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全冠清和彭長老在黃州的一處丐幫的堂口對坐著。全冠清神色蒼白,嘴裡喃喃的不知道在說些什麼。彭長老神色雖然也是鬱郁,但是還四下招呼著。幾個丐幫的凈衣污衣長老都坐在四下里不說話,房中一片愁雲慘霧。
半晌彭長老才笑道:「大家這麼哭喪著個臉做什麼?這次不成,還有下次。雨辰就在江南的地面上,我們忠義丐幫,還怕他跑到了天上去?」
一個污衣派長老苦惱的道:「這倒不怕他什麼,只是這次出動了七位長老對付他一個人,還鬧得這麼灰頭土臉。還死了幾十個幫中弟兄,傳出去丟人得很。」
彭長老怒道:「誰要傳出去!這種事情還要傳出去么?他是官,我們是民。這事情傳出去,誰也回護咱們不來…………這次咱們沒料到雨辰這小子工夫實在還可以,也能拚命。一時差了計較。但是事情都走到這一步了,他手上的實力咱們是非要不可!到時候以挑選的丐幫子弟充實進去,咱們弄個大宋京西制置使也未可知啊。」
那個污衣派長老還是有些不服氣,嘟囔道:「反正我們這次京湖堂口是栽到家了。全冠清既然從北方回來,又怎麼不打探清楚了雨辰手底下到底有多硬?他從北方回來,又原來是北丐幫的人,我總信他不過。」
彭長老作色正想回話,就聽見一個丐幫子弟回報:「魯堂主到這裡來了。」彭長老心下一愣,這魯有腳傷得頗重,怎麼巴巴的從鄂州跑到黃州來了?
南丐幫一共有五大堂口,分別是京湖、兩淮、兩川、臨安、兩廣。每個堂口都有一個凈衣、一個污衣兩個堂主,在自己的地面提調一切,權勢極大,在總堂也各有執事的名分。每個堂口下面還有八個執事長老,過萬子弟。忠義丐幫又與各地駐軍淵源極深,這些堂主在江南武林,都是跺一跺腳地都要震動的大豪。在京湖堂口,兩個堂主就是彭長老和魯有腳。
眼見得魯有腳被幾個人扶了進來,彭長老忙迎了上去。笑道:「老魯,你怎麼也來了?天氣又冷,你身子也沒大好。這麼趕過來不是苦了自己?」
魯有腳板著臉沒有聽他的寒暄,只是皺著眉頭對底下幾個人發話:「我一時不在,你們就跟著起鬨鬧這個亂子?雨辰是大宋官家的人物,就算和蕭峰有些淵源,咱們把話說到了,聽其言,觀其行再做打算,誰讓你們這麼急著動手的?」
他坐了下來,顧不得彭長老臉色難看,自顧自的說道:「這些事情要是洪老幫主知道了,看他怎麼處置你們?老幫主說咱們雖然為朝廷效力,但是不要和官家牽扯得太深,盡咱們的花子本分也就足夠。這雨辰,從現下開始,誰也不許動他了。等到總堂的消息再說。」
他看了一眼臉色蒼白的全冠清,哼了一聲:「先把全兄弟押起來,等候總堂的發落。」
幾個被訓得灰頭土臉的污衣派執事長老答應一聲,走上去按住全冠清的雙手。全冠清看看魯有腳,又看看臉色鐵青的彭長老,仰天長嘆一聲。順從的和他們走了下去。
彭長老並不說話,雖然魯有腳當眾下了他的面子,他也不好說什麼。魯有腳是老幫主的心腹愛將,本來在京湖堂口就隱隱是他為正自己為副的態勢。他只是腦子裡轉得飛快,在考慮下一步怎麼走。
他本來就是武林世家的後人,帶著好大一份家業投充的丐幫,也是看中了忠義丐幫和南宋軍中的良好關係,心中其實是很有野心打算的。他看著幾個凈衣幫的長老都抬不起頭來的樣子。還是向魯有腳微笑道:「老魯,你脾氣也忒大了,全兄弟這個事情,我還是要向老幫主理論的,這樣是寒了來投奔咱們兄弟的心…………」
魯有腳哼了一聲,他是世代南人。家祖在金兵當年海陵王南下的時候被殺得很慘。根深蒂固的對北方人有偏見。蕭峰的事情又增加了他的這個認識。對彭長老話他根本不屑一顧。朝他微微點了一下頭,就招呼人扶他下去休息了。
幾個污衣派長老得意洋洋的簇擁著魯有腳下去,只留下幾個凈衣派長老在那裡臉色青一陣白一陣。都是滿腹的怨艾。彭長老沉默一下,突然笑道:「大家怎麼和死了老子娘一樣?都趕緊的下去休息吧,這事情還沒算完。」
江湖中人其實就是這些官家人物手中的工具,等有一天這些工具不那麼聽使喚了,自然就到了換的時候,可惜這些人還不明白這個道理啊。如果有了機會,讓工具也變成其中一員,那又是個什麼樣的局面?
