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爆竹聲聲,二十一年的最後一天就這麼平淡的過去了,曹丕難得鄭重的在院中的香案前跪著,許了這一輩子唯一的一個願望。
我嬉笑著問他許的什麼,他淡笑一聲,「希望心想事成。」
我點點頭。
春節已經過了兩日,寒意卻越發的濃,晚晴裹了厚袍子從門縫裡擠進來,懷裡抱著暖手爐,一邊替我將窗子關好,一邊哈著氣往火盆里填柴火。
窗戶吱呀又被風打開,卷進幾片落雪。
我看著窗外鵝毛大雪簌簌飄揚,漫天滿地全是一片銀裝素裹,嘆口氣道:「添再多的火,也還是冷。」
晚晴將手裡的柴放到火盆,再度起來將窗戶關上,找了塊沉木塞住,道:「添了柴總比不添柴要暖的多。」
「子桓還未回府嗎?」我合上手裡的竹卷,盯著火盆里一竄一竄的火苗發獃。
晚晴抱著暖爐縮在桌邊,回道:「沒有,銅雀台那邊因為下雪的緣故,一座橫橋塌的厲害,大公子正帶著人清修,冉憶傳話說,大抵要等到雪停了,修繕完之後才能回來。」
這大冷的雪天,還要修繕嗎?我懶懶的趴在桌子上,道:「那橫橋不是之前曹植負責的么?為何會塌了?」
「冉憶說,大抵是三公子約朋友出去喝酒,擔誤了正事。」
監督失職嗎?修繕橫橋的時候,曹操和曹丕皆在外征戰,唯一插手的只有曹植,之前聽聞曹植廢寢忘食,常常與工匠在一起協商,對橫橋的事不可謂不上心,如今竟然下了兩天雪就坍塌了,他作為監督不能說沒有責任。
晚晴見我沒有答話,繼續道:「冉憶好像說,這次的事故,大公子已經稟告王爺了,王爺聽后勃然大怒,斥責三公子只顧吟詩作樂,與狐朋狗友鬼混,耽誤正事,罰三公子在家中思過。不過看樣子,好像對三公子還是偏寵,並沒有打算重罰。」
想想也是,曹操既然已經選定曹植做世子,繼承魏王的名號,自然不可能輕易的說反悔就反悔,那豈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臉?他心胸再寬闊,這件事情上,也不想被人笑話吧。
我也沒有應話,自顧望著地面發獃。
「夫人……」
「嗯?」我抬頭,晚晴正看著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摸樣。遂笑了笑,道:「怎麼?你有事情要說嗎?」
她低頭沉思一陣,「那日真是奇怪,我思來想去,總覺得是哪裡不對。」
我疑惑,不知道她指的是什麼事,「哪一日?」
「就是卞老夫人生辰那日,夫人記不記得掉進水榭之前,囑咐過晚晴去尋找冊子呢?」
「我自然記得。」聽晚晴這麼一說,我突然想起,那天我確實是吩咐晚晴偷偷跟著崔芣,若是真的發現了冊子,立時就去跟卞夫人稟報。
晚晴見我想起來,臉上露出笑來,「就是這件事,我跟夫人分開之後沒多久就碰上了三夫人的丫頭,當時見那丫頭鬼鬼祟祟,就暗地裡留個心眼,偷偷跟了上去,果然發現那冊到了三夫人手上。可是,之後,我卻將人跟丟了。」
「跟丟了?到底是怎麼回事,你慢慢說。」
晚晴沉默一陣,道:「我到現在仍是很奇怪,所以才會想不通啊,總不會是有兩個三夫人呀。」
我眯眯眼睛,想著若不是崔芣,還會是誰,沒有聽說有什麼人能冒充崔芣在王府中隨意走動。況且那天賓客之多,不可能沒有人注意到。
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夫人?夫人你在房中嗎?」
晚晴站起身來,一邊對我笑著:「夫人,是陰姑娘呢。」
我點點頭,道:「你去給陰姬開門。」
未過多會兒,晚晴便帶著陰姬進來,我見陰姬,忙讓她過來坐下。
陰姬施了禮,尋了附近的椅子坐下,面色紅潤,看摸樣,是已經渡過了這段傷心時日。我心裡高興,對晚晴道:「去給我煮一壺杜康,我要跟陰姬喝一杯。」
晚晴杵在原地沒有動作,面色不滿道:「夫人,你身子還沒好呢。」
陰姬聽罷,便也勸我,「夫人身子要緊,想喝酒以後有的是時間,今天還是算了吧。」
我搖搖頭,「怎麼能算了?我今天見你高興,我也高興,逢上喜事不喝兩杯,多掃興?」又對晚晴道:「叫你去便去,我只是著了風寒,喝些酒也正好暖暖身子。」
晚晴極不情願的退去,不過多時確然抱來一壺杜康,擱下的時候仍是不忘叮囑我要少喝一些。
說起來,我酒量確實不好,便是她不說,我也不會多喝。只是微笑著點點頭,吩咐晚晴守在一邊,兀自給陰姬斟上一杯,道:「既然今天你開心,我就不說不開心的話,說起來,我這個做姐姐的,實在有負於你。」
