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巧遇葉聞雋讓熊橙的心情宕到了谷底,夜班結束,乘坐地鐵回去的路上,竟然還接到這廝的電話。
「橙橙,我們有三年沒見面了,真沒想到你在艾朵當廚師了,挺不錯的。對了,剛才在包廂里不太方便和你多聊,其實很想問你,現在生活的還好嗎?」葉聞雋在電話里的聲音和春日的夜色一樣溫柔。
「我很好。」熊橙斬釘截鐵。
「那我就放心了。」葉聞雋一字字地說,「分手的時候我就說過,我們不是仇人,可以繼續做朋友,如果有需要幫忙的地方,我不會推卻,現在也是一樣。」
「葉聞雋,收回你那套假模假樣,我沒有任何需要你幫忙的,也不想再和你有聯繫。」
「橙橙,你是不是對我有所誤會?當年你提出分手也讓我莫名其妙,現在的話更搞得我一頭霧水。」葉聞雋輕笑。
熊橙這頭微微一頓,接著模仿他當年用輕蔑的口吻說出的那句真心話:「呵,我還不至於找個廚子做老婆吧。」
葉聞雋的聲音瞬間沉默。
「祝你前途似錦,鵬程萬里。」熊橙冷冷地嘲諷他,然後掐斷電話。
一分鐘后,手機音樂響起,又是葉聞雋?熊橙忽略之。
音樂循環了兩遍,熊橙按下接聽鍵,正準備罵他,卻聽到一個耳熟的清脆童聲:
「你為什麼這麼久才接我的電話?!」
竟然是貝思哲那個小屁孩。
「這都幾點了,你還沒睡覺?」
「我睡不著,手上的石膏好重,又熱又悶,難受死了!」
想起小屁孩手臂骨折住院的凄慘事實,熊橙的語氣不由地放柔了一點:「你爸爸呢?」
「他剛才接了個電話就拋下我走了,我問他要了你的電話號碼哦。」貝思哲有些得意。
「你手上的傷還好嗎?有沒有乖乖地打針吃藥?」
「有啦。」貝思哲拖長尾音,口吻頗為無奈,「爸爸威脅我再不聽護士的話,以後就不給我零花錢了。」
「你這個小鬼頭,都生病了還惦記著錢。」
「對了,你明明知道我生病了,為什麼不來我看?」貝思哲的聲音漫不經心中夾雜著一點小委屈。
熊橙一愣,她還真沒想過這點,手指擦了擦鼻尖,輕輕道:「我最近很忙,沒時間啊。」
「沒事,醫生說我還要住好多天呢,我可以等你。」
「……」我有義務來看你嗎?沒熟到那個程度吧?
「醫院真的是太黑暗了。」貝思哲開始嘟囔,「馬桶好臭,床硬邦邦的,根本睡不著,重要的是飯菜難吃死了,護士不漂亮也不溫柔,我一天都不想再呆了……」
「又不是住五星級酒店,要求那麼多?」熊橙安撫道,「你乖一點,聽醫生和護士的話,好好吃藥打針,這樣病好得快,就能出院了。」
「那你真的不來看我嗎?」
似乎有什麼尖尖的東西戳中了熊橙心頭的柔軟處,她隨便地蹦出一句和自己意願完全相反的話:「好啦,你乖乖的,這個周末如果沒事的話我就過來看你。」
「一言為定!」貝思哲的聲音幾乎要飛起來。
「……那個,我的提前是如果沒事,但這個概率很小……」
「不管,你剛才說了要來看我的,說到就要做到!一言為定!」
「……好吧。」
掛下電話,熊橙嘆了口氣,自己怎麼就一個心軟答應了那個小屁孩呢?周末到底要不要去看他?如果對一個小學生爽約,會不會加深他「大人都是愛撒謊的騙子,成人的世界很骯髒」這一觀念……甚至對他幼小的心靈造成陰影?
