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皇后
右手在袖中緊握成拳,唇邊卻露出了一個笑容,「多謝娘娘關懷,臣妾好多了。」頓了頓又道,「臣妾有傷在身,未能起身跪迎二位娘娘,請娘娘降罪!」
「葉采女說的什麼話?你身子不好大家都知道,本宮怎麼會怪罪?」皇后笑道,「眼下先好生將養著,禮數什麼的等病好了再補上便是。」
璟淑媛也從旁附和,「皇後娘娘說的是,葉采女你便放寬心吧。」
「多謝娘娘體諒。」
宮娥搬來綉墩,皇后和璟淑媛在床邊坐下,這才語重心長道:「陛下對你的事很上心,特意吩咐本宮好生照看,你也要爭口氣才是。太醫院備了一些滋補的藥材,本宮都給你帶來了,回頭也好用上。」轉頭吩咐,「落衣,還不快讓人把東西都抬進來。」
她話音落下,立刻便有宮人捧著大大小小的盒子進來,裡面裝滿了各色名貴藥材。
葉薇彷彿受寵若驚般,囁嚅道:「娘娘如此厚待,臣妾……臣妾哪裡受得起……」
「娘娘既然賜給你了,就沒有你受不起的。」璟淑媛笑道,「不過真要說起來,那些藥材里有一隻百年老山參實在不錯。琥珀,你取過來給葉采女瞅瞅,這可都是娘娘的恩典吶!」
那喚作琥珀的宮女從案几上抽出一個長條錦盒,含笑走到床邊,「葉采女,您瞧瞧。」
葉薇配合地看過去,只見紅色的絲絨里托著一隻長長的山參,一看就價值不菲。視線略微上抬,卻見宮娥手腕雪白、窄小的袖口綉了一圈翠綠的藤蔓,再往上,是清秀端麗的側顏。
瞳孔微縮,她幾乎是立刻就認出了面前的人。是她!那段模糊記憶里、那個在湖邊和男人交談的宮娥!原來她竟是璟淑媛的人!
脖子有點僵硬,她用餘光朝皇后瞥去,卻見她雖然依舊面含笑意,神情里卻隱隱透出一股冷。
她在打量她。她在等著看她的反應。
手指一松,原本握在掌中的盒子掉到地上,裡面名貴的山參也滾了出來。
「呀,采女您這是……」琥珀驚呼一聲,忙蹲下去撿山參。而葉薇咽下一口唾沫,看向皇后的神情里終於露出了恐懼。
「娘娘……」她艱難道,「臣妾不是故意的。」
皇后看著葉薇的神情,終於確定了自己的猜測。她果然還是認出了琥珀,而且看她這個反應,搞不好連琥珀和那個人的對話都聽到了,不然不會嚇成這樣。
「本宮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不過事情都發生了,總要有個解決的方法。」她這麼道,也不知是在說山參,還是在說旁的。
「娘娘……」
「好了,時辰也差不多了,本宮回了。」她打斷葉薇的話,站起來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關於葉采女你之前中毒的事情,陛下交給本宮處理。如今六尚局已經在追查,等你身子再好點,興許便能看到結果,你且耐心等著吧。」
她轉身要走,葉薇卻在後面叫住了她。纖細的聲音輕微發顫,裡面帶著畏懼和企盼,「皇後娘娘,臣妾微賤之身,只想在宮裡平安度日,從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娘娘明鑒!」
皇後轉頭,卻見素衣女子眉目如畫,一雙大眼定定地看著她。她垂眸思索片刻,勾唇一笑,「本宮明白了,你安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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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離開時對葉氏說的話……是什麼意思?」椒房殿內,璟淑媛猶豫地問道。
「你當時難道不在場?還需要本宮一字一句給你解釋。」皇后從金盤裡拈起塊甘草蜜餞小口吃了,眉目間頗為冷淡。
璟淑媛神情一變,「娘娘當真信了葉氏?她剛進宮時那畏首畏尾的樣子您也是見過的,和最近的表現根本就是判若兩人。偽裝得如此好,可見此人心機甚深啊!」
「這宮裡心機深的人還少了嗎?一個小小的采女而已,哪裡值得你這般危言聳聽。」皇后黛眉微挑,「再說了,她若真的夠聰明,就不會差點被你毒死。」
下毒之事原是璟淑媛自作主張,此刻見皇后提起不由心虛。果然,那邊說完之後就有點動怒,「不過你瞞得倒好,誰准你在宮裡做這種事情?葉氏一條賤命不算什麼,可若讓陛下知道你一直背著他和那邊暗中往來,別說你自身難保,連本宮都要被拖累!」
璟淑媛連忙告罪,「臣妾知錯,娘娘息怒!」
皇后在得知此事當日就已發過一通脾氣,此刻也不想再提,厭煩道:「這回本宮會設法替你圓過去,但記住了,絕對沒有下次。」
