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門外腳步聲驟然響起,襯得大殿之內鴉雀無聲。我回頭望去,來人竟然是曹植。他就那麼端端的站在殿門前,面上沒什麼明顯的表情。
我一時忘記了動作,顯然崔芣也是愣住。到底是卞夫人開了口,「你尚且在家中思過,怎麼就到王府來了?」
曹植聽卞夫人一說,兀自苦笑了一下,走上前來回話,「母親差人去把芣兒喚來怎麼也不知會我一聲?就算孩兒正在思過,可夫人出了事情,怎麼能叫孩兒無動於衷呢?」
我斂眉低頭,暗自退到一邊站著,曹植不可能會無緣無故出現在這裡,既然出現在這裡,想必是聽到了什麼風聲。崔芣畢竟是他的結髮之妻,他心裡怕是放不下的。
前一刻我還在為如何把這件事給圓了,眼下卻好像已經不需要我澄清了。我靜靜觀察著殿中現如今的狀況,以等待時機跟卞夫人告退。
崔芣面上的驚訝之色不遜於我,聽到曹植這番話,也不知道是喜還是什麼,臉上表情頗為古怪。倒是對曹植的辭色很是配合,規規矩矩的退將到一邊去了。
卞夫人乏累的揉揉眉心,一邊道:「也沒什麼事情,過了春節之後府中寂寥,沒有原先那般熱鬧,我就讓她們妯娌過來聚聚。你也不用擔心。」
「是,兒臣也是覺得該來拜見拜見母親,又正好芣兒在這裡,若母親沒有別的吩咐的話,兒臣府上還有些事情等著芣兒處理,這就和芣兒一起回去了。」
「也罷也罷。」卞夫人不耐煩的揮揮手,「省的我更加心煩。去吧去吧。」
卞夫人一副心煩意亂的樣子,大概是因為剛才崔芣無所顧忌的說我勾引曹植一事,卞夫人現在雖說一頭霧水,可並不代表她能大度的一笑置之,畢竟是這等流言穢語。
晚晴拉拉我的袖擺,小聲道:「老夫人看上去很是煩躁,咱們也尋個由頭回府吧。」
我笑笑,輕聲回她,「越來越聰明了。」
曹丕扯過崔芣便行禮退去,經過我身邊時,似是無意的看了我一眼,因是擦肩而過,我分明聽他小聲對我說了一句話,他說,讓嫂嫂見笑了。
我還在琢磨他為何這麼說時,他已經帶著崔芣消失在殿外。恍惚回神,這才走上前去給卞夫人行禮,「母親,若是沒有其他的事情,那兒媳也告退了。」
「我還有事要跟你商量,你暫且留下吧。」卞夫人聲音壓得低低,又對一旁候著的錦兒道:「你去廚房吩咐下準備午飯,我今日留少夫人在這裡用飯。」
並不知道卞夫人留我作何,卻也只能留下來。站在一旁不敢有所動作,卞夫人慢慢起身,走過來拉起我的手拍了拍,笑道,「隨我出去走走吧。」
我點點頭,隨她一併走出殿來。
雪已止,院外卻仍舊是一片素裹銀裝。卞夫人不喜歡冬日,以往院子里即便是大冬天,能能找到些春天的韻味,如今,卻很是冰天雪地,頗有肅殺之意。
「今日,我讓你過府來,本只是想讓你們妯娌之間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卻不曾想芣兒她不識大體。還說出那些不敬的話來。」
「母親別這麼說,許是弟媳果然委屈,被冤枉了心中不好過。」
「你也不用這般,芣兒平日里什麼性子我知道。我幾乎是看著她長大的。唉,現在倒是越來越後悔,一時偏心,讓子建娶了她。在這樣任意妄為下去,免不了自己吃虧又要連累植兒。」
我小心扶著卞夫人,「母親別這樣想,子建聰明的緊,再說,弟媳平日里也不過是驕縱了些,不會闖出什麼亂子的。」
心裡不以為然,口中卻不得不不說著違心的話兒,若是此時在卞夫人面前咬住崔芣的把柄不放,那在卞夫人眼裡,我便是個心胸狹隘的人,我斷不可步崔芣的後塵。