忠義丐幫這張虎皮,不過是我彭某人暫時借來容身的東西而已。真正想要的東西,似乎就在我的手前面了。
戰船在長江的航道上激起雪白的浪花,幾點江鷗在船的上空盤旋。強勁的北風颳得船篷忽忽作響。
我站在船頭,袖著雙手。眯著眼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我們從黃州回來,就上了孟珙為我們準備的戰船,一路朝下游駛去。看這水流風力,到建康不過五六天的事情。
不過突然這麼清閑下來,卻讓我分外的不習慣。不知道鄧州那裡,我的子弟兵究竟如何了?青鳳還是那麼的不開心么?
在船上也看到了這幾日的官報,蒙古使者在臨安商議同盟的事情已經是明發各路。看來今年四月大宋京湖軍北上攻金,果然是躲不開的歷史趨勢了。我這塊小小地盤,在歷史洪大的激流當中,最後滑向哪裡,還真的是未可知的事情。
在鄂州上船時史嵩之和孟珙都給了極大的面子,到碼頭送行。大家都禮數周全,但也沒談得太深入。史嵩之似笑非笑的神情倒讓我老大的鬱悶。還是孟珙和我說了幾句交心的話。
「現在兩位趙帥都在臨安,你是不用去兩淮了,你京湖一行,兩位趙帥心中肯定有些想法,但是只要你自己立穩腳跟,也就沒什麼好怕的。京湖來日便有大舉,還有多借重你的時候…………你途中遇盜,這事史帥已然關注了,定然會給你一個交代。」
現下段譽還悶在船艙里,他的傷勢倒是好得很快。但以前他是個隨和而話有些多的人。這些天卻自己總是一個人在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整日里難得有一句話。我也不知道他怎麼了。慕容復和王語嫣之間還是冷冷的,王語嫣不象以前那麼痴纏於他,每天也只是望著江濤出神。慕容復整日里忙著做他的事情,將我們招募的工匠分批送回鄧州啦,批示處理鄧州追送過來的公文啦,也是不可開交的樣子,我卻連畫行的心情都沒有了,樂得將這些事情丟給他。
因為我總感覺到,這次江南之行比我想象中要波詭雲黠很多。總是深深的感覺到自己手上的實力還遠遠不夠,只在這個上面犯愁。
孟珙打發陪我們前行的一個中軍官恭謹的走到我的身邊:「將軍,晚上我們落船江州。江州的官員也早接到了大帥的滾單,想是要和將軍接納一下的。」
我對他很客氣:「哈,我一個小小的官兒,當得起這麼多大人的迎候嗎?大帥也實在太客氣了。這叫弄得我不好意思起來啦。」
中軍官極會說話,微笑道:「大家敬的不是將軍的官位,而是敬重將軍一個人在北方起家殺金狗,戰韃子,吐了咱們這些大宋百姓心中的一口惡氣。再說將軍此去,以後建功立業,飛黃騰達也是指日間的事情,大家此時接納,也是為以後做個進身的餘地…………」
我笑著看看他:「多承你貴言了,你既然對殺金狗,戰韃子那麼感興趣。不如就委屈你到我身邊做個中軍官如何?我去求求你的將主,調過來也就完了。」
那中軍官極麻利的以見直屬上司的體制見了個禮:「孟將主派我跟隨大人,也就是這個意思了,屬下是求之不得,以後就全聽將主您的吩咐。什麼地方屬下都緊跟著。」
哦?這樣就在我身邊安了個耳目?也太明目張胆了吧。
這一路竟然是順風順水,沿途也沒有什麼事情發生。無非是些官場酬酢。眼見得這一日船就到了建康,我竟有些近鄉情怯的感覺。半年前我還是個才初出茅廬的少年,回來的時候已經是統軍七千的一方大員,這世上的事情也的確難說得很。
雨忠在碼頭等著迎候我們,新鮮出爐的歸義軍新中軍官賀康果然幹辦得很。早早的就將訊息傳到了春氣堂的府中。我從跳板上走了下來,恍然就如隔世。
