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牛大力似乎也被他老婆的話嚇了一大跳,趕緊一把將身邊瑟瑟發抖的閨女摟緊,難得一次硬氣的低聲喝斥:「婆娘,你這是什麼意思?」
「怎麼了,我說錯了嗎?我說錯了嗎?你有幾個兒子可以給他們償命?你有幾個兒子可以給他們剝皮?」牛家大媽雙目圓睜,眼球突出,像是瘋了似的突然提高了聲音,「你攔得住他們嗎?他們都瘋了!要拿我的孩子去償命,我能怎麼辦?我能怎麼辦?!」
牛家大媽一邊說著一邊猶如將死之蟲似的忽然猛地抽搐了下,隨即便忽然癱軟下來,一雙渾濁的目光死死地盯著不遠處的牛銀花,見此時牛銀花已經哭得泣不成聲,她的聲音也跟著變得柔和下來,她張開雙臂,低低地說:「銀花,到阿娘這來。」
「……」
牛銀花的哭聲忽然頓了頓,隨即泣不成聲地叫了聲「阿娘」便跌跌撞撞地掙脫了牛大力的懷抱往她親娘那邊走——然而眼瞧著她就要走到牛家大媽的跟前,卻在這時,忽然從旁的伸出一隻冰涼的手一把掐住了她的手臂——在這七月末的盛夏,那手掌心沒有一絲溫度,牛銀花被凍的一個激靈,下意識轉頭去看,卻看見了她家凶神惡煞的大哥——
「去什麼去!去了你就沒命了你知道不!」
白朮想也不想,一把將自己這便宜妹子往身後一塞,用令人心驚膽戰的眼前掃了一眼不遠處的牛家大媽以及白鹿真人,牛家大媽瞬間瞪大了眼:「狗娃,你瞎摻合什麼!有你什麼事!」
白朮不說話,只是一手護著牛銀花,一手隔空指了指牛家大媽——臉上的狠戾之色,就好像要將人生吞活剝似的,被「兒子」這麼指了一下,牛家大媽只覺得那微微顫抖的手指尖反反覆復要將自己的脊梁骨戳斷,緊繃的肩膀一下子坍塌下來,人彷彿一瞬間都老了幾十歲,再也不見平日里那潑辣嘴碎的性格。
一滴渾濁的眼淚掛在她的眼角,卻落不下來,就彷彿她的眼淚已經徹底流幹了似的。
當天下午,日落之前,官府衙門門前出現了一大兩小三個身影。
大的那個哆哆嗦嗦地搓著手跟在兩個小的身後,兩個小的用一根破布條於腰間死死地連接起來,走在前面的那個氣勢洶洶,後面的那個卻如同行屍走肉,別前面那個飛快的腳步帶的跌跌撞撞——直到走在前面的那個猛地一個剎車,在縣府衙門門口站住,牛銀花跟在後面愣愣地走,一個措手不及差點兒一頭撞到她大哥的背上。
一時間三人誰也沒說話。
牛大力回頭看了看周圍聞聲趕來這會兒正對著他們指指點點外加嘲諷譏笑的那些鄉民,怎麼都想不明白自己一輩子老老實實過日子,怎麼就有一天突然變成了人們的焦點……他那失去了血色的唇抖了抖,又抬頭看了眼走在最前面的牛狗娃,看著後者那挺直的背脊,不知道為什麼,一瞬間,就連他自己都覺得自己的「兒子」變得十分陌生。
……別是真的被蚌精娘娘上身了吧。
牛大力暗搓搓地想著,卻在這個時候,他看見牛狗娃來到那面鮮紅色的喊冤鼓跟前——這下子他像是要猜到自家孩子要做什麼,連忙擺手試圖阻止:「使不得,使不得啊,狗娃,那鼓碰不得,碰了要挨板子的!」
然而白朮卻並沒有理他。
抬起頭來看著面前那面巨大的鼓,鮮艷的紅漆以及泛黃的鼓面,鼓架子很高,哪怕她努力抬起頭也只能看見鼓面的下半邊……白朮的目光游弋,最終停留在了放置在鼓架上的鼓棒上,想也不想,將它們拿了下來,一左一右握在手中,掄圓了小細胳膊,緊接著,只聽見「咚」地一聲震天響,鼓棒重重擊打在鼓面上,整個鼓面都震動了起來掉落下無數灰塵!
牛銀花和牛大力不約而同地露出了畏懼的表情,跟隨著鼓聲猛地顫抖了下!