「那是最好。為你落水一事,王爺已經對我不滿了。那日里,丁夫人也在,也好在王爺顧忌夫妻情分,只是暗地裡責備了我兩句。」
原來,為了這件事情,卞夫人竟然也被曹操訓斥過嗎?不過也並不奇怪,那日那麼多賓客在場,發生這種事情,怎麼說也是丟了面子。
我忙起步走到卞夫人前面,屈身道:「都是兒媳不好,讓母親為兒媳受責。
「跟你有什麼相干呢?你就不要再自責了。」
陪著卞夫人在院中走了走,一路上都未曾再插過一言。
未時才過,我正陪卞夫人在廳中用飯,守門的小廝就跑著過來,說是曹丕已經回府,得知我在王府,差人過來問話,說是什麼時候回去。
一聽曹丕回來,我已經坐立不住,見我如此神色切切,卞夫人也沒再留我。
臨走,卞夫人叮囑我說,各大臣近日時有給曹操上疏,求立世子以安民心。曹操也已經有了立子的想法。聽卞夫人的口氣,十有*非曹植莫屬了。出門時,卞夫人還不忘再度叮嚀我,讓我好生勸勸曹丕,輔佐曹植鞠躬盡瘁。
我只當自己什麼也不知道,感恩的答應著。
回到府中發現曹丕正端坐在房中,晌午過後的太陽慵懶的射進房門,曹丕坐在暖光中以手撐額,微微閉了眼睛,有些憊懶。我靜靜佇立在門口,眼前的畫面安靜祥和,讓我捨不得打亂。
晚晴見我佇在門口,微有遲疑,卻在眼風掃過房間之時,瞬時明了,默無聲息的退下去。
良久,直到我的眼睛被柔和的光線刺的有些疼痛,在捂住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蘊了笑意走進去。
聽到細微的腳步聲,曹丕緩緩睜開眼,見是我,臉上有了笑意,開口道:「回來了?」
我走到他身邊,端端坐下,「回來了。」
「可還平安?」
突然想起來臨出王府的時候,錦兒看我的眼神,分明是再說:夫人不用擔心,此時我已告知將軍!驀地一笑,道:「你都知道了?」
「知道了。」曹丕柔柔的看著我,「錦兒讓人來傳話了,我本來打算去王府接你的,不過既然你已經無事了,我就在家中安心等你了。」
我點點頭,思索一陣,道:「既如此,想必,你也知道王爺的打算了吧?若上天的意思是讓子建…」
「那便讓上天去死吧。」
我的話被曹丕冷冷打斷,一時又被曹丕這話震住,惶惑的看著他。
見我這個樣子,曹丕緩緩臉色,道:「此事,我自由主張,今日崔芣說的每一個字我都記下了,也絕不會忘記。婉若,你就是性子好,才這般處處忍讓,有時候,我倒寧可你心思歹毒一些,卻不會這樣容易被誣陷。好在母親是信了你,若不信呢?以今日我在父親心中的地位,能如何保你安然無虞?」
我長長舒了口氣,笑道:「你怎麼對我這麼沒有信心呢?怎的就知道我沒有對招?」
「這麼說,你?」他顯是滿臉的不信。
我悠悠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再說,我知道卞夫人是斷斷不會信了崔芣的話的。」
「聰明多了。」他半帶調|戲的捉住我的下巴,輕輕地親了下我的額頭,「婉若,我們現在沒有退路了,所以,從今天起,你也要收起自己的仁慈之心,此次,不成功便成仁。結果如何,全在今年了。」
我心中一暖,他這是要我與他同進退,共生死,這本就是夫妻之間的根本,彼此信任,彼此交付。我輕輕偎進他懷中,淺淺道:「是,我必然與你同進退,若要我幫你些什麼,我自然不會輸給郭照的。」
