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
「做什麼這幅表情,反正過幾日那些宮人也會帶你來看,還有專門管教這方面的先生會親身演練……總不能到了大婚那日脫了衣服也不知道做什麼那麼荒唐吧。」
孟樓見白朮一臉被大象踩過的凌亂,盯著自己就像在看一瘋子,他稍稍直起腰桿,輕咳一聲指著白朮道——
「瞧你那點兒出息,個沒見識的,虧你以前還當過朕的錦衣衛。」
「………」
白朮唇角抽搐,半天說不出一個字來,最詭異的是這時候在她腦袋後面,那尊歡喜佛還在機械運動,發出「喀嚓喀嚓」的金屬摩擦聲——
她整個人都「喀嚓喀嚓」了。
而這時候孟樓還在旁邊碎碎念:「本著朕瞧你心情不好,好心帶你來開心開心,卻沒想到你這麼不識好歹——今兒個隨便換哪個後宮人來,怕是要開心死,恨不得與朕當眾解羅衫……」
「………」
還當眾解羅衫呢卧槽!
給你一巴掌啊,臭流氓!
這要放在現代就直接報警了!哪有男的第一次帶女朋友約會就是找個寺廟看a.片的!!!!寺廟裡面!!!!!看a.片!!!!——皇上你腦子怎麼長得啥特殊宇宙黑洞構造啊皇上!!!
在孟樓嘲諷的目光中,白朮哆嗦著手恭恭敬敬地給那還在「喀嚓喀嚓」中的歡喜佛上了柱香,鄭重其事地拜了拜,轉過身過攏著袖子嫌棄瞅著自己的孟樓說:「機關在哪?停下吧,動那麼久了累著佛祖多不好……」
天德帝面無表情的看著白朮,頓了頓,伸出手碰了碰他身邊的燭台,沒一會兒那「喀嚓」聲便小了,那之前驚世駭俗動著的歡喜佛像也停了下來,恢復了最開始白朮看見它時的造型模樣。
周圍一下安靜下來,白朮鬆了一口氣——
孟樓:「春.宮圖還看么?」
白朮:「…………………」
白朮:「一起看?」
孟樓:「一起看。」
白朮:「那還是算了吧。」
孟樓攏著袖子笑,想了想又伸出手戳了戳面前呆楞著的人的臉:「反正以後不是要一起用的么。」
白朮沉默了下,然後伸腦袋往窗外看了看,只見天邊掛著一輪皎潔的彎月,天空中繁星璀璨——今晚也不是月圓啊,怎麼就有個奇奇怪怪的東西畫風突變了呢?
她抬起手揉揉臉,嘆氣:「萬歲爺,天色見晚,咱還是回去歇著吧。」
白朮語落,只見孟樓臉上臉上笑容微微收斂,他彎下腰,借著月光,稍稍湊近她的瞧了瞧,片刻后問:「沒事了?」
「什麼?」白朮下意識反問。
孟樓沒回答,只是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腦袋,又像是習慣似的牽起她的手,帶著她來到窗邊:「沒事了便自己回去吧,朕再待會兒……回去后不許再愁眉苦臉,都是要當皇后的人了,多大的榮幸,你這樣成天苦著個臉,人家還以為朕在逼婚。」
白朮看著他,這才遲鈍地明白過來剛才孟樓是在問她什麼,剛來得及稍稍感動一下,就聽見了孟樓那後半句,於是心裡那一點點感動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心想你可不就是在逼婚么。
白朮抬起腳,輕盈地跳上窗棱,輕手輕腳翻出去落在旁殿的屋頂瓦片上——看來是都尉府上師傅們教得不錯,這一下動作輕得和貓兒似的,沒有一點聲音……
這就走了?
