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第93章

想來是沒想到我會問的這麼直白,他斂了笑意,鄭重道:「有七分,三分在演戲。」

我噓一口氣,道:「看來,是我誤會你了,本以為,你是三分真七分假,卻不曾想…」

「父親很孤獨。」曹丕打斷我的話,「他時常一個人躲在書房喝酒,我六歲的時候,父親突然患了頭痛之症,每次發作,痛入骨髓而癲狂,無人敢近身。其實,我很希望站在父親身邊為他分憂解難,從很小的時候起,就一直那樣想著。只是,到最後還是…」他無奈閉口。

我正想安慰兩句,馬車忽然聽下來,趕車的小廝在外面小聲稟報:「已經到了。」

我應一聲,道:「曉得了。」

拜見卞夫人,雖說是自家婆婆,卻也不可隨意,下車之後,我給曹丕整理好衣衫,又自行理了衣裙鬢髮,才和曹丕扶持著進府。

守門的侍衛見是曹丕,趕忙進府通稟。曹丕帶著我隨後而行。因郭照是妾室,只能跟在後面。王府之中,但凡是走路的地方,沒有不被打掃乾淨的,雪卻依舊下著,漸漸又將道路覆蓋。

如今政事繁冗,本來曹操就忙的焦頭爛額,掐著這麼一個時候給卞夫人做生辰,丟下一概朝事不管不問,我想,這一來,怕是也想尋個由頭緩緩勁,二來么,想必是想藉此機會鍛煉鍛煉曹植處世態度。

轉過大殿便有婢子上前來引路,我見這婢子眼熟,隨口道:「你是母親身邊的丫頭嗎?」

她一邊在前引路,一邊恭謹的回著:「是,婢子見過夫人好多次,不過,那時候婢子還只是個侍茶的,想必夫人不會記得。」

我瞭然點點頭,笑道:「倒是看著眼熟呢。」

曹丕附和道:「她叫錦兒,進府有三五年了,前些日子府里人手不夠,母親身邊的翠兒又得了病回家養病去了,才讓她頂班的。」

卞夫人的處所還是和往常一樣,院中栽種的花早已凋去,枝頭卻被雪裹得嚴實,到好似開了朵朵白梅。

曹丕攜我輕步入殿。

只見幾個婢子在門口端端侍立著,見曹丕和我,忙屈身請安,「公子,夫人。」

曹丕揮揮手,道:「母親可在房中?」

打頭的婢子起身回道:「老夫人說有些乏累,躺在裡面休息。近幾日忙,也休息不好,現下精神不濟。」

「既然母親在休息,我們就不要打擾她了,先去正殿給父親請安吧。」曹丕拉過我的手,抬眼看了看內室,便起身往外走去。

被他抓著,就算我不想出去,卻也不好推辭,只好對晚晴道:「你先將備好的玉墜留下罷。」

晚晴將盒子捧上,對那婢子道:「姐姐,這是我家夫人和公子為老夫人特特準備的玉墜,是上好的羊脂白玉精雕細刻而成,是不可多得的寶物。我家夫人說老夫人不喜歡奢華,便挑撿了素氣的送過來。」

那婢子急忙接過,轉而對我和曹丕道:「老夫人特別吩咐不要送些名貴的東西,卻說若是大公子和三公子送過來的,定是要收下。」

曹丕滯住腳步,緩緩回過頭來,道:「母親她當真這麼說過?」

那丫頭甚是欣喜,回道:「是,老夫人還說,大公子和三公子一個主內一個主外,為王爺分憂排難,她很是開心。」

曹丕收了笑,悶悶的答應一聲,未再作逗留,便扯著我出來。郭照候在門口,手中抱著一個暖手爐,正翹首等待,見我和曹丕出來,甚是欣喜,又見曹丕拉著我快步疾走,現出一些茫色。

我故意撇過臉不去看她。

庭院深深,檐影重重,這偌大的王府在落雪中有著幾分落寞,灰白的雲層飄在上空,壓著幾分厚重感,遠處樹影婆娑,周圍寂靜無聲。驀地一聲鴰噪,將寂靜衝破。曹丕身子一震,我駭了一跳,忙道:「子桓?」

他擺擺手,示意無事。

順著曲廊一路往西而行,繞過水亭,穿過硃色大門,便到了正殿。正殿是曹操與臣下議政的地方,多數時間,曹操都會在正殿。

我與曹丕步入殿中,殿內寂寂無聲,並無人守著,只見紫檀几案上竹卷井然有序的堆壘在一起,不遠處的地上,卻橫躺著一卷摺子,我心下疑惑,起步走過去將其拾起,仔細端看,微微搖了搖頭。

