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
被完全蒙在鼓裡的群臣就這麼跪在那傻乎乎地等——這一等就等到了日上三竿,等過了良辰吉時,年老體力不支的文官被小太監們伺候著旁邊休息區了,此時眾位大人心中未免犯嘀咕:這典禮老半天不開始,選好的時辰都過了不管是皇上也好未來的皇后也好一個都沒出現,這啥意思來著?
除卻大臣,心中還有些個小九九的自然是在那一排站著,等著眼睜睜瞧著自己這輩子的指望落入他人囊中的宮妃們——大約也是見皇上以及白朮久久不出現,眾宮妃們心中開始琢磨是不是出了什麼事兒,與此同時她們臉上不安和暗喜交替著出現,剛開始是沉默,伸著脖子往那未來准皇后該出現的方向看,看了老半天見沒動靜,她們便忍不住壞了規矩的交頭接耳竊竊私語——心中所想的無非就是那准皇后出了什麼事兒——無論是哪位姐姐妹妹嫉妒心發了狂干出這等喪心病狂的事,她們這會兒心底倒是統一就一個看法,那就是:幹得好。
過了一會兒,眼睛最尖的大臣首先看見那一排身著華服的錦衣衛開始往外撤。
又過了一會兒,這次是只要眼睛沒瞎的,都注意到原本圍在周圍同樣等待盛典的御前侍衛們侍衛陸陸續續消失,此時,大臣們從剛開始的犯嘀咕變成了不安,宮妃們那邊由女人們豐富的想象力已經流傳出了一個故事:未來的准皇后因為遭人嫉妒,這會兒出事兒了,發現的時候人已經不好了,皇帝正在她生前住過的那小院子里大發雷霆,悲痛欲絕。
這故事從宮妃主子的嘴巴里傳進宮女們的耳朵里,再從宮女們的嘴巴里傳到小太監的耳朵里,最後,由小太監傳話給各位大人府上的侍衛,再由侍衛的嘴巴傳到各位達人的耳朵里時,故事有了一個完美的起因經過結果——傳聞,是不知道是哪個嫉妒成狂的後宮女子,因爭奪后位不成,心生怨恨,故而派人在那未來的准皇后今日大典上要用的胭脂里下了厲害的毒藥,這會兒,那未來的准皇后已經滿臉潰爛至死,慘不忍睹,十分可憐……發現的時候人已經不好了,皇帝正在她生前住過的那小院子里大發雷霆,悲痛欲絕。
以上。
故事由君府府上的內侍小心翼翼給君老大人說的時候,他聽得也是一驚一乍的心說世界上還有這麼毒的毒藥碰一碰就要死,正轉過頭想要跟自家兒子討論一下這種毒藥存在的可能性,結果一轉腦袋,便看見原本還老老實實跪在自己身邊的人忽然一個起身站了起來——君老大人只看見眼前那大理寺卿的蟒蛇紅袍紅影一閃,還沒等他反應過來,那人已經急匆匆地跑出了幾米開外。
「長知,這是去哪啊?」君老大人滿臉迷茫,「埃?別跑啊,你爹跟你說話呢你個不孝子——」
結果就是大理寺卿在他老爹的叫聲中越跑越遠。
跟他同樣火燒屁股往城門外方向一路狂奔的還有錦衣衛指揮使紀雲——那一身錦衣衛指揮使飛魚袍,同大理寺卿的大紅蟒蛇官袍一起從兩個不同的方向迅速靠攏,在場群臣皆是忘記了繼續竊竊私語猜測,紛紛轉過了頭來,傻了眼似的瞪著這倆忽然發了瘋似的大人們——
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
這一邊,白朮已經順利地過了第二道城門——當然是爬出去的。
白朮覺得自己大概已經從都尉府畢業了——這些天,她完美的演技騙過了所有人,一邊跟著那些管教嬤嬤將該學的不該學的統統都學了一遍,一邊慢吞吞地去構思整個計劃——在她小口小口吃飯的時候,她想的是怎麼樣才能讓牛銀花不受牽連;在她頂著本書訓練「端莊走姿」的時候,她想的是怎麼樣才能順利出皇宮;在她抓著毛筆用極為醜陋的毛筆字一筆一劃地抄女德書的時候,她想的是,出了宮以後,她該怎麼走,水路還是陸路,以及接下來該去哪。
從冬季圍獵回來,她的出逃計劃就已經出具原型。
她又用接下來很長的一段時間,慢吞吞地收集她需要用的資料和物品,然後開始詳細這個計劃——一點點地填補整個計劃中每一個有可能讓她失敗的細節。
這樣的過程幾乎是麻木的——孟樓多聰明,紀雲多聰明,君長知多聰明——白朮從來沒有信心她能夠騙過這些人精,所以她在想這些計劃的時候,都是小心翼翼的——更多說的時候,她還得催眠自己確確實實要跟孟樓成婚當皇后什麼的——當然啦,騙過敵人的第一步就是要騙過自己。
…………這催眠過程過於成功。
以至於有那麼一刻,白朮幾乎自己都要以為自己要嫁給孟樓,然後就這樣以穿越女們該有的結局過完這一生——雖不一定得到好下場,但是錦衣華服的日子也能過上好幾天,偶爾或許還需要跟後宮的那些娘娘們搞搞宮斗。
好在最後那一夜在雨花閣同孟樓的對話讓她從這催眠中驚醒:宮斗個屁,她從來不是屬於這個時代的人,當初她搶破了腦袋就為了入皇噹噹公務員混個鐵飯碗,但是現在,她發現這碗飯不好吃了,有人要在裡面下毒了,她就必須要抽身離開。
而且要走得毫不猶豫。
