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接到貝翊寧的電話,熊橙很意外,更意外的是貝翊寧電話的來意,他直接提出自己的想法,聘請她為貝思哲的私人廚師,在貝思哲住院的這段時間,提供三餐,湯品和甜點。
熊橙毅然拒絕:「我有本職工作,沒時間伺來候你家小公子。」
「酬薪方面不是問題。」貝翊寧淡淡的聲音透著一點倨傲。
「和酬薪無關,是我願不願意的問題。」
「你不願意?」涼涼的聲音夾著一點犀利的質疑。
熊橙暗吸氣,是誰給這個男人如此龐大的自信?
「當然,我是一名有職業資格證的西廚,對現下的工作很滿意,沒有想過跳槽,更不會選擇當有錢人的私廚。」
「即使我出的錢是你現有薪水的十倍,你也不願意?」
十倍?熊橙克制住微微動搖的心念,義正言辭地拒絕:「對,我不願意。」
貝翊寧那頭沒有了聲音,電波只剩下屬於男人特有的,微沉的氣流,貼在熊橙的耳朵上,存在感格外明顯,給她一種錯覺,這一刻會永無止境地蔓延下去。片刻后,那頭清冽的聲音再次響起:「那到此為止,我從不強人所難。」
熊橙剛張了張唇,通話已經被對方結束。
什麼人?!
腦海不禁浮現那天在病房的洗手間,她和他「碰觸」的那一下,回家后她狠狠地洗了三遍臉,尤其是反覆清洗鼻子,洗得鼻頭都發紅了。只不過,越抗拒越適得其反,這兩天,她做事的時候,那個碰觸的畫面總是飄過她的腦海,簡直和中邪沒有兩樣。
晚上,熊橙又接到貝思哲的電話,小鬼頭又不幸地感冒了,聲音啞啞的。
「小熊,你說話不算數,明明說好等我醒來講大結局的,我才多睡了一下,你就走了,哼。」
「那個,因為我突然有急事,所以先走了,沒等你醒來是我的不對,我向你道歉。」
貝思哲又「哼哼哼」了幾下,轉了話題:「對了,我想吃芝士海鮮燉飯和提拉米蘇!」
熊橙敷衍道:「你爸爸呢?讓他給你去買。」
「他才不會搭理我呢,他只會給我錢,我想吃什麼要自己去買,但是我現在溜不出去,他派了兩個護士盯著我,我怎麼罵她們都不肯走,臉皮真厚,好討厭。」
熊橙好氣又好笑:「你又要我給你做?」
「不行嗎?」貝思哲立刻換了一副可憐巴巴的腔調,「我果然是沒有人要的孩子,媽媽去了火星,爸爸不疼我,老師討厭我,同學都不和我玩……」
小屁孩一字一句像電鑽一樣攪著熊橙的心,當他期期艾艾地說到「以後我只有自己照顧自己了」的時候,熊橙忍不住喊停:「行了,你剛才說想吃什麼來著?」
「芝士海鮮燉飯和提拉米蘇!」
「明天下班后我給你帶來,你乖一點,別再給醫生和護士添麻煩了,知道嗎?」
「好,那一言為定,你明天要來!」
「……一言為定。」
就這樣,隔天下班前的三十分鐘,熊橙在艾朵的廚房假公濟私,給貝思哲做了海鮮燉飯和提拉米蘇,偷偷打包好,等下班了,帶著出門,坐地鐵去第一人民醫院。
擠在被壓得和沙丁魚罐頭無異的車廂里,熊橙垂眸,面無表情,心想:自己上一輩子一定是欠了那個小鬼頭,否則怎麼會被他幾句話就耍得團團轉?
