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5 沈勁松歸
男子的手停在半空中,滿目淡漠如碎冰裂開,蒙上一層莫測神色。
石夏見主子被欺,氣急之下蓄了十成的力道再次襲上男子,本擔心仍近不了他身的鞭子這次卻沒有遇到任何阻攔,直直抽上他的背後,在那身紅衣上撕開一道口子。
男子並不搭理,只雙手作揖,對著沈醉墨淡淡道:「唐突了姑娘,請見諒。」
而後也不等沈醉墨的回應,甩袖離去。
隨著他的轉身,身上的香氣再次襲來,沈醉墨眉頭微蹙,提了一步欲上前詢問,又想了想,止了步子。
如果他救自己當真是有什麼目的的話,那就定有再見之時。
石夏兀自憤憤不平,對著他的背影比劃著,「登徒子!」轉頭看向自家主子,「小姐,屬下要去追么?」
「不了。」沈醉墨搖搖頭,想了想,問石冬,「你可知道他身上是什麼香氣?」
「香氣?」石冬凝神思考,「屬下並沒有聞到什麼特別的味道。」
石冬常年研習醫術,對氣味一類本就十分敏感,怎麼會沒有聞到那麼濃郁的味道?
不待她想明白,一聲極輕的「嘎嘎」聲傳來,伸手接住從天下俯衝下來的某物。那是一隻手掌大小的鳥,頭上是淡黃的冠子,尾部有艷麗的黃、紅、黑三色組成的長翎,周身羽毛潔白不含一絲雜色,此刻正在她掌心中,親昵地用小腦袋拱著她的手指。
那是長生殿中唯一一隻傳遞訊息之鳥,鳳雛。
沈醉墨輕輕逗弄它幾下后,取下它帶來的訊息,看完后道:「沈勁松回府了,我們又有事做了。」
說完,揉了紙條轉身回府。
有一抹視線一直凝在她身上,天邊是一圓盤樣的月亮,身畔是水波蕩漾的柳江,著水藍衣裙帶的女子伸出手掌,寬大的衣袖略滑了滑,露出一小截皓白手臂,在她掌心中,停了一隻白羽彩尾的小鳥兒。天地很大,視野很小,時間彷彿在這一刻停止了,弱水三千紅塵萬丈中只烙印下了這一個人。
行了幾步的沈醉墨總覺得有些不對勁,轉身查看時,又什麼都沒有發現。她將那抹不安壓制下去,將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即將要發生的事情上。
沈勁松已回府,第一件事是帶了大夫救治老夫人,第二件事是帶了人想衝進她的院子,當然,六淵七淵們做得不錯,他自然沒進得去。
與往日不同,平時在這個時辰已落燈歇息的院落此刻是燈火通明,
她並沒有避開眾人悄悄回府,而是光明正大地從正門進入。
有人見她回來忙著上來行禮,「大小姐,老爺在明義堂等候您多時了,還請跟奴才走一趟吧。」
「許久不見家父,自然要沐浴更衣焚香祝禱后見面,方合乎禮儀。」沈醉墨微一點頭,「麻煩你在此等候了。」
僕人嘴巴張啊張的,半晌還是沒說出什麼話來,大小姐的話並沒有什麼明顯的不妥,換句話說,是妥帖得不得了,正是出於長生殿嚴格教導下的做派。
於是他認命地在外守著。
沈醉墨並石冬石夏二人吃飽喝足,摸著肚子消了好一會食才有條不紊的換了衣服,挽了髮髻,依舊是玉釵簪出的平滑高髻並一襲黑衣。對著鏡子捏捏臉蛋,露出得體的笑容后,方離開去了明義堂。
正座上的男子看起來很年輕,相貌堂堂,劍眉星目,周身透露著久經沙場之人的剛毅,他一身黑色蟒袍,見沈醉墨入內,平靜道:「回來了?」
那語氣就像是養在身邊的孩子出去玩耍一會,回來后的普通問候。
「嗯,回來了。」沈醉墨回應得更加自然。垂手低眉立在屋中,不再做聲。
屋內一時飄著難耐的尷尬。
沈勁松咳嗽一聲,指了指下方首座道,「站著做什麼,快坐吧。」
沈醉墨依言坐下,便有小侍女前來奉上茶盞,她端起茶,啜飲一口,「謝謝老爺關心。」
沈勁松眉毛一挑,對這樣的稱呼很不滿意,但開口之語仍飽含關切,「你身子不好,莫要為其他煩憂。」
這擺明了是讓她少插手府邸舊事!沈醉墨擱下茶盞,笑著看向沈勁松,「不過是年少時留下的痼疾罷了,凡事有因有果,若沒有當初的因,何來現在的果?」
你作為一家之主,任由下人將親生女兒打死,現在還有什麼臉面說著這些冠冕堂皇的話?我就是要為八年前的舊事討個說法,你能耐我何?
「我……」沈勁松有些煩躁地道,「當年是為父的錯。」
「哦……」沈醉墨淡淡應著,改了稱呼,「父親不必自責,料想當年之事必不是您的過錯。」言下之意為所以我才對當年發生什麼十分關注,為的就是不誤會你。
見包袱被踢回來,聽懂她言外之意的沈勁松只得乾澀道,「你明白就好。」
沈醉墨又是一笑,平視著他,用不大卻清晰的聲調一字一頓吐出,「我,母,親,在,哪?」
在場之人眾人皆是一愣,這些年,他們從未見過這位鍾夫人,也從未聽國公爺提起過她,甚至在他們當初進府時,就有人警告過他們不能提及關於當年安平郡主的一言一語,否則後果自負。
是以他們對這位前夫人是極為忌憚。
還未等到回答,就見有人徐徐踏進屋內。正是幾天不見的沈思悅,不過如今她雖極力掩飾,還是能從她那精心修飾的妝容下發現一絲憔悴。
「大姐姐你好大的架勢,見著父親也不行禮?」沈思悅緊繃著嗓子指責道。
「我乃出家修習之人,依長生殿規定,入長生殿者俗世盡棄,不必受世俗之禮束縛,這禮女兒也不想廢,但是……父親,您覺得呢?」
沈思悅被堵得說不出話來,百般委屈地看向沈勁松,「父親,你看姐姐她……」
不知是不是沈醉墨的錯覺,她從這句話的語氣和腔調中聽出一絲小心翼翼與畏懼。
不是說,這位沈家二小姐是沈勁松的掌上明珠,從小嬌生慣養嗎?
「你姐姐說的是沒錯。」沈勁松的視線落在沈醉墨身上,改了稱呼,「墨兒,回來可還住得慣?」
「很好,陳夫人和二妹都很關照我。」嗯,我也很關照她們。
「那就好。」
「父親,您寄信來讓我下山一趟,好照看重病的母親,女兒來了,可是,您能告訴女兒,我母親去哪裡了?」見老狐狸轉移話題裝作沒聽到,沈醉墨極有耐心地又問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