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
「沒人讓你從正面上,能這麼硬來也無妨該辦的事早就辦完了,還等你么?」大帳中正喝茶看兵書的人懶洋洋地掀起眼皮子掃了面前那氣焰囂張的人一眼,「現在本王也開始擔心你這腦子還能不能辦好事,莫要說加錢,本王給你開的月俸是不是偏高這件事都還需琢磨琢磨。」
白朮聞言語塞半晌,片刻發現自己居然無言以對,惡狠狠地瞪了眼孟朝玉,扔下一句「天底下姓孟的都不是好人」之後腳下生火焰似的轉身沖了出去,孟朝玉倒是也不惱,笑笑將手中兵書放下正襟危坐,微笑著看著白朮離開的方向——果不其然約幾秒后才殺氣騰騰衝出帳子的人又殺氣騰騰地沖了回來,一把將自己忘在桌案上的盔甲拽走,臨走前沒忘記再甩桌案後面的人一個大白眼。
白朮抱著那還挺沉手的盔甲找了個隱蔽的地方飛快套上,套上之後走了兩步覺得自己就像是一根放在麻袋裡的馬竿似的,走一步不僅全身盔甲都在空蕩蕩的晃,它還嘩嘩響,白朮就像是坐在機甲里操作的未來戰士……
想了想這麼著還是不好行動,白朮索性還是決定不要將就,午膳往後再去找軍中裁縫給自己重新裁剪一下才好……這麼琢磨著,她才一拍腦門總算想起還有午膳這件事,看了看時間已經差不多了,白朮順手抓過個巡邏的士兵問吃飯的地方,後者從上倒下把她打量了一遍,或許也有聽聞今兒軍營里收了個女兵,雖不驚訝眼中還是難掩不屑,最後隨便給白朮指了個方向,頭也不回的走了。
態度相當不友好。
白朮還是笑眯眯地跟那士兵瀟洒離去的背影說「謝謝」,轉身往他指的方向一路摸去,結果越走人煙越稀少,而此時本應當是那群士兵們操練了一天正飢腸轆轆的,不應該是這樣清冷……想到這,白朮索性停下了腳步不再往前走,伸著脖子東張西望,這時候突然瞧見後面那個帳篷里,早上把她從水深火熱里拯救出來的師爺又出現了——師爺姓梁,全名梁文昭,大家都管他叫梁師爺…這會兒,梁師爺那張平日里有些蒼白的臉這會兒紅撲撲的,頭髮也濕的很,雙唇也不知怎地微微濕潤泛紅……一副剛辦完事兒的模樣。
然而軍營重地,放眼望去,就她白朮一個陰陽人(。)……
結論出來了。
白朮盯著看了一會兒,半晌又用詭異的目光看了眼師爺後面的帳篷,生怕一個不小心裏面再走出個打赤膊、同樣滿身大汗的壯漢出來。
那場面也是有點尷尬。
在她猶豫之間,只見梁師爺已經迎面走來,白朮退也不是前進也不是,等到那師爺避無可避地來到她面前,笑眯眯的模樣瞧著她,她被瞧得心中發毛,怎麼看都覺得那目光是要殺人滅口,於是狠狠咽了口唾液,沒等她找到話題開口,沒想到倒是來人悠哉道:「怎地那麼緊張,一副做壞事兒被抓包的模樣。」
「我我我……」白朮舌頭打結,糙漢子面前她能巧舌如簧,偏偏對這種文弱書生,她向來是討厭的……跟君長知一樣,天下讀書人都一樣,不動手站在那用那種讀書人專屬的臉都能把人酸死……白朮憋紅了臉,低下頭盯著自己的腳尖,聲音如蚊子哼哼了聲,「我就路過。」
「沒事,小姑娘家對這種事好奇也是正常。」梁師爺彷彿已經看透一切,伸出手拍拍她的肩,「我不會跟王爺告狀。」
白朮想拿刀架在這個不要臉的臭基佬脖子上說「誰他媽好奇這個」「告狀也是你死」,抬起頭掃了師爺一眼,最後失去了這個勇氣,只能拚命搖頭。
「我聽王爺說,你在皇城的時候還是大名鼎鼎的錦衣衛。」梁師爺說,「那錦衣衛里,也都是風華正茂的官家子弟,各個相貌端正,才華武藝樣樣精通,恕在下冒昧唐突,只是你這小丫頭泡在那樣的男人堆里,怎還會對這種事好奇?」
「……」
我那群兄弟們是很優秀,但是這並不代表他們就已經優秀到需要內部消化的地步。
白朮嘿嘿笑了笑,無比尷尬。