不過,話說回來,她很能理解小鬼頭的心情,父母意外過世的時候她十四歲,當時覺得天都塌下來了,縱使還有弟弟熊暉在身邊,也掩不住那絕望的孤獨,更何況小鬼頭只有九歲,雖然還有爸爸,但那麼冷酷薄情,有也等於沒有。
「叮」一聲,車廂門一開,熊橙抱著同情心快步走出去。
貝思哲的病房依舊只有他一個人,不過每隔二十分鐘,就會有一個護士走進來看看他的情況。
此刻,貝思哲大口大口地吃著芝士海鮮燉飯,熊橙就坐在他床前的椅子上,一手撐額,眯著眼睛昏昏欲睡。
貝思哲用手背抹了抹嘴角,又吮了吮圓圓的指頭,突然起了惡趣味,右手飛快地抓住枕頭下的一支黑色水彩筆,在熊橙的臉頰上畫了一個豬鼻子,畫好后忍不住掩嘴無聲地笑。
「嗯……嗯?」熊橙突然抬頭,朦朦朧朧地看著貝思哲,脫口而出,「你在幹嘛?」
貝思哲已經將手藏在背後,悄悄丟下水彩筆,平靜地搖頭:「沒幹嘛,你睡著了,我叫醒你啊。」
熊橙伸了個懶腰,搖了搖昏沉的腦袋:「欸,我真是命苦,白天工作,晚上還要過來伺候你。」
「那你就不要工作了嘛,專門伺候我不就行了?我爸爸一定會給你很多錢的。」
提到貝翊寧,熊橙的腦海又浮現那日在這裡的洗手間的「碰觸」,頓感不自在,再看看貝思哲白白圓圓的一張臉,不免有些疑惑,這父子倆怎麼長得不太像?難道貝思哲隨媽媽比較多?
貝思哲打了個飽嗝,亮晶晶的眼睛盯著熊橙臉頰上的豬鼻子,一眨又一眨:「小熊,你考慮考慮嘛。」
熊橙擺正臉孔,嚴肅道:「想都不要想,就算給人打工,我也是要挑老闆的,你爸爸那樣難搞的人,肯定避而遠之。」
貝思哲一聽來了精神:「好多人都說他難搞,你也這麼覺得啊?」
「當然,明眼人一看就能看出。」
「可是也有好多女人喜歡他,她們都想當我的后媽,這又是為什麼?」
熊橙自言自語:「那些都是膚淺的女人,只看重男人的皮囊和口袋,不看內在。你信不信,如果你爸沒有外表又沒有錢,就憑他這樣的性格……呵,可真難辦了,母青蛙都不會看上他。」
言畢,感覺周圍有一股寒氣逼近。
貝思哲舉起手,對著門口的貝翊寧,十分天真爛漫地說:「爸爸,小熊說連母青蛙都不會看上你。」
熊橙「呃」了一聲,本能地轉頭,玉樹臨風的貝翊寧提著一個袋子站在門口,冷峻的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
當看見熊橙的臉,貝翊寧輕輕折了折眉,投以貝思哲一個警告的眼神,轉而看熊橙,口吻非常淡薄:「熊小姐,你來這裡做什麼?」
言下之意,你不是已經拒絕了我的邀請,還來幹嗎。
「我下班路過,順便看看貝思哲。」熊橙趕緊起身,找了個借口,「突然想起還有個急事,我先走了。」
不知為何,看見他那張英俊優雅的上等皮相,就想起那天在洗手間的意外,實在太彆扭。
貝翊寧不動聲色地看著她臉上的豬鼻子,片刻后,口吻越發敷衍:「不送。」
熊橙逃似的離開了病房,一路上屢屢遭受側目,但沒多想。
等回到家,在衛浴間洗漱的時候才瞪大了眼睛,自己的臉上什麼時候多了一隻碩大的豬鼻子?重點是怎麼沒有人提醒她?
