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丑番外:桃韻落簾生情諾(三)
他凝視著她的面龐,他斂去了笑容,沉默的坐在了橋樑旁,閉眼任由她靠著自己。(www.)
橋樑上,她神色飄忽不安,時時向遠處眺望,直到天明,才是垂下了眼,安靜的一言不發。
「你等的人沒來」,他輕輕推開她,拍打著身上塵埃,「我該走了。」
她沒有阻攔,抱住雙腿,「你不帶我走么?」
仰起臉面,他停住腳步,望著她的臉面一言不發。
她的峨眉緊蹙,鼻頭微微有些泛紅,水光在濃黑的瞳孔中晃蕩,嘴唇被咬上了一層淺淺痕迹,淚水,順著面頰向下掉落。
這淚水,是為了他人。
西連夜與她,是陌生人。
這麼想著,他毅然轉身,向遠方邁開了腳步。
「唉!」她喚他,他立定不言,果然是,連他的名字都不記得的陌生人而已。
「你知道嗎,我的淚水,除了你,沒有別人看到過」,她繞到他面前,再一次緊緊拽住他的衣襟,汗水合著淚水染到了他的衣裳上,「所以,準備好負責吧,不然,我就毒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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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準備好負責吧,不然,我就毒死你!」
那樣的語氣,是西連夜第一次聽到,以至於那張平時平淡而冷漠的眼神,也變得笑意涔涔的了。
這樣一個女人對他來說,是極為奇特的。
她囂張而跋扈,喜好使毒,殺人從不眨眼,老幼婦孺,若是註定要死在她的手裡,便沒有同情二字。
可每每望到別人溫熱的屍體變得冰涼、驚惶的雙眼變得無神時,她就會害怕的渾身發抖,緊緊抱住他的臂膀。
「害怕,為何還要殺他們?」
他冷冷掃視著倒在河邊中毒而死的兩個小童,攥住了她的手臂,緊緊皺著眉頭,「殺了他們,就不要顫抖。」
她無辜的拽住他的手臂,咬住唇滿眼水光,「我……他們說我丑……你沒有聽到嗎……我只是……」
淚水侵佔了這張臉龐,她吸著鼻子便朝他懷中蹭,「我不想的……我只是討厭別人這麼說我……你會原諒我的……對不對……」
西連夜看著這張臉面,挑起了她的下巴。
為何做了錯事卻生怕被人責怪呢?
為何認為殺人是會被原諒的事呢?
為何望著他的眼神,像是在望著那日橋樑上的白衫男子呢?
她只不過是,被那個人驕慣壞了的醜女人罷了。
「我不會怪你,只覺得你很無用罷了。」
掠身上馬,夕陽下遙望前方,他淡漠回答,「我予你,只是陌生,更不會帶你走的。」
肩膀忽然被人抓住,她騎了上來,在他的身後,環住他的腰肢,「你為什麼總是拒我於千里之外呢?」
她咯咯笑,下巴靠在他的肩膀上,「我知道的,其實我們是同一類人。」
他默不作聲,抓住她的手,向前一摔,她的身軀就如一隻輕盈的蝶從他肩頭掠過,向下摔去。
她的臉色未變,驚叫一聲之後,便是瞅著他,嘴角斂出微微笑痕。
身子栽落,她跌到了溫熱的懷抱中,雙臂抬起,圈住他的脖頸,笑聲清靈,「你看,我多麼了解你,我知道,你一定會接住我的,就如……我知道你一定會帶我走一樣……」
緊緊一咬牙,他抱她上馬,拉起韁繩,朝著遠方方向飛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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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霞刺目,燦爛的天際被火紅的雲朵濯濯燃燒,馬蹄聲停,風起衫揚,山頭被粉染成了凄厲的血紅。
霧靄煙氳中,他抱著她跳下了馬,遙望風中搖曳著空靈舞姿,滿山飄零的桃花飛雨。
桃花紛飛在她的肩頭上,臉面上,素凈的衣裳上,更是襯的她眸中波光瀲灧,掩去了那胎痕所帶來的突兀。
「你準備好對我負責了嗎?」她扭頭轉身,笑容自信而桀驁
他只是望著她,靜靜坐到了一顆桃花樹下,閉目不言。
再睜開眼時,她便消失了。
輕眠淺睡,感覺到有人靠近,他伸出臂抓住那人的手腕,指尖的力氣能將那瘦弱的腕捏碎掉。
「疼……」一聲嗚咽傳入耳邊,張開眼,看到她委屈的雙目,淚水嘩啦嘩啦的向下流,「你喜歡酒釀,我去附近買了酒釀給你。」
他接過酒釀,飲了一口,便扔到了身旁。
「不好喝么?」
「苦,澀。」
沉默一會兒,她攸然開口,「對,那苦,那澀,是因酒釀中,有我的淚水。」
淚水的味道,就算合在酒中,還是掩飾不了的咸澀苦味。