這時候梁師爺見她嚇傻了似的除了搖頭就是傻笑,也覺得頗為無趣,抿抿唇道:「然而這時候,大伙兒都在雞飛狗跳的搶食,也就我這樣不屑與他們同流合污的人,青天白日跑到後頭溫泉泡泡,你這會兒哪怕是去,也只能看見我這等贏弱書生的雞骨架子……」
白朮:「?」
師爺:「想要看士兵們平日里練出來的好身板,這時候是看不見的,推薦日落西山,一日操練結束后再來……」
白朮:「……」
師爺熱情介紹:「那才是偷看將士們沐浴的黃金時間,運氣好的話,王爺說不定也會在那與民同樂。」
白朮:「……」
白朮的腦子艱難地轉動消化了一會兒師爺說的話,良久她才算是徹底反應過來他在說的是哪國語言,抬起頭頭一回找到了勇氣敢同那師爺對視,兩人相互瞪視良久,白朮這才從牙縫裡擠出一句:「……師爺以為我是來偷窺那些五大三粗的漢子泡澡的?」
梁師爺露出個真誠又驚訝的表情:「難道不是?」
這智商,北鎮王還不嫌棄地帶在身邊,真正是不挑……且心地善良。
「不是,」白朮長噓出一口氣,抹了把臉,「我餓了,是來加入雞飛狗跳搶食吃的一員的,方才隨便問了人,他告訴我在這邊領午膳……」
梁師爺一愣,隨即露出個恍然的表情:「你被誆了。」
「嗯,」白朮萬分無語地聳聳肩,「我也發現了。」
「領午膳的地方在反方向,」梁師爺說著,見白朮點點頭匆忙一彎腰鞠躬道謝轉身就想跑,伸出手連忙一把捉住那有些單薄的肩膀上,見那人收了腳步轉回頭一臉困惑地看著自己,他無奈笑笑,「都什麼時辰了,你現在去也只能落到幫人刷鍋的份兒,哪裡還會有剩?」
「我大清早就來了,現在餓的前胸貼後背!」白朮瞪大了眼,「支撐不到晚膳我就餓死了,你們王爺昨晚趴在我床頭說的多誠懇動聽,結果今早一來就把我攔在外頭,現在連飯都不給一口?」
梁師爺被她吵的腦袋嗡嗡,只知道聽出這孩子大概是真餓狠了,語氣那叫個真心實意的委屈,心中暗自嘆了口氣:「這倒是冤枉,有人故意給你指錯路可是同咱家王爺無關……在下猜測,無非是軍營里來了個女人,讓眾將士們頗為消化不良,於是便……」
「便這麼欺負人?」白朮氣得腦袋疼,「我哪裡比他們差了?」
矮。
瘦。
看上去手無縛雞之力,別人猜測是來混口軍糧吃如此嫌疑非常正常……
然而這話當然不能跟面前已經氣炸的人說,梁師爺只好含蓄地順從她的意思,隨聲附和營中將士有眼不識泰山有機會一定好好教育他們,一邊將氣呼呼的人帶著往某個空地陰涼處安置好,自己轉身到伙房拿了份給他們這些上等士兵王爺還有軍師留下的食物給她帶了去,看著那低聲道鞋接過食物就撲在食物上一頓風捲殘雲的小腦袋,梁師爺摸了摸鼻尖,開始認真考慮王爺這麼草率做出讓一個姑娘進入軍營的事兒到底對不對。
看來已經有人表現出了消化不良。
然而這會兒只顧著埋頭苦吃的白朮哪裡知道他在想什麼,快速地將那份食物吃完后,抬起頭用袖子擦擦嘴,將空碗塞回給還在游神的師爺,又到了聲謝,抬腳就要往外走。
梁師爺趕緊叫住她:「往哪去?」
「看看住的地方。」白朮皺眉,「包袱都讓人送過去了,這會兒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人扔出來了。」
軍師聽這話未免覺得心酸,然而說話的人卻是一臉不在意,沒等他回答便抬腳離開,匆匆往大營方向走去。
只留給梁師爺一個瀟洒又落魄的背影。
……
而事實證明,白朮的猜想是沒錯的。
她到的時候,發現自己原本被安排到的窗外已經詭異的消失在了她左邊的兄弟以及右邊的兄弟之間,她的包袱不多,此時此刻正端端正正地放在原本屬於她的塌位的地面上。
當白朮走進去時,一群新人士兵吃飽喝足正打打鬧鬧準備開始下午的操練,一伙人見她走進來,便突然失去了聲音……