她趕緊打了潔面皂的泡沫,狠狠地擦洗掉。
人善被人欺,一時心軟上了那個小鬼頭的套,忘記了他惡劣的本質,還有他的爸爸,竟然選擇眼睜睜看她出醜,簡直是極品父子。
她暗暗發誓,以後再不會和他們有聯繫了。
不過,誓言通常是被打破的,沒幾天,貝思哲一通期期艾艾的電話再次讓熊橙心軟,她又一次做了紅酒牛肉燴飯和芝士煎餅給他送去,幸好這一次沒有遇到貝翊寧。
一次,兩次,三次……貝思哲住院的期間,熊橙隔三差五地送飯菜過去,菜色豐富,中西貫通,煎炒烹炸煮燉燜,腌鹵醬拌生烤蒸,無一不缺,就連貝思哲討厭喝的湯,她都有法子做得好喝,讓他一滴不剩地喝完,更別說他愛吃的甜食,多芒小丸子,薯泥鮮蝦蛋撻,南瓜蛋奶布丁,蜜汁核桃酥,焦糖蘋果乳酪派等等,他每次都是一邊歡呼一邊吃得滿臉都是。
來的次數多了,連貝思哲的兩個責任護士都認識她了,看她的目光帶著深深的探究,趁熊橙走了,她們也陸續問過貝思哲:「貝思哲小朋友,方便告訴姐姐剛才那個阿姨是你的誰嗎?」
「她是誰和你有什麼關係?」貝思哲睥睨了護士一眼,「警告你,少來打我爸爸的主意,他才不會看上你。」
……
陰差陽錯,熊橙來醫院的數次都沒碰上貝翊寧,貝思哲對此解釋:「我爸爸他最近可忙了,接了一個大項目,設計一個超級豪華的博物館,是只有富豪才能進去看一眼的博物館,裡面連地板都鋪著金子。」
熊橙不解,地板上鋪著金子?那也太俗氣了吧。
「不過看在你是我朋友的份上,以後我帶你進去玩,不用門票。」
熊橙笑了,算了,孩子說的話,隨便聽聽就得了,別當真。
說曹操曹操到,貝翊寧進來的時候,完全沒有發出聲音,若不是貝思哲甜甜的喊了一聲「爸爸」,熊橙根本沒意識到貝翊寧已經站在她背後了,她轉過頭,又一次迎上他那雙冷得和雪湖地寒石一般的黑眸。
出了社會的熊橙也見過形形□□的男人,但從沒碰到過貝翊寧這樣的,即使不開口說半個字,只用這樣冷冷的眼神看著你,就好像要把你看到塵埃里去。
「熊小姐,你又是路過?」
「……」
熊橙坦然自若地起身,抓起自己的包,和貝思哲說了聲再見,徑直走出病房,沿著走廊到電梯口,她突然想起自己的門鑰匙忘在病房裡了,剛才貝思哲看上了她鑰匙上掛的小熊貓,拿過去玩了很久,最後也沒要回來。
她只能折身,快步走回去,接近貝思哲的病房,正好撞見貝翊寧走出來,反手關上病房的門,站在原地,白衣黑褲,身姿清雋逼人,立刻給人強烈的距離感。
熊橙頭髮麻,勉強來到他面前,還未開口,他抬了抬手臂,手裡拿著的正是她的門鑰匙。
「這是我的鑰匙,忘拿了。」熊橙說。
貝翊寧冷不丁地鬆開手,熊橙短促的一聲「啊」,迅疾地伸手接住,然後皺眉看了他一眼,這個男人什麼態度?
「熊小姐,你好像我開出的薪酬不滿意?」他突然開口問,聲音頗為風輕雲淡。
「什麼意思?」熊橙狐疑的同時已經存了幾分戒備。
「你想要多少錢可以直說,如果在合理的範圍內,我都可以滿足你。」貝翊寧語速減緩,強調了一個事實,「你不需要欲擒故縱。」
「欲擒故縱?你說我?」
「這段時間下來,貝思哲的口味越來越挑剔,連五星級酒店行政主廚的煲湯都嫌難喝,心心念念都是你親手做的東西,吃不到就發脾氣,甚至學會了摔東西。換言之,他對你做的東西上癮了,連換別家的可能都沒有。」貝翊寧神色冷然,語氣卻越來越平靜,「我承認你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目的?」熊橙心驚,她的目的是什麼?
「你的目的就是哄得貝思哲非你不可,越來越會折騰,讓我不得不意識到事情的急迫性,不是嗎?你所做的這一切只為了——」貝翊寧的眼眸輕輕掠過她的臉,直接點破她的心機,不留半點情面,「自抬身價。」
「……」
貝翊寧又看了她一眼,淡淡地接了一句:「如果沒猜錯,這應該是你慣用的伎倆。」
「你……」
「直接開個價吧。」他硬聲截斷她的解釋,再無耐心看這個俗氣的女人頻頻演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