璟淑媛自然滿口應承。
皇后纖長潔白的手指搭在纏絲金盤的邊上,是一種富貴到了極致的美麗,「至於那葉氏,確有幾分心機,可惜膽子太小。你沒聽她今日的話嗎?在這宮裡只想求個平安,並無意聖寵。」
「她那麼說而已,誰知道是不是真的……」
「那她今日見到琥珀時的反應你可看到了?依本宮看來,她當夜不僅看到了琥珀的臉,恐怕連他們說什麼都聽到了。」
璟淑媛驚駭不已,「不……不會吧!她若是知曉,在陛下面前為何不說?」
「自然是因為茲事體大,她害怕說了牽連出太多人,自己也無法全身而退。」皇后嘲諷道,「這女子太惜命,行事難免畏首畏尾,只有在生死攸關的時候才能被逼出勇氣來。上次敢私逃出宮、攔截聖駕便是如此。」
璟淑媛仔細一想,覺得皇后的話合情合理,心裡也不由信了,「那娘娘是覺得,只要我們給她一條生路,她便不會把當晚的事捅出來?」
「當然。」皇後點頭,「被你下毒之後她沒有說出來,冒死闖到陛下面前也沒有說出來,以後只要不被逼到絕境,絕無泄露的道理。」
璟淑媛聽到這裡也猜出了皇后的打算,心裡頗有些不是滋味,「那娘娘是打算,提拔葉氏來安撫她了?」
皇后的眉頭狠狠一跳,神情一瞬間有點厭惡,似乎想到了什麼極不愉快的事情。然而不過一瞬她便把這種情緒壓了下來,面無表情道:「本宮本來就打算在這一屆的家人子里選幾個人來對付襄愉夫人和宣妃,既然這個葉氏生得這般美又有幾分心思,就暫且用著吧。等風頭過了,要怎麼處理,本宮自有決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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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翠殿內,葉薇側躺在床上,沒受傷的那隻手拈著老山參,正凝神端詳。然而視線逐漸渙散,那細長的參須和殿內的景物都變得模糊,腦海中充斥的都是下午發生的事情。
果然不出她所料,葉薇的死與宋楚怡有關,她更是直接帶了人來試探她。她覺得有點好笑,自己和葉薇居然都是因為宋楚怡而死,也算有緣分了。難道正是因為這個,她才能在她的身體內重生?
到了如今這個地步,假裝一無所知是沒用了,她們不會放過她。唯一的辦法就是讓她們投鼠忌器,以為她把一切都瞭然於胸,才不敢貿然下手。
從宋楚怡離開時的表情來看,她應該演得不錯,她信了。
她忽然想到很久以前,自己還沒有這麼擅長偽裝,能有今天的本事還是拜她所賜。
眼前又閃過那張熟悉的臉,她翻了個身,定定地看著月白紗帳上垂下的鵝黃絲絛。
直到見到宋楚怡那刻,她才真的確定時間已經過去了四年。她死的時候宋楚怡還是個未及笄的少女,可是如今卻已華美高貴、燦若朝霞,一顰一笑都是成熟嫵媚的風韻。
就連她的倨傲,都比從前變本加厲。嘴裡說著親切的話,看她的眼中卻有淡淡的不屑。那是上位者面對身份遠低於自己的人時,自然而然流露的輕視。
那樣熟悉的眼神,讓她控制不住地想起那個記憶深刻的夜晚。
更深露重,她只著了身單薄的對襟襦裙,連襪子都沒穿,跪在湖邊的青石板上一動不動。父親說,妹妹被她克病了,要她脫襪跣足、對月祝禱,誠心誠意祈求上蒼,妹妹的病才能好起來。她不知道自己跪了多久,只是覺得從膝蓋以下都痛得沒有知覺,雙足更是冰冷一片。
眼前越來越花,等她終於支撐不住摔倒在地時,卻看到一雙靛藍的絲履停在她的面前。她抬起頭,只見本該卧病在床的妹妹淺笑吟吟地看著她,眼中的譏諷和憐憫如針般刺到她身上。
「你瞧,我告訴了你不要跟我作對,你偏不聽。現在怎麼樣,受苦了吧?」涼涼的聲音落到她耳里,如同鞭笞,「你早該明白,在這個家裡根本沒你的位置。你剋死了自己的母親不夠,居然還想來禍害我們!早在十六年前你就該跟著她一起去死!」
雙拳慢慢握緊,指甲劃到青石板上,她卻已感覺不出痛意,「你裝病?」
「是啊,不可以嗎?」她笑得得意,「怎麼,你覺得很生氣?那你去跟父親告狀啊!你看看他是會信你這個災星,還是會信我!」
是啊,父親從來不信她。對他來說,她不過是個代表了災厄和屈辱的存在。
如果可以,他一定恨不得從來沒有她這個女兒。
閉上眼睛,葉薇覺得眼角有些酸澀。
是這樣么?父親。你那麼討厭我,那麼不想看到我,所以在我被宋楚怡害死之後,你都不曾想過為我討回公道。所以宋楚怡才能那麼輕易地奪去原本屬於我的東西,開開心心地坐上太子妃之位。
你真的……很不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