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劍三31

「念安你還好嗎？」

「有什麼事別憋在心裡和師兄說說。」

「你別不說話啊！到底是怎麼了？」

大約是從沒見過自家小師弟這麼安靜的模樣，葉皓軒實在是被嚇了一跳，那個瞬間，念安望過來的眼神似乎穿透了時間透過他看著什麼，悲傷而絕望，讓人覺得要窒息。他從來都沒有見過這個樣子的念安。

「我沒事的師兄，就是許久不見甚是想念，一時有些走神了。」

耳畔充滿了葉皓軒的聲音，帕西菲爾收斂了情緒，勾起唇角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以示安慰。葉皓軒曾經死過，而李浩然也在那場戰爭中死去，夢境是真實，捲入夢境中的人或許不記得發生了什麼，但是鏡中世界亦是真實。

不過，一切都過去了，那些不安定因素必須要扼殺在萌芽在之中。

「好吧，你一路回來也累了，趕緊休息去吧。」

雖然心中仍有擔憂，但葉皓軒看得出自家小師弟並不是很願意提起發生了什麼，便體貼的帶過了這個話題，拉著他的手往院落中走去。每次小師弟回來都是先去大莊主屋裡的，這次肯定也不例外。有大莊主在，肯定什麼都能解決。

「師兄......多謝......」

站在葉英的院落中，帕西菲爾看著葉皓軒離去的背影，又想起了那個夢中，葉皓軒最後的告別，亦如現在一般轉身離去的背影......

「念安。」

察覺到屋外熟悉的氣息久久沒有動靜，葉英推開門，門口正站著一臉出神的小弟子，連他開門而出都沒有反應。

「師......師父......」

帕西菲爾一愣，身後的聲音依舊是平靜的，就算是生命的最後關頭也是如此，帶給他莫大的安心。他的恐懼、不安、憤怒、悲傷、怨恨都可以在這個聲音下泯滅，因為那是葉英，如此而已。

胸口曾經有傷口的地方似乎又在隱隱作痛，提醒著他葉英也曾經死過的事實，那種悲傷而絕望的感覺緊緊揪著他的心臟，讓人窒息。

「進屋吧。」

拉起小弟子的手帶進屋內，葉英早已預料到如此情景，只是他的一生曾經都是劍道，今生卻是多了許多意外，一向不善表達的他亦不知該如何處理，只得先看看小弟子的狀況再開口罷了。

「師父，你曾說過弟子已有劍道可走，問心、問劍、問道。」

「弟子無懼於生死，也手染鮮血，喪生於弟子手下的生命不計其數。」

「過去，弟子為殺人而殺人，不曾有過理由，亦不知生命可貴。」

「而今，弟子為救人而殺人，為守護而殺人，可手中之劍卻是鈍了，若不鋒利，要他何用！」

默默握緊雙拳，帕西菲爾雙眼布滿血絲，他不明白啊！沒有感情時，殺再多的人都不會令他觸動，可當他有了感情有了想要保護的人時，卻發覺自己變弱了，強大的力量保護不了什麼，他守護不了自己珍重的人，也守護不住他們的心不被傷害。

「念安，在你看來，為師之劍可算鋒利？」

手持佩劍站在屋中，葉英整個人都透著一股平和，絲毫不像是一個用劍之人。可剎那間，他的氣勢一變，寶劍出鞘鋒芒畢露，凜冽的劍氣充斥在屋內，無不昭示著葉英的鋒利，比起他手中的劍，他自己便已是一把鋒利的劍。

「弟子慚愧，師父劍鋒所指，無人可擋。」

在夢中見識過葉英的無上心劍后，帕西菲爾雖然並沒有作為敵對方被這尖銳的劍氣針對過，但同樣能感受到這劍氣的可怕，若是這劍鋒指向自己，他可能根本接不下來，只能做到勉強保命而已。