此時此刻,在她的身後的內宮高牆——當翻過第一道牆的時候,她清清楚楚地知道大概不出半盞茶的時間,天德帝可能就會放出整個皇宮裡所有可能會跑步的東西出來追她,或者是追尋她的蛛絲馬跡,所以她打消了最開始,用天德帝給的大宮女的牌子掩人耳目出宮的計劃,她選擇的是簡單粗暴的翻牆。
按照錦衣衛辦案的習慣,詢問駐守城門的人有沒有可疑人物進出是他們肯定會幹的事兒——被他們知道白朮出去過這個倒是不打緊,白朮怕的是,紀雲他們能根據一道道城門之間她出入間隔的時間,直接推算出她的腳程,再順著一路追過來,那就糟糕了。
她總能在空氣中嗅到一絲絲危險的氣息。
一路上的心跳就沒消停下來過。
不過好在,這是在古代——通訊總是沒那麼方便迅速,基本還處於「出門靠吼」的階段,又介於天德帝可能礙於面子不敢大張旗鼓地搞擊鼓戒備,所以這會兒外層城牆的守衛們尚未發現不妥,戒備也沒有因此而變得森嚴許多,當白朮翻過最後一道宮牆,落在央城繁華熱鬧的街道上時,她長長地吁出一口氣,抬起手抹了把額間的汗。
白朮猜測,不出意外的話,天德帝那邊大概已經發現她失蹤,並且應該開始行動了——這麼想著,她小心翼翼地拉了拉身上的兜帽斗篷——她身上穿的是在城外買回來收著的普通尋常老百姓姑娘穿的春夏裝,身上罩著個普普通通的這樣斗篷,若不是這會兒她像是只燕子似的邁著輕巧的步子匆匆趕路,靈活地在來來往往的人群中穿梭,眼下這個面貌普通、頂多算得上是清秀的姑娘,和在街道上閑逛、站在路邊攤上看著廉價胭脂水粉的姑娘並沒有任何不同。
沒有人能猜到這會兒在近在咫尺的皇城之內,為了找她,整個皇宮已經被天德帝掀翻了天。
「挨,我聽說今兒個不是萬歲爺納彩宣皇后的日子么?」
「是啊是啊,我也納悶呢,怎麼這個時辰了,那皇城裡還沒有一點兒動靜?好歹也該有禮炮什麼的……」
「別說是禮炮了,奏樂都沒有——我剛還湊城牆邊趴著聽了一會兒,裡頭死一般安靜,也不知道怎麼回事。」
「哎喲,別是出事了吧?」
「呸呸呸,說什麼昏話呢!當心被錦衣衛聽見,抓了你去還拖累我!」
街邊的擺攤賣雜物的攤販們在相互胡侃之間,不經意地一抬頭便看見個戴著斗篷兜帽、低著頭的人從他們面前匆匆走過——只是那人一低頭,一縷烏黑的長發滑落,他們愣了愣這才反應過來似的叫了聲:「哎喲姑娘別走啊,來看看上好的進貢胭脂水粉——」
只可惜那姑娘是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兩位雜貨攤老闆閉上嘴,悻悻地面面相覷。
這條道路的盡頭是君府。
當越發靠近君府,周圍人煙越是稀少,那個匆匆忙忙的身影終於在空無一人的後院走道上停下來,她將自己藏身於陰影當中,摘下了兜帽,抬起頭看了眼一牆之隔之後的君府,想了想后,她手腳利落地翻進了院子里——後院中,原本趴在角落裡納涼的大狼犬聽見了動靜爬起來,正欲狂吠,一抬頭卻發現來的這傢伙好像它也認識,待她伸出手,摸了摸它的頭頂,狼犬耳朵動了動,嗚咽著又趴了回去。
就是奇怪地看著那個剛剛摸了它狗腦袋的傢伙像是賊似的爬上房頂。
然後選了其中某一處的房頂,掀開瓦片,將手中沉甸甸的包袱直接扔了進去。
做完這一系列事兒后,她毫不留戀地轉身離開了——空氣之中只聽見她衣袍翻飛所發出的的撲簌聲音。
……
白朮從君府的後巷走出來時,已經看見有侍衛上了街道。
她腳步一頓,靈活地閃身縮了回去,捉摸了下,便從手中最後一個包袱里,掏出些東西往臉上抹了抹——沒等一會兒,那鼻子山根就變得高挺了些,她又拍拍臉頰,原本沒多少肉的臉頰瞬間鼓了起來,又碰了碰唇,一張小嘴便成了毫無特色、頗為蒼白的大嘴。
她又吞下一粒藥丸似的東西,再稍稍將背佝下,等她從巷子里走出來時,便理直氣壯地與那些尋找她的侍衛們擦肩而過。
一路上,白朮慶幸自己沒有遇見一個錦衣衛,順利地就到了渡頭。
她花了多一些錢,從一名老婦人手中買了最近的一艘去北方渡口少慶的船隻的位置。
捏著那張船票,站在渡頭,白朮一時間有些恍惚——就好像回到了那一天,在都尉府的小小食堂里,紀雲站在那破破爛爛的餐桌前,指著一張羊皮紙同她們解釋:少慶,就是通往北方水路轉陸路的最後一個可抵達岸口,北方缺水,再往後就沒有可行船的路了……過了這岸口上了岸,前經少關,北陽,俞夏,公主嶺四大關口,通往四個方向,然而那地圖就像是一個收起來的籠——
這四個關口最後所有的指向處,統統都指向北鎮王的封地。
北方。
那片接近大商國國界的地方。
一直由親自駐守邊關的北鎮王這名將軍王親自管理,如果此時此刻,北鎮王已經活著從狩獵場安全地回到他的領地,那麼那個地方,便是天德帝的手唯一觸碰不到的地方。
而這正巧是白朮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