熊橙皺起眉毛,一臉糾結。
這一糾結持續到了周末,最終,她抵不過內心深處某個微弱卻正義凜然的聲音,前往醫院。
貝思哲正躺在床上,右手玩著手掌遊戲機,熊橙連扣了幾次門,他才抬起頭,一雙黑葡萄般亮晶晶的眼睛盯著她看了好一會,才咧嘴笑:「我以為你不會來了。」
熊橙拎著東西,表情坦然自若:「既然答應了你,我就會做到,大人都是說話算話的。」
貝思哲丟開遊戲機,趕緊爬起來坐好,開門見山地問:「你手裡拿著的是吃的嗎?」
「嗯,給你燉了湯品,還做了幾個點心。」
貝思哲歡呼起來。
熊橙打開袋子,取出燉好的排骨湯,盛了一碗后遞給貝思哲,貝思哲的表情失望:「我不喜歡喝湯。」
「這個湯和你平常喝的不一樣,不信你嘗嘗看,保證好喝。」
貝思哲似信非信地嘗了一小口,客觀地評價:「嗯,是不難喝。」
「多喝一點,對你傷口的復原有好處。」
出乎意料的是貝思哲很聽她的話,一口一口慢慢地全部喝完了。
「對了,你爸爸呢?」熊橙環顧了一圈這個寬敞,清冷的專屬病房。
「他去工作了。」
熊橙若有所思,孩子都生病住院了,做爸爸的竟然忍心丟下他一個人。
貝思哲似乎沒有因為爸爸不在身邊而表現出半點傷心,相反,他很開心地吃著熊橙做的蜜糖香蕉吐司和什錦雞蛋卷,時不時地吮吮手指頭,似乎能吃到好吃的東西才是大事情,其他都可以忽略不計。
護士端著托盤進來的時候,貝思哲立刻擺起了小臉孔。
「貝思哲小朋友,我們昨天說好了,今天要抽血,你也答應爸爸要好好配合我的,現在把你的右手伸出來。」
貝思哲不情不願地伸出右手,護士給他的小手臂綁好橡皮管,用酒精棉球擦了擦,快而准地將針刺進去。
熊橙分明看見他的臉皺成了苦瓜樣,心想,原來他那麼怕扎針。
結束后,護士想伸手摸摸他的小腦袋,被他敏捷地躲開,再狠狠地瞪了一眼,頓時很尷尬,乾笑了兩聲,利落地收拾好東西,轉身走出房間。
「你這個小朋友怎麼這麼沒禮貌?」坐在沙發上的熊橙悠哉地拿起隨身杯子,喝了口水。
「我討厭這裡的護士。」
「嗯?」
「她們都想勾引我爸爸。」
熊橙一口水險些噴出來,勉強咽下去后,手指輕輕擦了擦嘴角,認真地問:「你從哪裡學來『勾引』這個詞語?」
貝思哲聳了聳肩膀:「電視上教的啊,咦?你都不看電視劇的嗎?」
「……」熊橙再次疑惑現在的小孩子都吃了什麼飼料,早熟成這個樣子。
提到電視劇,貝思哲興緻十足地和她聊起來,當說到某個女主角從現代穿越到了古代,又穿了回去的時候,他忍不住瞌睡開始打哈欠,不由地揉了揉眼睛:「我好睏,先睡一會,等睡醒再告訴你大結局,你等我哦,不能趁我睡覺的時候走開。」
熊橙走過去,幫他蓋好被子,摸了摸他的腦袋。
貝思哲很快就睡著了,熊橙輕手輕腳地走進洗手間,方便了一下,等擰開水龍頭洗手的時候,聽到很輕的一聲動靜,她低頭一看,一顆細小的珠子掉到地上,咕嚕嚕地滾了很遠。
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耳垂,果然是耳朵上的那顆珍珠綴飾。
她蹲下去,一點點地找,終於在靠近門口的一塊馬賽克瓷磚的邊線上找到了小珍珠,撿起來吹了吹,握在掌心,正準備起身的時候,眼前晃過一雙長腿,她嚇了一跳,猝不及防地抬起臉,卻撞到了一個硬邦邦,頗具力量的沉物,鼻尖一陣酸楚。
等她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撞到的是何物,血液急速上衝到耳膜,腦子和宕機一樣,出現絲絲縷縷的白線。
瞬間,全部的聲音靜止,氣氛僵冷到了極致。
面前的男人,俊然如神祇,微微蜷縮手指,清銳的黑眸綻現一道想滅口的暗光。
她不想承認自己的鼻子撞到的是屬於一個男人最要命的部位。
她趕緊站起身,掩著鼻子,瞪了一眼貝翊寧:「這不管我的事情,是你自己不打一聲招呼,貿然走進來的。」
貝翊寧冷厲地看著她:「你怎麼會在這裡?」
「探病。」言簡意賅。
貝翊寧抬起手臂看了看時間,口吻略有不善:「時間不早了,他已經睡下了,你可以走了。」
熊橙皮笑肉不笑:「我正打算走呢。」並且再也不會來了!
