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劍三30
「師父!」
猛然坐起身,帕西菲爾喘著粗氣,一雙眼眸通紅,布滿血絲,眼神中還殘留著殺人時的狠厲與難以掩飾的悲痛瘋狂。
葉英死了,就在自己身邊。
藏劍山莊被攻破,所有留守弟子無論年幼與否盡皆應戰廝殺,鮮血將大殿前的階梯染紅,一具又一具的屍骨堆積成小山,分不清敵我。庄內所有弟子戰至最後一刻,全部戰亡,卻也沒能守住藏劍山莊。
生死一線的場景經歷的太多,背後的衣襟一片溫熱,那是葉英的血。死守到最後,他二人也都是強弩之末,在硬撐著。
與葉英背靠背死死守著對方的身後,帕西菲爾注視著滿目的狼牙軍,周圍已再無活著的藏劍弟子,心中漸漸湧起了一股深深的恐懼感。
他知道自己今天必死無疑,也不懼死亡,可他身後是葉英!葉英是不能死的!唯有葉英......絕對不能死啊......
抬手默默捂上自己的胸口,完好無損,但是帕西菲爾記得的,這裡曾經被長|槍洞穿,連同著葉英一起,穿心而過的疼痛比起葉英的死根本就不值一提。
那一天,他是和葉英一同戰死的,視線的最後,是伴隨著血花散落的銀髮,然後他聽到葉英說......念安,別怕......
「酒醒了?」
耳畔傳來誰人的聲音,帕西菲爾抬頭看去,卻是一身著雪白狩衣的青年滿含笑意的坐在自己對面,手中把玩著一杯酒盞。
一別經年,連記憶都逐漸遠去,此情此景似曾相識,多年以前,他似乎和一人在客棧中喝過酒。
「你是......源明雅?」
不對勁,太不對勁了!
什麼就酒醒了?他又為何與源明雅身處於客棧之中?這分明是曾經過去記憶中的事。
「收一收身上的殺氣,看看你旁邊。」
放下手中酒盞,源明雅抬手指向桌子旁。
順著那個方向看去,正是喝醉了酒,趴在桌子上熟睡的小道士。
「沈澄鴻!」
瞳孔一陣緊縮,帕西菲爾整個人都僵住了,瀰漫在客棧中的殺氣瞬間消弭。這不是記憶中死在他懷裡已經是青年的好友,而是更久以前少年時期的沈澄鴻,還好好活在這世上的沈澄鴻!
「這是.....怎麼回事......」
顫抖著伸出雙手,帕西菲爾的眼中還有未褪去的血色,他看著自己少年時期的身形,驚愕的望向對面。
「總算意識到了么,此物名喚八咫鏡,又名真經津之鏡,鏡中之夢自成一世界,你所經歷之事,於現實僅是彈指一揮間。」
將一面普通的鏡子推到桌面中央,源明雅輕叩了叩手指。
「鏡中世界?彈指一揮間?」
皺緊眉頭,帕西菲爾的額角陣陣抽疼,夢境與現實截然不同的兩份記憶相互衝撞,他這才從中想起了一些被自己遺忘的東西。
是了,當時他與沈澄鴻遇見源明雅時,是在一條小巷子里,爾後身體莫名不能動彈被打昏,再次醒來時便是在客棧中,是源明雅告訴他,幾人是在客棧中喝酒喝醉了......
記憶的分岔路就是在此處,若說那鏡中自成一世界,那恐怕自從他醒來后,就不在現實世界中,而是身處夢中鏡世界卻未曾察覺。
目光掃過小道士熟睡的容顏,帕西菲爾瞌上眼眸坐下,深深吸了一口氣,復又睜開,眸光終於漸漸平靜了下來,然漆黑的瞳孔中卻好像孕育著更為可怕的瘋狂,只是還未爆發,被緊緊束縛著。
「這裡才是現實......那在遇見之後所經歷的,都是夢嗎?」
葉英、沈澄鴻、葉皓軒以及諸多藏劍弟子都還好好的活著......對不對......
「是,於夢中經歷生離死別,你可有感悟?」
收回鏡子,源明雅心中已有答案,不,或許該說是掌控著源明雅身體的晴明。
晴明認識源博雅的時候,就發覺了友人的情感與常人不同,人有七情六慾,而這七情六慾又演變成各種各樣繁瑣複雜的感情,這才能稱之為善變的人心,博雅雖有心,卻只有外在之型而無內物,模仿的感情終究不是自己的,唯有自己懂得才能算是擁有一顆心。
正因如此,晴明才拿出八咫鏡設了局,讓好友進入鏡中世界真正的找到屬於自己的心。
救命之恩、師徒之情、同門之誼、陰陽之隔......