雨忠定定的只看著我,看樣子要不是上下有別,撲過來抱住我也是不定的事情。他滿臉都是歡笑:「少爺,您可瘦多了,也黑了不少。這些日子,可算是吃足了辛苦。這次回來,就不要走了吧?」
我笑著和這個老管家寒暄,一邊招呼著大家下船。雨忠一邊指揮著下人拿行李,一邊和我絮絮叨叨的說話:「老爺現下在臨安,難得回來一趟。太夫人和夫人知道公子回來,也聽說公子也當了官家的人,都歡喜得很,在府里等著少爺回去呢…………上次兩位少奶奶,怎麼就孫少奶奶一位回來了?不過少爺身邊似乎又多了幾個服侍的人,夫人看見也要替少爺高興吧…………」
幾個姑娘就孫可儀是熟門熟路,神色自若。木婉清想到要去拜會心上人的長上,就不知道手腳望哪裡放,滿心裡都是忐忑不安。周芷若身份還很尷尬,我又未對她有任何承諾,第一次到這氣象開闊的大宅子里,只能眼睛盯著自己腳尖,聽人家的安排擺布。
見了奶奶和娘,果然是一團歡喜。拉著我的手問了一天的話,我把在北方的事情揀了些不太兇險的說了。這樣都惹起她們好大的擔心,看那架勢,似乎就是不打算放我回北方去了。我只好把孫可儀和木婉清叫來轉移她們的注意力,這下果然目標轉移到兩個女孩子身上,看孫可儀已經是小婦人的打扮,又紛紛責怪我現在還不給人家一個名分。真是鬧得我頭都大了。
晚上我又設了家宴,這次和在老虎砦寒酸的家宴就不一樣了。滿座珍饈羅列,酒香四溢。穿梭來去的全是服侍的下人。不過那些丫鬟們,看著坐我身邊的木婉清、孫可儀、周芷若她們三個人,眼睛里閃動的是不是嫉妒和醋火,就不是我所在意的了。
「來來來,大家舉杯!這半年來大家隨我雨辰艱辛倍嘗,也沒什麼好處,是我對不起大家!現下好容易能喘一口氣,我就借這一杯薄酒,答謝一下大家!前路多艱,還望大家同我齊心合力,共同努力去做!」
大家轟然答應,就連一直神色鬱郁的段譽和王語嫣都附和的舉起了酒杯。楊過和完顏萍兩個小傢伙叫得更是大聲。慕容復也舉著酒杯一臉的歡笑。
他心裡卻不知道在翻了多少個跟頭,上船前史嵩之單獨給他的一封信,他已經顛倒不知道讀了多少遍。看著年輕將主在那裡意氣風發,他心裡微微冷笑:「齊心合力么?看將來吧。」
鄧州河南歸義軍軍法部。
沈青鳳坐在自己的書桌前,拿著一疊文書在皺眉批閱。自從雨辰走後,整個歸義軍運轉就漸漸有些不靈。庄晉遠在許州,倒不用說他。慕容復的第四軍現在幾乎就是張遙在當家,在許鄧之間自由來去,很不聽招呼。而郁朗和明輝兩人各領一軍雄兵,在鄧州的地面兩人誰也管不了誰。要不是雨辰把最強的騎兵軍和自己親兵隊主力留給沈青鳳指揮。有她居中彌縫,眼看著歸義軍就要變成一盤散沙。
一個穿著黑色甲胄的軍法官小心的走了進來:「沈將軍,郁朗帶著七八十人從唐州打草谷回來了,這次他沒奉號令就自行行動,將軍準備如何發落?」
沈青鳳更是心煩,她一個女兒身,又沒得到朝廷的正式官職。卻廁身在歸義軍的高層軍官當中。雖然雨辰走時說鄧州大小事宜由他們三人商議后實施,但另外兩個人根本不把她放在眼裡。明輝忙著整合確山一帶勢力,兵力還逐漸向宛城方向推進。而郁朗更是每日里向唐州方向騷擾。
鄧州這裡,竟然就只剩下她自己在苦苦維持,連日來轉運到鄧州的糧食軍資,送來的工匠物資,都是她在一一安置。除了按計劃撥付大司馬府之外,都收藏得仔細。又安排工匠設軍器所,修補城牆,還要安撫流民,接濟春荒。歸義軍真正最基本的事情都落在了她的身上,還被不少人背後說成是攬權心切。
她心中的苦楚,又有誰能知道?
