什麼性質的問題嗎?已經嚴重觸犯了國家法律。」抓他們來的副所長詢問完筆錄,訓誡說:「有問題在工廠解決不了,還有上級領導,為什麼不找上級領導解決?你們應該相信上級黨組織,應該相信上級領導,不論是誰違反了國家的政紀和法紀,上級領導不會坐視不管。」

又是官腔!有上級管,還能叫你抓派出所來嗎?

「你們在工廠這麼一鬧,有理也變成沒理了。遊行和罷工,是我們國家法律嚴令禁止的,天大的事只能找組織;鬧罷工、破壞生產的罪名,你們擔待得起嗎?你們廠的夏書記來講情,我看在她的面上,念你們不懂法,沒造成什麼後果,又是初犯,這次我就放過你們一馬。我可警告你們,再有下次,決不輕饒!」

在廠里講不出道理,衛國利率領代表到區里上訪,可能是人多的關係,這次上訪,還真的就見了效,時間不長,上級就派來了調查組。

調查組一進廠,秦廠長可就有點坐不住了,心裡直發毛。「自己在很多事上,雖說做的是天衣無縫,啥事怕較真呀!調查組真要叫起真來,別說一個小小的廠長,就是區長、市長,照樣扛不住認真查;查誰,都能查點問題。以防萬一,有必要找牛副區長溝通溝通了。」秦壽升心裡想,「這次在老領導身上是送物好,還是花錢好?自己調到開關廠做一把手,是借了媳婦的光。那年代,人們每月開的薪水都差不多,都是一百左右來塊錢,誰有閑錢孝敬當官的?多虧自己的媳婦在區政府招待所餐廳當主管。區招待所接待的對象多是上級機關的領導和各種各樣的檢查組、驗收團。。。。每次擺桌少不了魚蝦蟹肉,名煙是成條成條往桌上拿,茅台、西鳳酒更是成箱成箱的上。客人酒足飯飽抬屁股走了,最後剩下的煙酒、魚蝦蟹肉,招待所的幾位領導便分吧分吧,都拿家自己享用了。秦壽升享受過剩菜剩飯,鮮活的魚蝦蟹肉,名煙名酒,他可捨不得獨享,有些是答對了關係,更多的是孝敬了牛副區長。「牛區長,我爸老戰友送的。我媳婦說,老領導喜歡這種牌子的煙酒,好吃魚蝦蟹肉,叫我送過來,感謝你平時對我的關心和照顧。」每次送禮,秦壽升都會這樣說。自己算過,把這些物折算成錢,一年到頭在他身上少說也花了一萬塊錢。這次在花一萬?不可、不可,花點錢是小事,這豈不是等於告訴他,此地無銀三百兩,不打自招了嗎!還是晚上到他家串個門好,像過去是的,搬箱茅台酒,再買幾條中華煙,就說朋友送的,自己不敢獨享,惦記老領導啊!」想到這,秦壽升為自己精妙的構思額手稱慶,美得他在辦公室一邊扭著,一邊低聲哼唱起來,「左手抓只雞,右手掐只鴨,嘴上叼了個胖娃娃呀,咿呀依兒呀,可別嚇壞了我地媽……」

調查組在廠里非常認真的查了幾天帳,買和賣,賬上一筆一筆記得清清楚楚,絲毫看不出個人有營私舞弊的行為。

查賬的最後一天,秦廠長在酒店請調查組所有成員餐了一頓,僅這一頓,就把廠里賬上僅有的幾千塊錢造沒了。

席間,秦廠長肯請調查組的同志,把調查結果如實的向職工代表解釋清楚;自己不但需要一個清白,更需要上級領導在全體幹部職工面前,能為自己樹立一個正面的、高大的、完美的領導形象。同時要求上級領導公開表明態度,為了維護廠一把手的絕對權威,堅決支持廠領導為打擊一小撮靠造謠中傷,破壞安定團結大好局面的壞分子,所做出的懲罰決定。