霸佔她床位的兩人清了清桑子,交換了個得意的眼神。
白朮挑挑眉,三兩步走過去,將自己被扔在地上的東西撿起來拍拍灰,看著堆滿了自己床位上的東西,問:「這誰的東西?」
半晌,沒人回答。
白朮清清嗓子,重新問了一遍,然而當她確保自己的聲音絕對傳遍整個軍營,卻還是沒有人回答——那些人只是一副看熱鬧的模樣,面面相覷,又憋著笑。
白朮看著心中有火,也不再發問,索性彎腰手一伸,將放在自己床位上的東西掃地上,那不知道是誰的東西稀里嘩啦落了一地,等枕頭也沾灰,那原本睡她左手邊的人終於「皚皚」了兩聲,瞪大一雙牛眼:「你、你怎把俺的東西扔地上了?!」
「那是你的東西啊,我不知道呀。」白朮說,「放我這裡,我問是誰的你又不說,只好當是沒人要的垃圾扔——」
「你說誰的東西是垃圾?」那人搶聲打斷了她,「我媳婦兒給我才縫好的新衣裳,新鞋,怎麼就成了垃圾——」
「不是垃圾你倒是別放別人地方。」白朮跳上床,「我還要睡呢?」
「你你你睡什麼睡?!你個女人家家的,跑到我們大男人中間來,還恬不知恥地說什麼要同我們睡?!你害臊不害臊?你不害臊我還害臊么!」
那人漲紅了臉,不甘示弱似的吼回來,白朮被他一口一個睡吼得大腦失控,微微瞪大了眼震驚地看著這人發神經——結果軍營里的人都以為她被罵傻眼,七七八八大笑起來,還有人起鬨吹口哨,說「來跟我睡」「我抱著你睡」等一系列難聽的話……
那跟白朮吵架的人見周圍的人那麼支持自己,白朮又不說話,一時間也是來勁兒了,臉上從之前的驚慌緊張逐漸沾染上一絲絲得意,繼續吼道——
「老子不同你睡!我媳婦兒知道了該同我鬧了!聽說你是替你爹從軍,他若是知道你跑來軍營里就是同男人睡,非打斷你的狗——」
啪!
那人的話尚未說完,便被一聲驚天動地的響聲打斷。
等他反應過來時,只覺得自己臉頰一側火辣辣的疼痛且迅速高漲起來,周圍起鬨的聲音一下安靜了下去,這時候他還想吼什麼,張開嘴,卻發現自己只能發出「啊啊啊啊」的聲音,哈喇子順著嘴角往下掉……
居然是被一巴掌打得下顎骨都脫臼了。
周圍其他人見他那幅痴獃模樣,又是覺得好笑,又見那站在塌子上的人一臉陰沉生怕自己也挨一下瞬間又不敢笑,一時間場面極為尷尬。
紛紛盯著白朮的手,彷彿難以置信那一巴掌是她這麼個看上去能被馬蹄子一下子撅死的身板兒揍出來的。
片刻后,直到只見那站在塌子上的人慢吞吞地跳下了塌子,撿起自己的包袱,走到帳子邊將帳子里唯一的兩張桌子上的東西拿下來,又將它們拼好,順手將自己的鋪蓋被褥放上去,眾目睽睽之下也不見緊張,不急不慢將所有東西整理好,她這才將自己的包袱放上去,然後指著這拼好的臨時塌子說:「為了你們不被各自的媳婦打斷腿,不回去跪搓衣板兒,我睡這,成吧?」
眾人:「……」
白朮:「覺得我霸佔公共場所的趕緊說。」
眾人:「……」
白朮叉腰,滿意地點點頭,面無表情地對著這一大屋子瞪著自己屁都不敢放的男人們沉聲道:「很好,看來是大家都同意了……以後大家都是一個軍營的人了,互相包容,互相關愛,友誼萬萬歲。」
……
鴉雀無聲的帳外。
梁師爺稍稍彎腰,瞥了一眼身邊人的臉色,試探性的喚了聲:「王爺?」
來人懶洋洋地掀了下眼皮子,「嗯」了聲,抬起腳卻是轉身往回走,梁師爺急急跟上,還未張口說什麼,便聽見身邊那人道:「便是你大驚小怪了,裡頭那人你以為是那麼欺負的?我那皇弟還在皇城被她氣得原地跳腳,上次招惹她,本王可是掉了邊手臂……挨一巴掌都算輕的,氣急了真把人腦袋活生生擰下來不可……就沖這個,該給她頒發個團結友愛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