孟樓來到窗邊,低下頭看了一眼,只見窗外黑漆漆的一切都掩藏在屋檐的陰影之下,什麼也看不見,也感覺不到人的氣息——他停頓片刻,而後露出了個自討沒趣的表情,摸摸鼻尖嘟囔了聲「無聊」,也不知道在說誰。
窗外吹入一陣涼風,皇帝稍稍打了個寒顫,正欲轉身離開這通風口,卻在剛剛邁開步子的那一刻,忽然又聽見身後有人壓低聲音做賊似的叫:「萬歲爺?」
孟樓嚇得腳下踉蹌了下。
猛地擰過腦袋一看,發現居然是那個剛剛明明已經走掉的人又出現了——她像只貓兒似的趴在窗棱上露出半個腦袋,瞪著一雙黑漆漆的眼看著面前的人,見他轉過頭來,她露出了個人明顯遲疑的表情:「卑職有話,不知當問不當問。」
「你怎麼又回來了?」孟樓挑挑眉,順便回答,「不當問。」
「那卑職就要抗旨不遵一回了,反正都是要當皇后的人了。」
「……」
「就想問問,」白朮咬了咬下唇,露出個糾結的表情,「當初在去冬季圍獵的馬車上說的,或者今兒個您在我那小院子說的——我該聽哪個好?」
天德帝花了點時間去想自己在馬車上跟白朮說了什麼,又花了另外一點時間去想他在方才白朮的屋子裡又說了什麼——這不能怪他,他每天要處理那麼多事跟那麼多人說話,自然不能全部牢牢記下——然而,還沒等他想明白這兩件事,就聽見趴在窗上的人自動提示——
「「馬車上,您說當皇后,是因為我背後鼓勵無援,牽扯不到任何勢利,好操控,隨時可以想放棄就放棄;」白朮說,「方才在我的小院子里,萬歲爺說的是,從今往後,會對我好。」
「……」
「卑職應該信哪個?」
孟樓愣了愣,眼中一瞬間有訝異的光芒一掃而過——那只是一瞬間的情緒,然而他很快就把它很好地掩飾了起來,完全不知自己這樣的反應已經落入了不遠處的人的眼中,他只是笑著說:「不過是一時戲言,往後該怎麼樣,朕自己也尚未知曉,你也別想那麼多——」
「好的。」
皇帝的話還未說完,便破天荒地被打斷了。
他聽見趴在窗台上的人短暫地笑了笑,似乎覺得有些尷尬地說——
「萬歲爺說得是,方才是卑職孟浪了。」
「……」
孟樓看著白朮目光閃爍,知她或許是誤會了什麼,動動唇想要叫住她解釋一些什麼,然而卻沒等來得及開口,那趴在窗檯的人卻忽然手一松便消失在了他的視野之內。
皇帝微微一驚,竟下意識地快步走了兩步重新回到窗子前——然而當他趕到時,原本趴著個人的窗子那早就空無一人。他低下頭去看窗下,也是黑漆漆一片什麼都看不清楚。
沒有人。
空氣之中甚至找不到一絲絲氣息證明上一秒有人在這裡呆過,當初春微涼的夜風吹入、順著天德帝那微微敞開的領口吹入,他居然打了個寒顫,有些意識到,今晚還當真同某人說得那樣有些涼。
……
白朮三兩下翻過牆,動作身手敏捷得可怕——從她重新落在瓦片上的那一刻開始,她臉上是始終面無表情的。
她發現自己做錯了一件事:因為覺得自己對孟樓沒感情,所以錯誤地妄為提出了連她自己都驚訝的話題,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的那一刻,她卻不得不驚訝的發現,原來自己心中最後還是在小小地掙扎著——
潛意識裡,她還不願意放棄哪怕最後一點的希望,以為自己到底還是能過上她想要的日子。
而現在,這最後的希望也被她自己親手熄滅了。
她親手將兩個大約從未走近過自己的人推得更遠了些。
……
接下來的日子白朮表現得很平靜,安靜得像個標準的待嫁新娘似的認認真真學規矩,讓她做什麼她就做什麼沒有哪怕一絲困惑。
