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丑番外:脂淚千行艷傾城(二)
第二次相見,她說,對不起,我很怕。-ww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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廟會時節,安國寺旁,人群擁擠,熙熙攘攘。
立在池邊亭中,紗帳拂面,他遠遠望到那方一個嬌小人兒抱住那顆足以滿懷的蒼天大樹,將臉面貼到帶著些稜角的樹皮上,輕輕磨蹭著雙頰。
左手撐住頜,右手食指在石桌上輕輕扣敲了一遍又一遍……
略施輕功,足尖點水,立到那微微顫抖的身軀后,負手而立。
「不疼么?」他側面相問。
聞聲,她抬起臉,轉過面去,雙臂卻仍然抱著樹枝,輕蹙起眉,「你是誰?」
挑眉啞笑,「這句話該我問你才是。」
「不關你的事!」
不理不睬,轉身再次抱住樹枝,臉上全是滿足與幸福神情。
「爹爹……」
低聲呢喃,旁若無人,「娘親……」
微笑漸漸展現在面上,不顧臉面被扎出了傷痕,「阿生好想你們……」
微風揚起他們的髮絲,清風浮散,閃著潤光的睫如蝶翅般輕盈煽動。
西連夜,從未有被這般無視過。
安國寺祈福,只聞君皇前來,便無人敢靠近,只因為,他是人人駭怕而恐懼的邪皇暴君。
闖進自己的領域,如此囂張的語氣容顏,並且如此無視自己的,眼前的女人,是生平第一個。
他微微一笑,踱步到她面前,挑起她的下巴,「你的臉面流血了。」
撫上她的面頰,驚奇的覺察到左面雖醜陋而猙獰攀著難看黑淤的胎痕,但摸上去,卻是光滑而柔嫩。
她眸中怒光一閃,忽然抓住他的手臂,張開嘴咬了上去。
手臂有些痛感,他靜靜的望著她,直到她鬆開口,才淡淡開口,「你敢咬我,可知代價是什麼?」
「我也沒準許你摸我」,她倨傲回答,「我討厭陌生人靠近。」
「你果然忘了……」
他望著她笑,別有深意,「我喜歡健忘的女人,可是……卻不容許別人忘了我。」
「滾開——!」
她的臉色通紅,雙手一揚,空氣中飄起異樣氣息,他警覺的閃過身子,屏住氣息。
是毒物。
眼前的女人像只猙獰的刺蝟,滿臉通紅而戒備的看著他,一隻手臂緊緊護住那顆蒼天大樹,像是護住最寶貴的東西。
「你還擔心我與你搶這東西么?」
他伸出修長的手指,擱在觸感有些粗糙的樹榦上,指尖稍稍用了力氣,向下一動,身子一個震顫,一聲巨響響起,震動聲響徹整個安國寺。
一顆蒼天大樹斷裂成兩截,嚇得不遠處守著的侍衛臉色蒼白,怯怯諾諾不敢靠近這位嘴角噙著邪氣的笑容,令人捉摸不透的皇帝。
他帶著滿臉的笑,再次低頭去望,突然停滯了動作。
因為,她已是渾身顫抖。
「哭什麼?」他斂眉,語氣有些生氣。
雙唇抖動著,她拽住他的衣角,「對不起,因為,我很怕。」
「怕什麼?」
「想殺了她,可是,殺了人後……會無止盡的流血……」
春意盎然,一年時光流逝而過。
西連夜瞅著身前早已將自己忘卻的女人,冰冷的指尖滑過她的面頰,拭去她的淚水,嘴角緩緩展開笑容,輕輕的,「不怕,我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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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府無暇公子的第四任未婚妻王家小姐,夜間遭襲,如同睡著一般閉著雙眼,死在了床榻上,表情異常安寧,沒有被下毒,亦沒有其他的殘損,是被人一把扭斷了頭骨,血都沒留一滴,便躺在榻上長眠了。
夜霧薄煙朦朧,水煙瀰漫,他與她雙雙漫步在漆黑而衍京中,立在了衍京橋樑上,望著江水旁柳葉凄凄,花瓣隨風飄落。
她跑到江邊,鞠起春水捧在掌心,流水從手指隙縫中淌下,徒留下幾片桃花。
「不管你是誰,帶我走!」
她抬首仰望,朝著他淺笑,語氣強硬而威脅的,「你我現在,已算作殺人共犯,你休想逃脫干係!」
「去哪裡?」
「哪裡……」她作勢認真思考,素凈的小手在水中一遍遍劃出水痕,「去你喜歡的地方。」
「你喜歡桃花么?」他忽然道。
她靜了一會兒,從水中抬起滴著晶瑩水珠的芊手。
「梅是傲骨,蘭是雅潔,竹是清高,菊為淡雅,桃花美為極致,獨自妖嬈,聚是至純,群芳浪漫,獨愛桃花。」