但是郁朗這事情不能不管,要是真都無法無天如他那個樣子,那歸義軍散夥那是遲早的事情。無論如何,這都是她相公的基業。
而她的相公,也就是她的全部。
當沈青鳳趕到第二軍在城西的駐地的時候,就看著郁朗敞著懷,正站在營地正中大聲的說笑,周圍幾十個騎兵服色的親兵圍著他,也是滿臉得意洋洋的神色。地上堆著糧食衣物,還有十幾個帶血的頭顱。
郁朗笑罵的聲音傳得很遠:「***,這次運氣不大好。武仙的一小隊兵正擄掠了東西朝唐州趕,半路被咱們截上了。正打得過癮,又來了二三百人增援他們,我老郁見不是路,也不和這些兔崽子硬拼了,掉頭就走,也就帶回來十幾個首級,七八匹好馬,還有馬上馱的這點東西。」
看見沈青鳳帶著一小隊騎兵走進他的營區內,郁朗笑道:「沈軍法官,帶著賞功司的弟兄來記我的功么?這次沒什麼彩頭,就免***了吧。」
沈青鳳秀麗的臉上如掛了一層寒霜:「郁將軍以為我是來記你功的?將主走之前要咱們謹守地盤,不要四下招惹敵人,只好好整頓咱們內部。你看看你和明將軍,還有張遙他們做的什麼事情?此次前來,就是看郁將軍對咱們軍法部有什麼交代。」
郁朗臉上現出了驕橫的神色,他從來沒把沈青鳳放在眼裡。雨辰走了之後,他更是想去哪裡就去哪裡,歸義軍彷彿就是他老大。他擰著眉頭:「交代?交代個屁!要是雨辰那個小將主在,我和他交代倒沒什麼,你又憑什麼找老子要個交代?呆在這裡,只有挨打的份!我帶弟兄輪流出去騷擾見仗,就不是練兵整頓了?和你沒什麼話說。你一個小女人,也不懂打仗的事情。」
他手下將士也大有同感的樣子,各自笑罵著想散了。沈青鳳冷冷道:「慢著,郁將軍的意思,就是軍法部管不到你頭上了?」
郁朗哈哈一聲:「要是老子奸淫擄掠了,不用你找上門來,老子自然到軍法部報到。現下這點事情,你自然管不到老子。」他擺擺手,大搖大擺的就朝自己住的地方走去。沈青鳳在他背後臉色蒼白,卻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旁邊一個軍法官踏出一步,朝郁朗喝道:「郁將軍,你不能如此說話,沈將軍就算不是軍法官身份,也是咱們的主母,你這是什麼態度?」
郁朗頭也不回的哈哈大笑:「要是每個主母都出來指手畫腳,那歸義軍不如早散夥了事…………弟兄們,早點歇了吧,明天咱們再去唐州打草谷!」
沈青鳳面不表情的在場中站了良久,看著這一切,深重的無力感就這樣卷上了心頭。她一跺腳,正想轉身就走。一騎快馬又疾疾的衝來過來,看這騎兵的服色和身上的標記,正是明輝手下的王牌第八指揮的兵士。這些日子來,明輝早將自己最心愛的王牌第八步兵指揮擴編成了轄四個步兵隊,兩個騎兵隊的絕對主力。這種私改編製的做法,在沈青鳳看來,又是破壞軍法的大罪。
這騎兵衝到沈青鳳身邊下馬,單膝點地,將一份軍報送了過來:「沈將軍,明統制現下大軍已經逼近了宛城四周,因四下放賑,招攬流亡,並做攻打宛城準備,糧食軍資頗有不足,請沈將軍補充為盼。」
沈青鳳將軍報接過:「你們明將軍自己做主行事去打宛城,已經是干犯了軍令。而且虎嘴寨的二千多石糧食儲備就在明統制手中自己掌握,怎麼求到我頭上來了?要補充,也要經過大司馬府,找我有什麼用?」
那騎兵回道:「明將軍說了,大司馬府他去找過啦,那裡並沒有準備作戰的行糧,而虎嘴寨的糧食,在打鄧州和接濟鄧州百姓的時候用光啦。明將軍知道沈將軍手中掌握著有從南方轉運來的糧食,還說…………」
沈青鳳冷冷道:「還說什麼?」
那騎兵不敢抬頭,低低道:「明統制說,這些糧食是歸義軍大家的,請沈將軍不要攥在手上,不然鬧起來大家不好看。」
這一下把沈青鳳氣得陣陣發暈,自己苦心在這裡維持。結果卻是這個局面?她一鬆手,將那份軍報丟在那個騎兵的面前,搖搖晃晃的就朝自己的馬走去。
這種局面,果然不是我們女兒家能支撐下來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