「不，鋒利之劍傷人傷己，為師之劍亦有制約，藏劍山莊、家人都是制衡，這就是為師的劍鞘。」

「若非無情之人，誰都有弱點，它是一把雙刃劍，手中之劍鋒利與否都在你的一念之間。」

弱點無可避免，葉英強大嗎？這無可厚非，他固然是強大的，可他也有弱點，那就是家人和藏劍山莊。

弱點會讓劍鋒變鈍，會化作劍鞘束縛住寶劍應有的鋒利。可那並不是真正的變弱，有了弱點，才可以將劍鋒磨礪，當有一日，你劍鋒所指無人可擋時，那麼弱點也就不再是弱點了。

「念安，你可懂？」

俯下身來伸手掰開小弟子緊緊攥成拳頭的手，葉英看著手掌上一個個被指甲刺破的月牙狀傷口默默搖了搖頭，戰場上少年殊死廝殺的場景歷歷在目，無一不讓他記憶猶新，那孩子也在努力著，努力守護著他在意的人或物。

【當你真正有了無論如何都想保護的存在時，你所爆發的力量只會讓你越變越強，終有一日什麼都不會失去。】

「你已經做的很好了，念安......」

所以，不必自責，不必迷茫，你手中之劍從未鈍過，這只是你一生中必將經歷的磨礪。

抬手拍在少年的肩膀上重重按了按，葉英勾起唇角，睜開的眼眸中映射著少年的身影，幾縷銀色的碎發散落在額前，收斂了劍氣的他正如寶劍歸鞘，卻無人會因此而輕視這把寶劍的劍鋒。

【你已經做的很好了。】

「弟子，多謝師父教導！」

淚水不爭氣的奪眶而出，帕西菲爾雙膝跪地，重重的在地上磕了三個頭，因為有這樣的師父，才能有今日的他。否則他也許早就心神失控迷失在傑諾瓦的蠱惑與殺戮之中了。

強大的力量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擁有一顆同樣強大的心，這也是葉英強大的地方。

帕西菲爾無法容忍夢之事再度重演，正因如此才想要改變，他要抹殺掉所有他記得的不安定因素。

「念安，為師只願門下弟子一生平安喜樂，你無須過多干擾背負殺戮。」

抬手將人扶起，葉英察覺到小弟子周身閃現的殺意，他也曾有此想法，但只是片刻便被摒棄。大唐氣數至此，即便沒了安祿山與狼牙軍，也仍會有其他的戰亂。如今重來一次，他已有準備，必不會再如過去那般被打的措手不及。

「師父之意，弟子明白了。」

不想讓葉英擔心，帕西菲爾轉移了話題，說起路上所經歷的趣事，現實一瞬於夢中卻是數年，他講的自然是極為模糊，甚至有些磕磕絆絆。

可葉英卻並未打斷，安靜的聽著，直到夜深了，小弟子熬不住趴在桌邊睡著了，才起身把人抱到床榻上蓋好被子，自己脫去外衣吹滅了燭火躺在外側瞌上眼眸。

這一晚，帕西菲爾睡得極好，以至於早晨醒來發現自己窩在自家師父懷裡時，整個人都僵硬的不敢動彈了，小心翼翼的把呼吸放的細細的，活像個木頭人。

「起吧。」

葉英的感官何其明銳，身邊的呼吸剛有所變化他就已經醒來，只是小弟子接下來的舉動卻著實讓他覺得好笑，遂起身開始穿衣洗漱。

「師父我來幫你吧。」

坐在床榻邊穿上鞋跑過去，帕西菲爾自告奮勇的想幫葉英穿衣服，畢竟大莊主的服飾也很繁瑣，他還從未幫過師父什麼忙。

「好。」

動作微微一頓，葉英便停下來任由小弟子開始為自己穿衣，可惜帕西菲爾的身形還是少年，墊著腳尖伸直手才夠到自家師父的肩膀，還是葉英有所察覺，蹲下身子才順利把衣物穿著完畢。

終於把衣服穿好的帕西菲爾自覺不好意思，找了個借口就跑了出去，簡直跟落荒而逃沒啥區別，葉英注視著他的身影離開院落，才看向身上無數系錯的衣物。

「大莊主可否要整理衣物？」

有侍女前來詢問。

葉英無奈的搖了搖頭，說不用，便帶著劍出門了。

而這邊，帕西菲爾早已將精神力最大限度展開掃描即將開始作亂的狼牙軍，尤其是安祿山的存在，而今距離安史之亂的時間已不剩多少。這麼一掃，果真在范陽找到了大部分聚集在此處的狼牙兵，當然，還有安祿山。