她拿起地上酒斛,仰起頭連連灌進口中,長長舒了一口氣,「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還來花下眠;半醒半醉日復日,花落花開年復年……」
念完后開始自顧傻笑,伸出自己白凈的手放到他面前,「這雙手,很漂亮吧,可是不知道害過多少人的性命呢……
酒香和桃花香氣濃郁的氣息在空中混雜濃撒,他抓住她的手指,指尖透著白菱一樣的光芒,月光一樣素凈,望著她酒醉的容顏,輕聲道:「是的,我們是同一類人。」
將她的手指貼在臉上,竟然和母親的手指是一樣的觸感。
遲疑著伸出雙臂,將她酒醉軟噥的身體擁到懷中,是清新而冷艷的氣息。
他只貪戀了一會兒,便鬆開了手,告訴自己,這只是一雙沾滿血腥的手,這只是一個喜歡嗜殺的女人而已。
抬起臉,推開她,撐起雙臂正欲起身。
下一刻,她的臉面移了過來,酒香氣息在唇舌間交纏,她覆上他的唇,將他抱在了懷中……
那是一個驚慌失措的吻。
他惱怒的推開她,站立到桃花樹下,拔出冰涼的冷刃擱到了她的脖頸上,「不要靠近我!」
他是這麼說的。
可是,那個女人好似完全沒有聽懂一般,看到他進了那間竹搭的屋子,也跟了進去。
自顧主張的佔據了他的床榻,將他趕到了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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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此之後。
她無時無刻的跟在他的身後,讓他的腦中總是充斥著她的聲音,
在這桃花塢里,有他所在的地方,總是有她的身影。
她的笑聲總是清越婉轉,一雙明媚雙眼嬌俏嫵媚,甚至左面上猙獰的胎記,也變成了她美麗的附庸。
他從未覺得她丑,就如她所說的,她是最美的。
除了母親,她是他所見過最美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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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她不知從何處抓來了一隻極小的鸚哥,羽毛七彩斑斕很是美麗,會開口吱吱學話,她很是喜歡,逗弄的愛不釋手。
那隻鸚哥只會學些簡單字語,常常趴在她的懷中一起坐在院中曬暖輕寐。
一晚,她抱著鸚哥跑到他的面前笑道:「唉,你聽,你聽,它在叫什麼?」
他表現的毫無在意,還是側耳聽了過去,那隻鸚哥在喚娘親,對著她的容顏。
接著,又轉過臉對著他喚爹爹,他的臉色一變,將他們趕了出去。
她撒嬌吵鬧,他為她做了張搖椅,她說那是她最喜歡的東西。
午膳過後,她便趴躺在搖椅上哼哼唱唱,合著難聽刺耳的鸚哥聲。
一個笑容,足矣融化冰山的溫暖,半月相處,他已習慣了身旁有她的存在。
「你還記得我的名諱么?」他垂下眼瞼,撫上她的髮絲,「我並不叫做唉。」
她輕輕笑著,並不回答。
「阿丑?」他隨意喚著,彈了彈她的額。
「阿丑?」她猛然抬起臉,滿面春風笑靨,「你叫我阿丑,我喜歡,西連夜,以後,你就這麼喚我!」
囂張的,霸道的,命令的。
他笑,「你不是討厭別人說你丑么?」
「別人這麼喚,我就殺了他」,她側著臉,模樣俏麗而可愛,「不過,你是不同的……」
「有何不同?」
她將指擱在自己的唇瓣上,做出噤聲的手勢,很是神秘的湊近他的耳,「告訴你一個秘密,天下人都想知曉的秘密……」
她說出了自己的身世,關於那有助於他一統天下,關於那胎記,關於那麒麟解印,關於她那丑顏一切一切的秘密……
他的表情雖仍是平淡,心中卻無波瀾。
天下?從非他所願。
蔚蓉也好,母親也好,至經多年,孑身一人,他只願,身有一人,留於自心。
「我不醜,西連夜,告訴你,我可是這天下趨之若鶩,最美的女人。」
她這麼說著,囂張跋扈。
不在於她的容貌,而是她的神情,西連夜微笑,心道,阿丑,你確實很美。
「這個秘密,我只對你說過哦,西連夜」,她抓住他的髮絲把玩,「所以,你是對於蘇阿丑來說,最特別的人。」
最特別的……人么?
「阿丑……」他喚。
「嗯?」她應。
「答應我,不要做第二個慰蓉……」
他柔聲說著,低下頭去看趴在自己腿上微笑而眠的她,無聲笑了。
她沒有回答,閉著眼,睡的很安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