曹丕四處打量一番,道:「父親似是不再殿內。」發現我手中的摺子,又問道:「那在看什麼?」

我溫婉看他一眼,道:「想來王爺是發了脾氣,坐立不住出去散心去了罷。」

曹丕疑惑接過摺子,看著我道:「何來此言?」

「你自己看看便知。」

他將摺子打開,卻是眉頭皺了皺,「父親他……竟未完全信任子建?」

我點點頭,「這摺子寫的清楚,子建留鄴做的每一件事情都一字不落的記在冊子上了,想必王爺也沒想到子建竟會做這麼多事,只怕現今也在頭痛如何訓斥子建。」

「父親不會訓斥子建的。」曹丕將摺子放到几案上,淺淺道:「子建有自己的考量,做這些事情也是有自己的原因,我們暫且不想他吧,摺子上的事情,我們都不知道。」

我明了的點點頭,知道他這話里的意思。摺子我們沒有看過,事情我們並不知道,若曹操問起,了不起是看到丟到了地上的摺子,便隨手撿了起來罷了。

「夫君說的是。可王爺不在殿中,會去哪裡呢?」

曹丕略一沉思,道:「想必現在這個時候在衢室(注1),近來魏諷之流阿黨比周,雖然都在我的掌控之中,隨時都可以將其伏誅,可父親又是愛才之人,想必很是煩惱。」

「可要過去請安?」

曹丕展開眉眼對我笑道:「去,自然是是要去,這個時候,只要告訴父親子建不會負他厚望,且要讓父親知道,我這個做哥哥的十分願意輔佐弟弟。」

「你官至中郎將,又通曉大義,若這次能讓王爺敞開心扉,想必是極好的。」我理理髮髻上插著的香檀步搖,肅了神色。

他只是點點頭,重又拉過的手,準備往外走去。

我輕輕掙扎兩下,想將手抽回來,以往在人前,他總會恪守禮道,今日卻不知怎麼,頻頻拉著我的手不放,慶幸一路走來,也不過是遇到些婢子,雖然不敢說些什麼,可已經讓人著實羞赧,若是等會子見到曹操,實在難為情。

他見我掙扎,微微笑了兩聲,湊在我耳邊說起來悄悄話,倒叫我更加面紅耳赤。

「平日里在一個榻上*怎也不見你這般羞澀?」

我忙推開他,面色赤紅,嗔道:「說不過你!」末了,狠狠瞪了他一眼,自顧自加快腳步往殿外走去,正打算尋個小廝問問衢室怎麼走,卻恰巧碰見前來訓我們的錦兒。她看見我和曹丕,疾走兩步喘著氣道:「可找到公子和夫人了。老夫人醒了,讓我過來尋你們呢,快跟我來吧。」

我和曹丕相視一眼,便曹丕點點頭,神色涼薄,「那便走吧。」

待回來卞夫人的住處才發現,曹植已經帶著內子在了,我和曹丕還未進門便已聽到屋內笑語歡聲。

郭照並未跟隨我們一併前去拜見曹操,是以我和曹丕才進門來,就聽郭照讚揚崔芣的話兒,「夫人明艷動人,今日穿的這身衣服可真是華貴,我看著甚是喜歡呢。」

卻不曾想那崔芣根本不領她的情,起步走到卞夫人旁邊,一邊幫卞夫人捶肩,一邊道:「這衣服是正室嫡妻才能穿的重緣袍,想必你這一生,是沒這個福氣了。」

我本以為崔芣是大家閨秀,言談舉止必是妥當,為人謙卑識禮,卻也沒想到竟是這般一個女子,雖說我與郭照關係僵持,可好賴郭照是曹丕的妾室,受此大辱我這個做正室的臉上也沒什麼光彩,挑簾而入,嘴上蘊了絲笑意,接過話來,道:「難得妯娌之間能見面,郭妹妹說話直,沒有那麼多想法,哪裡有得罪之處,還望弟妹不要生氣才好。」說罷也不看他,俯身給卞夫人請安,「母親,那玉墜兒您可還喜歡?」

卞夫人溫和的對我笑笑,道:「快起來,過來幫忙已經是讓你受累了,你還帶那麼金貴的玉墜過來,我很是喜歡。」

我站起身來,道了聲是,轉而對崔芣道:「弟妹今天很是美麗呢。郭妹妹得罪之處,還望弟妹度量大不予計較。」

見我如此說,崔芣神色得意,道:「既然嫂嫂都這麼說了,我也就不說什麼了。」

我臉上堆笑走過去,「那就好。」啪,一聲清脆的聲響,崔芣捂著臉不敢置信的看著我,「你!」

我收回手,微一蜷指,理理髻發,一字一字道:「我就不用弟妹原諒了,母親也在這裡,為什麼打你這一巴掌,想必母親也不會說些什麼的。」

卞夫人顯然臉色也不好看,卻又沒法發作。我為什麼打崔芣,想必她心中明了。曹植一個箭步將崔芣拉到身後,定定的看著我。曹丕也未落後,當時護在我身前。輕聲道:「婉若,你沒事吧?」