抬眼正巧瞅見陰姬的眼睛,以前,從未仔細看過陰姬的樣貌,只覺得也算是個清秀的女子,有幾分姿色。卻不曾想,她的眉眼竟如此曼妙,到好似生生要將人的魂兒勾了去。下意識的手一松,杯盞碰到了桌角,酒水灑落出去。
晚晴趕忙過來接過我手中的酒壺,道:「夫人手怎麼抖得厲害?奴婢這就去找杜大夫過來。」
我抓住晚晴的手,搖搖頭,道:「沒事,方才握壺的時候姿勢沒放好,抽筋了。已經沒事了,不用麻煩杜大夫過來。」
晚晴上下看看我,確定我果然沒事,才放心下來,道:「這酒呀,還是讓奴婢來斟,夫人只管和陰姑娘喝就是。」
我笑著搖搖頭,只好隨她去。再看一眼陰姬,她正看著倒在桌上的酒盞發愣。我伸手將酒盞扶起,再度推到她面前,「方才是我不小心了,沒嚇著你吧?」
陰姬趕忙站起來,看摸樣好似駭了一大跳,驚恐的看著我道:「沒有沒有。」
陰姬模樣如此奇怪,就連晚晴都看出來哪裡不對。我試探著拉過陰姬的手來,輕輕拍拍她的手背,「陰姬,你是怎麼了?有什麼事情嗎?」
「沒有,奴婢沒有任何事情。」
我和晚晴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疑惑。不知怎麼,我心中卻開始惴惴不安起來,半笑著對陰姬道:「是嗎?沒事就好。我們喝酒吧。」
「哦,我想起來今天過來,是有樣東西還給夫人,酒就不喝了,夫人身子也不好。」
說罷,她從衣袖裡掏出來一塊玉佩,我望著她手中紫色的雲紋玉佩,勉強扯唇笑笑,「妹妹,你這是?」
她匆匆將玉佩放在桌子上,「陰姬福淺命薄,這個玉佩,早就想還給夫人了,只是一直不敢開口,怕夫人生氣。這事,我左思右想了數日,還是壯著膽子來完璧歸趙了。夫人,這麼久以來,承蒙夫人不嫌棄,陰姬已經覺得很過意不去。陰姬一生,何德何能,夫人這樣待之已經是天大的福氣了。更何況,此生,陰姬能嫁給琉云為妻,便覺得知足了。夫人,陰姬今天來,不光是歸還玉佩的,還想…跟夫人辭行。」
「為什麼?」
我從沒有想過有一天,陰姬會說出離我而去的話,我曾經把她救回府中,她曾為報知遇之恩,替我擋了致命一刀,在我心裡,早就已經把她當成自己的家人,自己的妹妹,如何能接受她離去的事情?「妹妹難道還再因為我沒能保住琉雲的事情生氣嗎?」
她身子一震,戚哀的看著我,「奴婢從沒有生過氣,也從來不敢有怨恨夫人的想法。只是,這高牆之中,難免有陰姬不想接觸的,不想看的,陰姬已經沒有了夫君,不想餘下的生命,在這連飛鳥都不願呆著高牆中。曹府再好,終歸不是陰姬的家。」
「可是我在這裡,你是我的妹妹,我說過,我的就是你的。為了我,難道不能留在這裡嗎?」
我還期盼著,期盼她能留下。琉雲已死,這天大地大,她卻和我一樣,再也沒有別的容身之處。
陰姬望著我,良久,聲音疲憊,臉上扯出一個無奈的笑來:「就是為了夫人,奴婢才更不能在這府中。」
「到底發生什麼事情了?你告訴我,若沒有事,你萬不會這麼突兀的來找我,也不會突然就要把我送你的雲紋玉佩送還。」
「夫人別問了。陰姬無可奉告。只求夫人放陰姬離開。」
她緩緩跪□去,面色戚戚的望著我,讓我不知該如何是好。
「你可知道,你這一走,便是天高海闊,以後就算是再想見面,也不知是何年何月了?」
「奴婢知道。不管奴婢走到哪裡,都會對著明月為夫人祈禱的。」
「非走不可嗎?」
「求夫人成全。」
我閉上眼睛,這其中必然有事,若不是有別的事情,陰姬何意這樣反常?可我現在如果強行相問,只怕非但問不出個所以然來,還會讓陰姬做出過激的事情。如此動之以情曉之以理,都不能讓她有所搖動,只怕這其中的□□,決然不簡單!想到這,我慢慢睜開眼來,「你若想走便走吧,我不留你。不過,這幾日大雪紛飛,上路也很是不方便,等過兩日雪停了,我讓佟兒和晚晴給你收拾包袱,為你準備路上的盤纏之後,讓墨竹護送你到你想去的地方去便是了。」隨手將桌上的雲紋玉佩拾起,走過去拉她起來,將玉佩重又塞回她的手裡,笑道:「這個,還是放在你那裡,既然要離開,以後便是不能輕易見著了,這個就留著做個念想吧。」
她看著手裡透著紫瑩光輝的玉佩,默默抬頭看我,眼裡吟著淚水終還是在臉上掛下一道淚痕。「謝謝夫人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