她說完,擦著他的肩膀走出狹小的洗手間,來到沙發前,拎起包,準備直接走人。
「等等。」
她的動作一滯,立刻轉過身,語氣不自覺地帶上警覺:「還有什麼事?」
「這是你的酬勞。」貝翊寧遞過來一疊薄薄的紙幣,語氣涼薄。
「酬勞?」
「作為你陪聊的酬勞。」
「……」
「不要嗎?」潛台詞似乎是,你需要的不就是這個。
「不需要!」熊橙澄清,「我來看他只是覺得他太可憐,生了病連爸爸都不陪在他身邊,一個人孤零零的,餓了都沒有人給他吃的。」
貝翊寧收回手,微微點頭:「原來熊小姐是來做慈善的,那的確沒有這個必要。」
言畢,他走到沙發前,坐下后安靜地拿出手機查看未讀簡訊,無聲地提醒熊橙:現在你真的可以走了。
熊橙從沒有見過這樣不知人情世故,不懂得尊重女人的男人,一時間連自己都愣怔了一下,沒有時間考慮「這個星球怎麼會有這種生物存在?」這個難解的問題,她慣性地轉身,迅疾走出病房,一路上,連連深呼吸,提醒自己克制情緒,不要為這樣的人動怒。
路過護士台,聽到兩個護士在議論:
「哦,vip房小孩的單親爸爸來了。」
「待會要不要將賬單拿去給他看,順便和他聊幾句?」
「你打什麼主意啊,認真做事啊……嘻嘻。」
竟然還有人覬覦那個貝翊寧?熊橙無語了,使勁搖了搖頭,將腦海里那張臉撇開。
貝思哲醒來后不見熊橙,又發了一頓脾氣,到了晚上又拒絕進食,貝翊寧不再哄他,一個人在沙發上處理公事,罔顧他的死活,直到後來,貝思哲餓得不行,開口求饒:「我好餓,剛才那個炒飯……」
「炒飯我扔了。」貝翊寧眼皮也不抬,冷冷地說,「是誰說的,這樣的東西扔給狗它都不要吃?」
「那還有別的嗎?」小心翼翼地試探。
「只有餅乾和牛奶,你可以選擇吃或不吃。」
貝思哲沉默了。
過了一會,貝翊寧似乎聽到很輕的吸鼻子聲,抬眸望過去一看,貝思哲正用手背偷偷擦眼睛。
畢竟不過是個九歲的孩子,嘴巴再硬,脾氣再倔,生病了沒得到悉心照顧總是一件讓人難受的事情,加上餓肚子,爸爸的冷諷熱嘲……他的頭頂頓時積攢了厚厚的烏雲,終於忍不住掉了眼淚。
貝翊寧放下手中的筆,推開乾淨整潔的圖紙,起身走到微波爐邊,取出藏在後頭的一盤炒飯,開始加熱。
加熱完畢,貝翊寧親手把盤子放在貝思哲的餐板上:「你要的炒飯在這裡,現在可以吃了。」
貝思哲扭過臉:「我才不要吃這個。」
貝翊寧用沉默嚴肅的眼神看著他。
「我要吃小熊做的東西,她做的肉醬面,千層酥,奶油湯,薄荷烤魚……」貝思哲喃喃的同時,眼睛又紅了,索性又開始無理取鬧,「除了她親手做的東西,我什麼都不要吃。」
「你要任性到底?」
貝思哲大膽地轉過頭,對上貝翊寧那雙黑眸。
「反正我是沒有媽媽的孩子,本來就沒有人會真正愛我。」
「……」
「沒有人給我做吃的,沒有人給我洗澡,沒有人陪我睡覺。」
「……」
「就讓我自生自滅好了。」
「夠了。」貝翊寧打斷了他的自怨自艾,停頓了一瞬,反問,「你真的很想吃那個小廚師做的東西?」
貝思哲淚汪汪地點頭。
「好,我答應你。」貝翊寧鬆口,冷漠道,「不過有個前提,在醫院的這段時間不許再胡鬧,尤其是別捉弄護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