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二十分鐘后,貝翊寧親自送來了新鮮的食材。
開門的時候,熊橙謹慎地探出一顆腦袋,入眼的是穿著簡單,高挑挺拔的貝翊寧,他二話不說,直接遞給她一個透明的塑料袋,熊橙伸手拿過,說:「等著,二十分鐘。」
言畢,她迅疾地關上了門。
貝翊寧靜水深流的黑眸劃過細微的變化。
從沒有一個人敢用這樣的語氣和他說話,更沒有人有膽讓他等一秒鐘,今天竟然對一個俗氣的女人破例。
熊橙井井有條地忙碌起來,一邊將面下大鍋水煮,一邊將橄欖油和鹽漬豬肉倒入一隻小鍋翻炒,炒到肉的脂肪開始收縮,放入洋蔥,芹菜和大蒜,將火開大繼續翻炒,兩分鐘后倒入處理好的牛肉糜,撒鹽,加紅酒後再炒凈酒精成分,加番茄醬,用勺子攪拌,中火熬到醬汁濃稠,熄火,盛放在碗里,再用筷子試試大鍋里水管面的軟硬,確定時機后,將通心粉瀝干水分,盛放在盤子里,最後把濃稠的醬汁淋上去,完畢。
貝翊寧抬起手臂,看了看時間,正是十九分鐘三十五秒。
下一秒,熊橙「嘩」地打開門,右手提著打包好的義大利牛肉通心粉,左手伸直,掌心攤平:「錢。」
貝翊寧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取出皮夾,將準備好的現金給她。
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貝翊寧接過粉藍色小花圖案的保溫桶,居高臨下之時,不經意地打量眼前這個俗氣的女人。
她身上穿的是一套米黃-色的居家衣,柔黑蓬鬆的頭髮扎了一個花苞,露出光滑的前額,皮膚很乾凈,眼睛比一般人要大且有神,鼻子有點小,趿了一雙黑色小熊的毛絨鞋,身上有一股糅雜洋蔥和大蒜的味道。
「你在看什麼?」熊橙狐疑,眼神立刻警惕了一點,慣性地抬起手臂擋在自己胸前。
貝翊寧面如冰霜,聞言輕輕折了折眉,低聲說了三個字:「就憑你?」
言畢,在熊橙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背過身,邁開長腿,徑直下樓。
熊橙後知後覺明白他的意思,氣得咬牙:懂不懂尊重女人?再說,我……哪裡差了?!
又二十分鐘后,地點醫院。
貝思哲左手固定石膏,右手握著叉子,正狼吞虎咽,小額頭上爬滿了晶瑩的汗珠子。
坐在病房沙發上看書的貝翊寧聽到源源不斷的「吸溜吸溜」,目光從書上挪開,看向貝思哲,漫不經心地說:「有這麼好吃嗎?」
「超好吃的!」貝思哲一張圓臉充盈著滿足,大方地邀請,「你要不要嘗嘗看?」
「我沒有胃口。」
貝思哲吃完最後一口,舔了舔叉子上的醬汁,打了個飽嗝:「好爽啊,要是每天都能吃到她做的東西就好了。」
「她只不過是一個普通的小廚師。」貝翊寧瞟了他一眼,語氣是不以為然的清冷。
「才不是,她很厲害的,做的義大利面,燉飯,乳酪餅乾和布丁都超好吃的。」貝思哲吮了吮手指,眼睛一亮,「我們請她到家裡來幹活好不好?」
「不行。」
「為什麼?」貝思哲瞪圓眼睛。
「首先,她太年輕,不符合我的要求,再者,她已經有了自己的工作。」
「那有什麼問題,你出多一點錢不就可以解決了?」
貝翊寧合上書本,拿過手邊的水喝了口,黑眸深不可測,輕啟薄唇:「她只是一個平凡,普通到沒有任何特色的小廚師,我為什麼要花大錢請她為我服務?」
「可是我看她順眼,她做的東西很好吃。」貝思哲情緒強烈,「你再考慮考慮嘛!」
「她不值得多考慮。」貝翊寧后靠在沙發背上,緩緩闔上眼睛,閉目養神,「我現在要休息,你不許發出聲音。記得十五分鐘后把藥水喝了,別被我發現你又倒在窗檯的花盆裡。」
貝思哲不敢再嚷嚷,悶悶不樂地撅起嘴巴。
相比貝翊寧長手長腳在沙發上將就了一夜,小廚師熊橙這晚在柔軟的床上睡得十分香甜,直到隔天日上三竿,她才起床洗漱,打扮,因為今天值夜班,交班時間是下午三點,她難得擁有一個清閑的早晨。
充分的養精蓄銳后,洗手間明亮的鏡子映照出她一張飽滿瑩潤的臉,她突然有了一點興緻,找出棕黑色的眼線筆,從眼尾開始描畫。
整個人的心情隨著眼睛的神采奕奕而越發燦爛。
今天真是美好的一天,熊橙在心裡淡淡地想。
而晚上重遇「舊人」的事實,充分證明,美好的一天神馬的只是熊橙的錯覺。