期間天德帝派著薛公公又來過幾輪,旁敲側擊地問她還有沒有什麼需求,甚至有一次,薛公公帶來一封皇帝親筆御書的信件,上面洋洋洒洒扯了一堆東西,最後末尾了才含蓄地表示,如果白朮心情不好或者覺得有什麼不滿意,可以在回信里直接跟他提,他會盡量滿足。
這信件看在白朮眼中,到是頗有些對死刑犯人的慷慨了。
看過信后,她微微一笑,隨機又讓人拿過紙筆,笑眯眯地在回信上感謝,然後表達自己沒事,一切都好得很,就是夜裡房樑上頭也不知道是不是養了一窩老鼠,窸窸窣窣的吵得人睡不好。
這笑容在薛公公把回信遞給孟樓時,自然也沒落下要彙報一下的。
於是第二日,大清早的伴隨著禮部的人來,還來了一對監工,熱熱鬧鬧地在她房裡折騰了一番美其名曰捉老鼠——老鼠捉到沒有白朮是不知道,她只知道伴隨著那些人撤走,守在她屋子外面的兩名影衛也撤走了。
距離納彩大典約有三日。
下面的人捧來了連同大紅鳳袍、金色鳳冠在內幾十樣物件讓白朮試穿——當她像是個換衣娃娃似的站在那任由擺布,聽管教嬤嬤的話按照順序將那些東西一件件往身上套,明明開始的時候她剛剛放下早餐的碗,等徹底套好時,時間卻夠她端起午餐的碗了。
白朮站在銅鏡前,打量著銅鏡里的人。
看著上了紅唇女妝后,那張陌生又熟悉的臉。
她微微瞪大眼,銅鏡中那身穿大紅嫁袍,頭戴鳳冠的女子也跟著微微瞪大眼。
她伸出手,摸了摸銅鏡里那張臉,從相反的方向,銅鏡中的人也伸出手,將手指觸碰到了同樣的位置——兩隻手指指尖隔著鏡子相抵在一起,指尖微微泛涼。
耳邊是禮部那些派下來的宮人們大肆讚揚,誇她漂亮、鳳冠合適、跨她氣質得體的聲音。
然而白朮卻聽不見。
她微微揚起被鳳冠金釵壓得沉重的透露,看了看窗外——此時窗外陽光正好,猶如一年前她初入錦衣衛祠堂時那一天。
那一天,所有的錦衣衛都站在那裡,當白朮走進祠堂,他們便齊刷刷的轉過頭來,安靜地沖著她微笑。
在隊伍的鏡頭,是坐在輪椅上的雲箏,他手中捧著僅三樣東西——飛魚服,象牙牌,外加一把簡簡單單的綉春刀。僅此而已。
卻足夠讓當時的她開心得覺得自己擁有了全世界。
而眼下。
當她真真正正距離那個所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只有一步之遙,她卻止不住淚水從眼眶噴涌而出。
太醜陋了。
她看著鏡子里那在稚嫩的臉上化著最全套的妝容的人,在心中默默道——
瞧你變成了什麼樣。
……
可笑的是眾人以為她這是喜極而泣。
……
三日之後,納彩大典。
央城張燈結綵,喜氣洋洋。
群臣站於殿外,垂首默立,只待良辰吉時,新人隆重登場。
君老大人看了看目無表情站在自己身邊的兒子,伸出手,捅了捅他……後者轉過頭來,看著自己的老父。
「兒子啊。」
「?」
「你還好吧?」
「怎麼不好?」
「從今天早上起,你這是開口說的第一句話,」君老大人哼了聲,「你說你能好?」
君長知唇角輕抿。
「為父聽說,你同那——」
「沒有關係。」
「…………老子還沒說完。」
「無論父親想要說什麼,」君長知將腦袋擺正,垂下眼,讓長而濃密的睫毛遮蓋住自眼中的情緒,「過了今日,都沒關係了。」
「……」
君家父子安靜對話,然而他們卻不知,此時後宮已經翻了天。
此時此刻。
當眾人默默等待盛典時,在某個小小的院落里,面對孟樓的驚天怒火,宮人們跪了一地,在他們身後,是門窗敞開的小屋,而那上一秒還安靜坐在那裡讓人給自己描上紅唇的人,此時已經不知所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