而此時,站在鼓前的十歲孩子卻淡定從容,只是掄圓了另外一隻胳膊,如法炮製,將另外的鼓棒狠狠地砸在鼓面上,伴隨著「咚」地又一聲巨響,白朮用那還帶著童音的聲音朗聲道:「草民牛狗娃,今日有冤鳴鼓,請縣官大老爺做主,還我命來!」
「咚——」
鼓面震動,伴隨著「嘎吱」一聲難聽的刺耳聲響,整個鼓架被敲得移了位。
「草民牛狗娃,今日有冤鳴鼓,請縣官大老爺做主,還我命來!」
……
「咚——」
伴隨著無數掉落的灰塵,白朮只覺得自己的虎口被震得發疼,當擊鼓棒再一次敲擊鼓面,她彷彿聽見了「咔擦」一聲手中的木質擊鼓棒發出即將斷裂的聲響。
「草民牛狗娃,今日有冤鳴鼓,請縣官大老爺做主,還我命來!」
……
「咚——啪——」
鼓棒應聲折斷,那不知道在這奉仙鎮縣府衙門門前擺了多少年的大鼓鼓面破裂特殊製法炮製的結實動物皮鼓面就這樣被硬生生地被一個十歲的半大娃娃敲破,站在那破了一個大洞的鼓下,白朮面無表情地轉過身來,扔掉手中那斷成兩截的擊鼓棒,微微揚起下顎,默然掃視一圈周圍指指點點的人群,清了清嗓子,朗聲道:「草民牛狗娃,今日有冤鳴鼓,無良民間道人冒充厭勝術傳人,宣揚愚昧迷信傳播謠言是非,要我牛家上上下下幾口人命,請縣官大老爺做主,還我命——」
白朮的話尚未說完,身後縣府衙門的大門便在她的身後打開,伴隨著「吱呀」一聲大門開啟的巨響,原本緊緊閉合的衙門大門逐漸拉開,十幾個手握殺威棒衣著整齊的衙役一字排開,像是上輩子白朮在電視里見過的那樣含著整齊的口號,遠遠地,只聽見那衙門公堂之上,傳來一聲驚堂木拍案清脆響聲,一個渾厚蒼老的聲音傳入此時此刻站在衙門門前所有人的耳朵里——
「升堂!」
……
後來發生了什麼事,就沒有人知道了。
只是當日夜幕降臨之時,人們都看見牛家一家除了牛家大媽之外的所有人都直接住進了縣官大老爺的衙門裡——聽說是那牛狗娃擊鼓鳴冤,在承了二十棍殺威棒的威脅後去掉了半條命,卻成功地說服了縣官老爺保住了自己或者他妹子的小命……
一群原本準備當夜去牛家抓人的鄉民傻了眼,紛紛後悔給了那牛家的兒子牛狗娃一個苟且偷生的機會,奈何他們當然也沒那個賊膽子去跟縣官大老爺要人,只得提著爛菜爛葉去牛家門前扔了了事,可惜扔完后卻還是覺得不解氣,紛紛聚到白鹿真人在鎮上歇腳的樓前,想要商量出個什麼對策——
奉仙鎮的鄉民們心裡可是清楚得很,這鳥不拉屎的地方能有什麼包青天再世,那縣官老爺保住了牛家一家,無非也就是怕事情鬧大,到時候朝廷正巧派下什麼大官下來視察,傳到了朝廷大官的耳朵里他收拾不下來烏紗帽不保……放了平日里,那也就是個「貓冬瓜」(形容人性格懦弱怕事),不然也不可能連續龜縮這麼多天裝死,直到牛狗娃上門擊鼓鳴冤才有所反應……
那白鹿真人正對牛狗娃恨得牙痒痒,當日在眾人面前拆台害得他差點收不了場,今日又鬧到官府去,這會兒聽著鄉民們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語說完,心底對那縣官老爺也有了大致的印象,原本還有些擔心現在卻突然變得不急不慢,只是捏著下巴上那黑痣的毛笑了笑,隨即道:「無礙,明天一早,我便要那縣官老爺親自將人交出來。」
這時候,部分鄉民已經對這白鹿真人可謂是馬首是瞻,聽了他這話,猛地放下心來,一群人三五成群散去,而這時候,白鹿真人喚來自己手下隨從,對著他耳邊一番耳語吩咐……
當天晚上,縣府衙門被鬧了個雞犬不寧。
起先是當晚值班的衙役呵欠連天正昏昏欲睡,卻在這時聽見了人在外敲門的聲音,大半夜的來敲衙門大門這明顯就是活膩歪了的節奏——衙役下意識地問門外誰人敲門,奈何卻沒有人應門,殺氣騰騰去開了門,卻發現門外空無一人,想著是誰的惡作劇,衙役罵了幾聲后關上門。
誰知道還沒等他轉身回到自己的椅子上坐穩,「咚咚」的敲門聲再次響起。
問是誰,卻依舊還是不回話。
在開門,門外依舊空無一人——這一次衙役留了個心眼,舉著燈籠到外面看了一眼,滿地沙土卻愣是沒有看見一個腳印,衙役愣了愣,正尋思自己是不是見了鬼,忽然一群蝙蝠從他腦袋頂上飛過,陰氣森森嚇得他差點兒尿了褲子,連滾帶爬地滾回了衙門內部,將大門緊緊關閉——
今後,這天夜裡的大門再被敲響了無數次,他也只當是幻覺,閉耳不聞。
這連續的敲門聲將本來就淺眠的縣官黃大人也鬧得一夜不得安寧。
直到第二天一大早,那昨夜值班的衙役被來換班的人推醒,見同伴驚慌失措的模樣,那衙役被嚇得抖了三抖,爬起來衝到門外一看,差點兒被此時縣府衙門上的景象嚇得當場尿一地——
只見那硃紅色的大門之上,幾個已經乾澀發黑的血印歷歷在目,那血印接連十幾個印在大門至上,像是被什麼東西連續拍擊而成,每一個印都是如四腳蛇的蛇腳似的三個爪,隱約可見紋路,且比人手還要寬闊得多,見此番情景,一群衙役被嚇得汗出如瀋魂不附體,一時間誰也說不出半個字來。
良久,不知道誰顫顫悠悠地冒出了一句——
「是龍爪,是龍爪!龍王爺顯靈了!……大黑河的龍王爺發怒了!龍王爺來要它的蚌精娘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