當時,餐廳領班曹麗芝親自來到后廚房,詳細地將今晚一位貴賓的特殊要求轉述給熊橙。
「今天是他未婚妻的生日,他需要在她的甜點裡製造一個小驚喜,把這個戒指放在香醋巧克力蛋奶凍里,記住別放得太深,在三分之一處。」
「好,沒問題。」戴著手套的熊橙接過了那個寶藍色絲絨的鑽戒盒,小心翼翼地放在自己看得見的一個位置,鑽戒盒上那個知名的logo躍入她的眼眸,她承認自己心裡深處有一點艷羨,當然不是羨慕奢華璀璨的鑽戒,而是羨慕這份浪漫,體貼的心意。
有一句話怎麼說的?哦,不要鄙視男人華而不實的示愛舉動,他願意做那些表面功夫至少證明一點,他在意你的感受,要知道這個世界,還有不少更糟的男人,是連表面功夫都懶得做的。
把松子倒進奶凍里,和香醋融合在一起,攪拌均勻后,熊橙把那枚戒指固定在兩顆松子間,蓋上薄膜紙後放於冰箱冷藏,等凝固后,澆上熱騰騰的巧克力醬。
這樣一份酸酸甜甜,帶著驚喜的點心,滿足了所有女孩的幻想。
服務生將甜點端出去,過了十分鐘,曹麗芝又過來后廚房,聲音有些喜悅:「熊橙,那位小公主感動得當場落淚,誇獎你做的甜點好吃,堅持當面和你說一聲謝謝。」
「好啊。」熊橙很樂意。
跟著曹麗芝走出去,一路彎彎繞繞,到了專供情侶進餐的包間,推開原木玻璃門,一股清新淡雅的白葡萄酒味縈繞在鼻尖,頭頂的水晶燈撒下柔和的暗光,餐桌上的燭台插^入筆直的白色蠟燭,蠟燭邊圍繞一圈嬌美的粉玫瑰,角落的壁爐正在燃燒。
「這就是今晚為你們提供餐點的廚師。」曹麗芝面帶微笑,聲音不輕不重。
皮椅上的男人正握著未婚妻的手,深情款款地說著情話,聞言緩緩抬頭。
四目相對,熊橙認出這張英俊迷人的臉,正是三年不見的葉聞雋。
葉聞雋看到熊橙的剎那,深邃的眼眸波瀾不驚,整體神色沒有表現出一點異樣,甚至沒有鬆開未婚妻的手,反而更溫柔地低語:「你不是說要親自謝謝今晚的廚師嗎?現在人已經到了。」
阮羽萱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輕輕抽出自己的手,站起身來,很誠懇地向熊橙表達謝意:「謝謝你做的美食,真的非常好吃。」
「不用謝,這是我應該做的。」熊橙不動聲色地回以一個微笑,又加了一句,「你能喜歡是我的榮幸。」
阮羽萱轉頭看葉聞雋,輕輕喊他的名字,提醒他給她小費。
葉聞雋點頭,下一秒站起身,儀態完美地拉開椅子,走到熊橙面前,取出皮夾里的三張紙幣,遞給她,溫和地說:「這是你應該得的。」
近在咫尺的距離,嗅到他身上淡淡的古龍水味,熊橙輕輕皺了皺眉,他向她投來的目光有點意味深長,好似對此刻兩人的境況感到滿意以及有趣,背對未婚妻,他黑眸肆意地流瀉出一點真實的情緒——戲謔。
熊橙頓時想到他曾經說的那句話「呵,我還不至於找個廚子做老婆吧?」,心底熟悉的厭惡感迅速蔓延開來,但她不至於在這個關鍵時刻失控,她不卑不亢地說了句謝謝,伸手接過他的小費。
他溫熱的指端似不經意地滑過她的掌心,唇角微微漾開漣漪,輕輕做了個口型,準確地說出她的名字。
熊橙笑得很自然,裝作沒看見:「如果沒有其他的吩咐,我先退下了。」
葉聞雋輕輕挑了挑眉。
熊橙和曹麗芝退出包間,葉聞雋回到座位,拿起玻璃杯輕晃,然後優雅地抿了一口酒。
阮羽萱突然笑著提議:「改天我在家給你煮義大利面吃,怎麼樣?」
葉聞雋放下酒杯,伸手握住她柔軟的手,打趣地說:「我記得上一次你做菜給我吃,整個廚房都要起火了,你確定還要嘗試一次?」
阮羽萱有些不好意思:「一次失敗不代表次次失敗,我可以從簡單做起。」
葉聞雋抬起她的手,放在唇邊貼了貼,認真地說:「不必,我的女人不需要為我洗手作羹湯,她的手是用來握玫瑰花的。」
阮羽萱低下了頭,燭光下她的容顏嬌美不可方物,聲音也盡顯小女人的細膩柔意:「我只是看到剛才那個廚師突然覺得很汗顏,沒想到她和我年紀差不多,就可以動手做一桌子的大餐,而我連番茄炒蛋都不會。」
「傻瓜,人家本來就是學這行的,你和她比這個做什麼?相反,你會的那些,她一定不會。」葉聞雋腦海掠過熊橙那張完全沒有變化的臉,口吻很自然,「說到底,她只是一個廚師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