「你要去嗎？」

身著雪白狩衣的青年不知何時出現在身邊，這句話不是詢問，而是定論。

「去。」

殺意已經不可抑制的開始外泄，帕西菲爾是不可能忘記夢中的一切的，只有將知道的危險扼殺於萌芽之中，他才能安心。

「即便你這一去，就要背負罪孽，你也要去嗎？況且沒了安祿山還會有其他的變數，你殺了他們，這樣的罪孽在死後，可是會不得超生呢。也許你做的只是無用功。」

青年的目光凌厲，口中的話語也極為尖利。

「那又如何？晴明，我意已決，無需阻攔。」

帕西菲爾不傻，第一次見到源明雅的時候他就莫名的有些熟悉，剛出夢境的時候他的確很混亂，但是思緒整理后，他就已經有所察覺，這個世界不會有人知道源博雅這個名字的人，而講過名字就是咒的人，只有晴明。

「這次總算不遲鈍了，也罷，就陪你走一遭吧。」

話音一落，有華光自源明雅體內飛出，化成另一名身著雪白狩衣的青年，看那熟悉的眉眼，正是晴明。

世間萬物皆有因果，他借用著源明雅的身體，那麼殺戮的罪孽源明雅也會承受，晴明便離開了他的身體自己前去。

清風拂過，兩人的身影已消失在原地。

「你不去嗎？」

少女的聲音突然響起。

「不，我們走吧多多，我不能干涉現在他們之間的事。」

搖了搖頭，源明雅帶著身邊的少女轉身離開。

此時，范陽城外，無形的結節悄聲無息的覆蓋開來，隔絕了外界的空間。

「晴明，解決掉這些人我可能就要離開了，如果他們不記得我，會不會好一些？」

凌空而立，帕西菲爾看向身邊掐印的好友。曾經的世界他只接觸過一小部分的人，而在這個世界中，他有了太多的牽絆。生命之泉久違的開始蠢蠢欲動，強行改變一個世界的運作，他有預感，這次一旦離開就再也不能回來了，正因為知道離別的痛苦，他才寧願沒有人記得他。

這是他能為葉英，為藏劍山莊，為好友們唯一能做的了......

不能欺騙，那就忘記吧......

「......你......就不害怕嗎？」

結印的指尖一頓，晴明詫異的抬頭，讓所有認識的人忘記自己，這等於抹殺自己的存在，何等悲涼。

「不......不我害怕......因為你們就在我身後，我不能害怕......」

「拜託了，晴明......」

灰白的羽翼刺破血肉伸展而出，狂暴的能量開始在天地間肆虐，密布的烏雲瞬間遮天蔽日，有人睜著猩紅的眼眸立於空中，抬手指向地面。

「超新星。」

......

藏劍山莊，內院。

葉英有所察覺，身後一熱被緊緊抱住，睜開的眼眸只看到圍攏在周身的羽翼伴隨著瑩綠的光帶漸漸消逝。

「要走了嗎。」

「不肖弟子此去無歸期，望師父......日後珍重......」

「......念安......你已經可以獨當一面了......」

原來這孩子，已經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長大了。

沒有回頭，葉英抬手抓住一縷熒光，看著它在手中飄忽，緩緩升上天空.，身後早已空無一人......

數年後，有新進的小弟子進入藏劍山莊，有很多都想拜入大莊主葉英的門下，卻被告知大莊主正陽門下已不再收徒，其門下曾經只有一名弟子，名葉念安。

「大師兄，那念安師兄在哪呢？」

有好奇的小弟子不禁問出聲來。

「我也不清楚，好像是大莊主在外面收的徒弟吧，已經不在人世了。好啦，我帶你們去其他地方看看吧。」

葉皓軒伸手習慣性的捏了捏身邊離得最近的小弟子的臉，然後帶著一群嘰嘰喳喳的小黃雞們離開了。

樹下，葉英細細擦拭著手中長劍，清晨的陽光照射在藏劍山莊內，一切亦如往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