他眉宇間是沉靜,眸中卻現出點點柔光,江邊靜默而立,「好,你跟我走。」
蘇忘生伸出手,抓在他的衣裳上,手上暈漬的水痕染上了衣,月下她靜靜笑著,臉面雖是醜陋,笑容卻鉛華洗盡不可沾染。
他亦是討厭生人的碰觸,可這個見了兩面的女子,毫無懼怕的面容,皎月下,伸出雙手輕輕拽住自己的衣衫,淺淺盈笑。
帶她走……他竟然興起了這樣的念頭。
橋樑那頭爍起了一點赤光,那隱隱而現的光芒朝著橋樑的位置急促而來。
定睛去望,在這夜霧下,仍能清楚的分辨出雪白衣衫下驚世的美貌。
「阿生——!阿生——!阿生——!」
急促的呼叫聲,讓抓住他衣衫的人兒渾身一顫,臉面是不可抑制的驚喜。
她松下扯住他的手,跑到了橋樑上,孤單單的站立在橋樑上,望著那奔來的人兒滿面不可思議,「白玉……」
白衫絕色男子聽到回應,扔下燈籠衝上橋樑,伸出強臂,毫無置疑的將她擁到了懷中,眼中全是驚慌,「阿生,你又做了傻事,對么?」
那被喚作阿生的女子,撲倒在那名為白玉的懷中,滿面韶光,雙頰泛紅,「你來找我了,我以為你又要怪我了……白玉,我好害怕,害怕到想要逃開這裡,因為……我怕你再也不理阿生了……」
抬起眼,臉面上是楚楚可憐,白玉幽幽嘆息,「蘇白玉,不會不理阿生的。」
蘇白玉握住她冰涼的雙手,不停在口邊哈著熱氣,「你本是最懼寒冷,以後這個時辰莫要再獨自待到江邊了,知道嗎?」
語氣隨時怪責,卻也有著寵溺。
獨自?
西連夜靠在橋樑旁玄石上,隱於黑暗中,望到燈籠垂落到江水中,輕流而去。
「因為,阿生在等白玉找到我呀」,她的嬉笑聲傳於西連夜耳中,「從小我躲起來,你總能找到,這次也不例外嘛!」
果然,是獨自。
蘇忘生……
直到遠去的身影雙雙消失而去,他才躍到橋樑上,獨自負手而立。
那江邊的燈籠浸入了水中,嘶一聲,熄滅了。
堂皇的大殿上燭火如此明亮,葉公公服侍著晚歸的他,接過了披風,遞上了一日堆積的奏章摺子。
他看到了眼熟的名諱——蘇白玉。
密折:此人疑為魎國遺留子嗣,留下恐是養虎為患。
斟酌片刻,「將蘇白玉軟禁於宮中,每逢月里初一十五,便可回府探親。」
葉公公在一旁很是詫異,「皇上,果真要如此?」
他沒有再言語,批下了摺子。
訝異?
他亦然訝異,斬草除根,是他的一貫作風,這次怎會做出如此令人不解之決定?
難道是因為,那雙剪水瞳眸如琬似花道,帶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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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快要忘卻她的模樣時,她卻再次出現在他的面前。
那是在御花園一次宴會後,臣子們散了去,他只著了輕便縑衣坐在亭中飲著酒釀,迷醉的雙眼朦朦朧朧。
她站立在離他不遠的地方,朝他微笑著走來。
「原來,你是宮裡的人」,她笑眯了眼,「帶我去一個地方,好不好?」
醉眼惺忪,他半睜著妖媚光眸,伸手觸碰了面頰,喃喃著,「醜人……」
「你取笑我丑?」她捂住臉頰,笑的很是張揚,「我告訴你,我不醜,我比任何人都美麗。」
縑袖拂面,他漸漸起身,醉倒的身軀輕輕靠在她的肩頭上,「你想去的地方,是何處?」
「畫師苑」,她掂起腳尖,湊近他的耳邊,「我是偷偷潛進宮裡來的,你帶我去畫師苑,我便隨你去上次欠下的地方,好不好?」
「好……」眸中粼光淡淡,嘴邊笑意酥淺,「你還記得……」
畫師苑中,她走了出來,匐在他的肩頭上,再一次扯住他的衣衫,「幫我。」
靠在冰冷牆壁上,他沒有組織她窩在自己懷中,只是垂下臉面,「做什麼?」
「去白家。」
她咬著唇,面容雖倔強卻依然有著幾分不安,他拉住她的手,攬住她的腰肢,將她帶入了白家。
繼而,親眼見她殺了白家小姐,極其狠毒的方法。
出門時,她的渾身還是顫抖,緊緊抱著他的臂膀。
他望著她蒼白的面頰,「你既可以獨自殺了她,為何要我陪你?」
「因為……害怕」,她揚起巴掌大的小臉,恨不得將他的手臂抱的更緊更緊,「在你身邊,我便不怕。」
在你身邊,我便不怕。
他的耳邊,莫名只剩了這一道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