我曉得好好地一場相聚因為的一巴掌打得徹底沒了氣氛,對曹丕搖搖頭,示意他我沒事,隨後走到卞夫人面前,對著她不是很好看的臉輕輕跪下,溫順道:「母親想必清楚,這重緣袍乃是公主、貴人,妃以上之人才可以穿刺繡十二色的左衣,列侯夫人則穿五色刺繡左衣的單縁袍,且不說現今子建沒有封王只是一個候,便是封了王,這重緣袍也不是一個王妃能穿的,便是母親,不也是穿的單縁袍么?說回來,如此目無尊長,也是要懲罰一下的,若不然,子建得了這麼個沒腦子的媳婦,要添堵的。」

我就那麼跪在卞夫人面前,等著卞夫人發話,卻許久不聽她言語,不過多時便覺得膝蓋有些麻疼,忍不住暗自用手揉掐著。

曹丕終是沒忍住,起步過來扶我,道:「婉若,我們回府,想必今日不該來此,掃了大家的興。起吧,我們回去。」

我正想勸他兩句,卞夫人那廂里發了話,「婉若說的對,芣兒確實太目中無人了些,是該受些教訓,我這個做母親的本該不偏不倚,一視同仁,卻因為從小看著芣兒長大,偏了私心。不過,芣兒該罰,卻也不可在我面前這般動手,你也有錯。」她看著我,嘴上說的嚴厲,目光卻柔和溫暖。「我乏了,你們都退下吧。」

我起身,和一眾人等行禮告退,退出房門的時候,卻單單被卞夫人叫住,「婉若啊,你留下陪我,我有些話想給你單獨說說。」

我停下腳步,應是。

曹丕緊張的抓住我的胳膊,我以眼神告訴他:我沒事,不用擔心。

卞夫人性子好,再說方才她已經當著眾人的面說過我,留我下來自然不會再為難於我。待人全都退下,我才起步走到卞夫人身邊。

她示意我到她旁邊坐下,悠悠道:「婉若你是個通達情理的女子,桓兒當初看上你證明他的眼光是極好的。我年事已高,不知道還能存在人世多久,心裡始終放心不下的便是桓兒和建兒兩個兄弟了,他們一文一武,深得王爺的心,但是我唯恐有朝一日,一母所生的兩個人要針鋒相對,步袁家子孫的後塵,母親知道我這三個兒媳之中,數你是最有大智慧的人,看上去什麼都不在乎,不爭名利,淡泊的緊。」

「母親不必憂心,子桓和子建那麼聰明,又兄弟情深,一定會相攜不會針鋒相對的。」我坐在她的旁邊,輕輕給她敲著腿,一邊安慰她。

她示意錦兒將一旁的盒子拿來,伸手接過,對我道:「這盒子裡面,是王爺曾經許給我的金書鐵卷,現在,我把他交給你。」

金書鐵卷是是皇帝頒發給功臣、重臣的獎賞和盟約憑證,內容一般是賜券日期,賜予對象的功勛業績,以及被賜予的特權。曹操連年征戰沙場,已經功高蓋主,如曹操這般聰明之人,怎麼會想不到若自己有朝一日戰死,一家老小應該怎麼辦呢?劉氏中有多少人對他恨之入骨,想除之而後快,想必為了以防萬一,事先向獻帝要了這塊金書鐵卷。

我忙搖頭,道:「這是父親給母親的東西,怕是為了護住一家老小的性命才交給母親保管,兒媳萬不可接下。」

她嘆息一聲,幽幽道:「我與你父親都年事已高,說不定什麼時候就入了棺木,思來想去,子桓的妾室郭照雖然略有謀略,可是太過陰毒。」她看看我,笑道:「你也不用詫異,桓兒經常與我說起,我對郭照還是有些了解的。至於芣兒……」她頓了頓,沉思道:「方才你也看見了,她心浮氣躁,缺乏處世技巧,十萬不可能擔得起整個家來的,我能信任的人,也就只有一個你了。」

「即便如此,但是母親身康體健,待以後再交給兒媳也是一樣的。」

卞夫人小心將盒子放置一邊,柔和道:「其實,我也有私心的。」

我微一詫異,疑惑道:「啊?」

卞夫人徐徐道:「最母親的心哪有什麼偏向?之所以偏袒建兒,是因為睿兒看慣了人情冷暖世態炎涼,做事從不會感情用事,叫人放心而已,並不是我只喜歡建兒不喜歡他。現在,王爺執意讓子間襲位,以防萬一,我總要護住自己的兒子,就算是子桓襲位,我也會把這塊金書鐵卷送給子建的,手心手背,都是肉,哪一個受傷,我這個做母親的,都會痛。兒子是娘心頭上的肉,你讓我看著他們背棄彼此,怎麼可能無動於衷去幫著一個坑害另一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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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國甄宓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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