我知道,曹丕現在就如同一隻深埋在這繁華都城裡的蛹,而此刻,這隻蛹正在全力拍打著翅膀,蓄勢待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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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西沉,遠處的樹梢挑掛著半金半墨的影子。
府里檐影重疊,墨竹一手拎著酒壺,坐在高檐的屋頂上,彷彿在看著鄴城繁華盛景,又似乎看的是千萬裡外的江山長卷。平日里有些邪魅不羈的墨竹,鮮少有這種表情流露出來,那眉目下的眼神變得空虛。
他似是意興闌珊,收回目光正打算喝上口酒,驀地發現我正站在地上,頗是無奈的笑笑:「夫人過來是有什麼事情吧?總不是聞到墨竹的酒香過來和墨竹斗酒的。」
「你錯了。我就是來跟你斗酒的。」自顧自走到院中的石桌旁坐下,「你的酒可是自己釀製的,不知道要比那街市上的桃花醉味道好上多少倍,我向來不是個長情的人,卻對你的酒難得鍾愛。」
他點點頭,看了看手中的酒壺,翻身下來,在石桌旁坐下。
「既然如此,夫人可是抱著不醉不歸的想法來的?」
「子桓正在書房與曹真他們議事,我也不能喝醉了,少飲即可。」
他會意的點點頭,「也罷。那夫人就少喝一些。」
我見他面色失望,笑了笑,「日後,若是得了清閑,你也該和琉珠,墨簫一家人好好聚聚了。」
他倒酒的手一滯,半晌喃喃道:「是呢。」
三兩杯酒喝下,我緩緩開了口,「墨竹,你其實私底下和子桓一直在暗中聯繫吧?」
「夫人何出此言?」他一仰頭,將酒水喝個乾淨。
我捉過酒杯放在手裡把玩,「其實我也是最近才恍然醒悟過來的。說到底,你是佟兒帶進府里來的,剛見你的時候,我也的確只是把你當做一個普通的養鴿人,沒有想過你怎麼就那麼巧被佟兒遇上,竟還心甘情願的跟她進府。如今想來,那都是有目的的吧?只是我沒想到,你的目的是這樣。你那個時候是缺少出頭的機會的,曹丕是個惜才的人。」
「夫人好厲害,三言兩語點破關鍵啊。就是如此吧,良禽擇木而棲,我也不過是找一個可靠的主公賣命,如今天下形勢,曹魏的勢力不容小覷。」
果然如此,既然我心中沒有了疑惑,也就不想再把話說的遮遮掩掩。
「而我的出現,恰恰成了你接近曹丕的墊腳石。」我從未懷疑過墨竹對我的坦誠相待,也從未對墨竹說過的話質疑,他說我們是朋友,要有死不相問的忠誠,我也一直這樣堅信著,饒是現在他有些事情瞞了我,而我也並非對他有過坦誠相待。
「其實我並沒有想利用夫人,事到如今,夫人想必也知道當初曹操斬我,為何我能這麼順利的逃脫了吧?光靠琉雲和琉珠,豈能真的救得了我?不過是大公子暗中找人代替了我,之後又對王爺那邊進行了勸阻罷了。那個時候王爺對我起疑,若不趁早脫身,只怕查出來的並非只是一個吳軍細作那麼簡單。我們只是在棄軍保帥罷了。」
原來如此,那麼,之前一樁樁事情也就都迎刃而解了,為什麼墨竹後來會再度出現,那麼巧妙自然的接近了曹丕,原來那個時候,是他和曹丕串通好演的一場戲,為的不過是將暗中刺殺曹丕的人揪出來,為了這個原因,竟然連我都騙了。真是好有心計,好厲害。
作者有話要說:因為第二卷最後四萬要收尾了,接下來的劇情會比較緊張。請大家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