走過這一遭,體會過失去的痛苦與真正的死亡,那一顆空有外形的心才會被填滿,成為一顆真正的人類之心。
「感悟?想殺你算不算?」
視線掃過,身穿雪白狩衣的青年早已不知去向。
長長的呼出一口氣,帕西菲爾靜靜的梳理好腦海中的記憶中,解封的力量與內力遊走在全身,異常的充實,似乎記憶中的弱小無力都不曾發生過,但他是記得的,永遠不會忘記那時的無力與面對生命逝去時的無可奈何。
一去不回的葉皓軒。
並肩作戰的沈澄鴻。
擋在他身前的葉英。
死在他懷中的同門。
......
保護他的,他保護的,一個都沒能活下來,心中縱有萬般不甘與怨恨都在死亡后化作虛無。
死是什麼感覺?
帕西菲爾不知道,傷口太多,已經麻木的感覺不到疼痛,葉英護著他倒在地上,身後便是源源不絕的狼牙兵,可他連呼吸的力氣都沒有了。
曾經有很多人都跟他說過死亡並不是結束,而是新的開始,可他從來都不信的。可這一次,在閉上眼睛的剎那,他卻流淚了。
唯有這一次,他想要相信,若死亡不是終結,若世上真有來生......那便來生再聚......
伸手覆上胸口在夢中被洞穿的地方,帕西菲爾慢慢攥緊衣襟,心臟被洞穿的痛楚彷彿還在,但是夢終究會醒,還好只是個夢,他想回家了,回藏劍山莊了。
「阿嚏!好冷!我怎麼睡著了?」
直起身來揉了揉眼睛,小道士睡得一臉迷糊,很茫然的下意識扭頭看向身邊的好友,臉頰還泛著紅暈。
「無事,出來許久,我也該回藏劍山莊看看了,明日先送你回純陽宮。」
瞅見小道士這迷糊樣,帕西菲爾手指動了動,還是沒忍住的掐了掐對方臉上的肉,心中的戾氣終於徹底消失,這跟夢中的人簡直反差太大了,但眼前的沈澄鴻才是真正鮮活著的,而非是夢中早已心死的清冷道長。
「好哦,念安念安,我跟你說,我剛才做了個好長的夢啊。」
抱著劍默默點了點頭,還沒完全清醒的小道士便被拉著手站起身來往外走去。
「什麼夢?」
帕西菲爾偏頭詢問,他覺得自己大概以後會有很長的時間都會對睡覺與做夢有抵觸心裡了。
「我夢到我長大了,我還保護了你呢!」
伸手比劃著,小道士神采飛揚,臉頰上還掛著兩個小酒窩。
「然後呢?」
腳步一頓,帕西菲爾若無其事的拉著對方的手繼續往前走去。
「啊......後面的不記得了......」
小道士突然驚呼出聲,明明夢裡記得很清楚,可仔細回想卻又什麼都想不起來了。
「是嗎,或許你真的保護了我也說不定。」
路邊逐漸亮起的橙黃燈火將帕西菲爾的眉眼映得柔和起來,心有所感,他偏頭掃過燈火闌珊處,有一襲白衣閃過。
黃粱一夢,是該醒了。
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帕西菲爾雇好馬車將小道士親自送回純陽宮,又去了萬花谷尋蘇卿。
「怎麼突然送我這個?」
把玩著手中好友所送的匕首,蘇卿有些奇怪,一片綠葉飄落在刀刃上,瞬間一分為二,可見這匕首不失為一把利器。
「你為醫者又半點武功都不會,給你防身。」
帕西菲爾曾在夢中在戰前將匕首贈與了蘇卿,而今卻是早早的把它交到了好友手中。
「那便多謝了。」
收下匕首目送著好友匆匆離去,蘇卿又想起了前幾日自己做的一場夢,夢中,有他想救卻無能為力的人,縱然記得不清楚,可夢醒后殘留的悲憤與無奈卻令他心中一沉,總歸是個不愉快的夢。
清風吹過萬花谷,拂開蘇卿身後案几上一本書卷,露出花間二字......
半月後,帕西菲爾抵達藏劍山莊,早已收到消息的葉皓軒等在大門口直接給了他一個熊抱,雙臂直接輕鬆的把人舉起來轉了一圈,又伸手捏了半天的臉這才準備逃跑。然而預想之中的怒吼卻遲遲未在耳邊響起,令葉皓軒收回了邁出去的腳步。
小師弟竟然沒有吼他?這不正常啊!難道是在外面受委屈了?
「說,誰欺負你了?師兄去給你揍他!」
「沒有,我很好,師兄。」
臉頰被捏的通紅,帕西菲爾突然就笑出聲來,笑著笑著,眼淚就無可抑制的流了下來。
「誒!別......別哭啊!有什麼事師兄給你撐腰!想不想吃糖葫蘆?師兄這就給你去買好不好?」
被小師弟頭一次哭嚇了一跳,葉皓軒瞬間慌神了,急的團團轉,連銀子都沒帶就要往出跑買糖葫蘆去。
「......」
抬手抓住葉皓軒的一角,帕西菲爾想開口說話,百感交集之下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藏劍山莊亦如往日一般熱鬧,有弟子演練之聲傳進耳邊,目之所及是熟悉的景色,絲毫未變。
故人依舊,藏劍安好。
【你們都還活著,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