職工代表大會上,調查組給這次調查出的結論是:事出有因,查無實據。並代表區領導的意見,充分肯定了秦壽升廠長几年來的工作業績,尤其是在目前的困難時期,為使工廠早日能擺脫困境,力排干擾,主動籌建分廠,擴大了新的生產和銷售渠道;取得了轉變觀念、新時期謀求企業新發展的先進經驗;贏得到了上級領導的充分肯定。對此,秦壽升廠長和一分廠廠長(大嘴叉子),獲得區工業管理局口頭嘉獎。對蠱惑民心,聚眾鬧事的首要分子,調查組代表區里領導提出了處理意見,本著懲前毖後,治病救人的原則,辦學習班學習,學習期間停發工資。此決定僅供工廠領導參考。

緊接著,秦廠長召開了全體職工大會。會上,秦廠長又作了重要講話。

那時的講話稿都是秘書按著領導意圖,事先擬好的。十個領導有九個長了一樣的嘴,說的都是官話,套話,車軲轆話;讓人最討厭的,便是那些為自己歌功頌德的屁話。

秦廠長一講就是兩個多小時,幾乎要接近尾聲了,只見他放下講話稿,喝口茶潤潤嗓,然會擺出一副救世主的架勢,趾高氣揚的抬頭朝會場掃了幾眼。

會場有打瞌睡的,嘮閑嗑的;有打著毛衣,嘻嘻哈哈打打鬧鬧說笑的;就是找不出能有幾個人坐在台下,認真聽他在台上瞎放炮的。

大會主持人上前拿起話筒說:「大家靜一靜,睡覺的該醒醒了,打毛衣的趕緊給我收起來。秦廠長的講話非常非常重要,會後各車間還要分組討論,大家一定要認真聽,做好講話記錄。」

秦廠長乾咳兩聲,不滿的站起來抬高嗓門說:「全廠職工同志們,我不是想表白自己,是想再說幾句心裡話:我秦壽升哪點對不起這個廠?對不起你們大家?為咱們廠的發展,幾年來嘔心瀝血,廢寢忘食,心都要操碎了,才使工廠走過了輝煌燦爛的光輝歲月。眼下工廠的前景不容樂觀,這是全國大氣候造成的,又不是我秦壽升造成的,你們心裡不好受,我的心裡比你們還難受哇!不是嚇唬你們的話,現在工廠已經到了生死存亡的緊要關頭,我作為廠里的一把手能袖手旁觀,熟視無睹嗎?每天從早到晚,我都要跑區里好幾趟,幹什麼去了?就是為了你們有班可上,有錢可掙,去求爺爺告奶奶去了!雖說還沒跑出什麼眉目,不妨先給各位透點信息,我要在這兒建個廢鋼市場,重塑我們廠過去的輝煌!」說到這,他故意把話打住,他想要點掌聲,哪怕是稀稀落落的掌聲也好,結果讓他失望了。他板起面孔,朝會場掃了幾眼,然後抬高嗓門,把話鋒轉到查賬的事。「你們都給我聽著,我不忍心看著你們下崗,一家老少沒有飯吃,才要把工廠改建成廢鋼市場;為你們,我是不是費盡了心機?可是,咱們廠就有那麼幾個人,好無事生非,造謠惑眾,唯恐天下不亂!這個廠誰說了算?在這一畝三分地,只有我說了算!現在,竟有人敢到區里告我!怎麼樣,調查組的結論出來了,你們還有什麼話要說?黨紀國法決不允許別有用心的人煽動群眾鬧事,破壞安定團結的大好局面!我完全贊同調查組對幾名主要責任人的處理意見,為嚴肅黨紀政紀,維護黨組織的絕對權威,現在我宣布廠里的處理決定:一,撤銷衛國利同志壓塑車間副主任,廠工會副主席的職務;取消職工代表資格,給與黨內嚴重警告處分;二,撤銷黎明同志機加車間主任職務,取消職工代表資格;撤銷......」

秦廠長對領頭犯上作亂的幾個人的懲處一經宣布,會場立刻引起一片嘩然。

第013章提示:衛國利發現媳婦做了三陪小姐,還沒等外人說三道四,自己在人前先耷拉下腦袋,臉就像霜打的茄子,整天糾吧著。冥冥中感到四周充滿鄙視的眼神,彷彿人人都在撮著他的脊梁骨罵;無形中更感愧汗難當,無地自容。攤上這樣不要廉恥的女人,羞與為伍哇!所以,一到晚上,他寧可蹲馬路過夜,再也不肯與媳婦同床共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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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發財的男人和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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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頁 言情穿越 想發財的男人和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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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節:衛國利其人其事 誰說的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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