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計中計
今日宮宴永寧侯府去了三個人,雖說一早就知道今天肯定會出事兒,可知道歸知道心中卻是不能不擔憂的,夏瑾陪著李氏一同在錦繡院裡頭焦急等候,等到下頭的人終於來報夏二爺回來后才將懸著的一顆心放下,母子兩個相攜出園子迎接夏二爺,人一進屋李氏便吩咐下去準備熱湯沐浴更衣,趁著這個空隙夏瑾問了問宮中情況。
「父親今兒個怎的回來得這般晚?」
「小孩子家家此事莫要操心太多,你只記著,這幾天別再往城外軍營中去,也別和三房的人走得太近……」
夏二爺拉著夏瑾好生交代,又想起學堂那邊也少不得與皇子皇孫接觸,遂直接提到,
「你這幾天莫要再去學堂,留在家中多陪陪你母親,諸事留個心眼兒,事態雖未明朗小心些總不會錯的。」
夏二爺又反覆叮囑了夏瑾好幾次,待到熱水快要放涼才去沐浴,夜深夏瑾也不好在父母房中多留,只得起身回了海棠園。
今晚所有參與了宮宴的人回到家中之後無不嚴令各家小心謹慎減少出行,更加強府中護院人手不分晝夜來回巡查,稍有響動便心跳如鼓難以安寢,緊張的氣氛以皇宮為中心向四周逸散,直至籠罩了整個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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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賬東西!動了手腳那匹不是還留在馬廄裡頭么,怎的就跑大皇子那邊去了!」
回到御書房后怒氣無處發泄的皇帝一腳踢翻了黃公公,可憐那老太監一把年紀了還要遭此橫禍,心口被踹得發疼還不敢叫喚,只得往後多滾了一圈又巴巴地爬到皇帝面前。
「奴才,奴才也不知道啊……諸事皆是按著一早吩咐下去的辦,也不知哪裡出了岔子,奴才罪該萬死,還請皇上息怒,莫要氣壞了身子!」
黃公公心裡委屈卻是半句不敢為自己辯駁,他也不知道為什麼原本應當還在馬廄裡頭放著的那匹動了手腳的馬轉眼便跑到大皇子那處去了。雖說當初是打算著從馬上動手腳好找個由頭打壓定遠王一番,可搭進去一個皇子的性命卻是從來沒有想過的。
那可是皇上的嫡長子啊!
「黃福,你去……」
皇帝突然想起了一個可能,只是這個猜想太過荒唐讓人一時難以接受。
「你去讓人驗驗別的馬,查,全部給朕查!」
黃福連滾帶爬地出了御書房,得出的結果卻是讓皇帝氣得肝膽俱裂——十匹馬全部被人動了手腳,平日里瞧著無事,只要人一騎上去就會發瘋,直至將背上的人甩下去踏死了才甘心。
「好,好,好!」
大成皇帝一連說了三個好,語氣之中竟帶著一絲笑意,只這一絲違和的笑意聽得人忍不住雙腿發抖,御書房中的宮女太監全都垂首含胸不敢出一絲動靜。
「好你個林方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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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王此次兵行險招,雖是被逼無奈卻也到底是意氣用事了些。」
林航與定遠王妃在王府中收到消息后皆搖頭嘆氣,雖說早就知道會有這般結果,但真擺在面前了還是讓人難以心安。
「你父王的性子你也不是不知道,怎麼能就讓皇帝欺負到頭上來也不還手,此次撞上了正得寵的皇子……他怕是還覺著賺了。」
下一次大牢就要皇帝賠上一個兒子的性命,這還真就是他親爹的一貫做派。
林航無奈搖頭,真心覺得此次父王著實鬧得太過,當初知道皇帝會在進獻的馬匹上動手腳時已經避無可避,無論入宮之前防得多嚴獻上去之後總會被動手腳,皇帝是鐵了心要安罪名他們根本沒得選,所以便索性自己將十匹馬全餵了東西。
如此一來……也算是沒有白背黑鍋。
無論怎麼說,他親爹一回京就弄死了皇帝最喜歡的一個兒子,林航是怎麼看怎麼覺得不靠譜,這事兒決計不可能善了。
「下一步該如何做?」
林航問親娘,親娘啃了一口蘋果,抬頭瞧瞧天色,半晌才吐出一個字。
「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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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中風雲變幻,夏家因著夏三爺的緣故也算是與定遠王有牽扯,是以相較於別的人家更為小心。
雖說現在皇帝沒有要牽連定遠王府其他人的跡象,可到底是死了個皇長子沒道理會這麼輕易放過去。然而,真要殺了林方淼卻又是不容易,並非說取他性命不易,而是說——死了一個林方淼,還有二十萬的西北大營子弟兵,那要是真亂起來可不是鬧著玩兒的。
大成安穩了這麼些年,兵馬雖多上過戰場能與西北大營二十萬大軍相提並論的數來數去也只有那麼十萬,兩邊一對,優劣立現。不過也並非全無勝算,畢竟中原富庶,西北大營那邊的軍隊若是叛亂,斷了糧草和武器供給也是個大麻煩,雖說在西北那邊也有後方給養供平日開銷,可一旦打起仗來哪裡能供應的上。
為了打仗,為了給養,留給西北大營的只有一個字。
搶。
連軍隊都淪為強搶百姓錢糧的匪盜之後整個國家也就差不多快倒了,若是這般打下來,不管誰輸誰贏大成都註定要元氣大傷,西蠻那邊可不是擺著好看的,南邊倭寇也虎視眈眈,就連西南方的鄰國也早想過來分一杯羹,如此……這仗根本打不得。
仗打不得,林方淼就殺不得
林方淼不死……難消皇帝心頭之恨。
皇后守著大皇子的遺體數次哭暈過去,皇帝在一旁瞧著也是心如刀絞,他的兒子雖多卻是最疼大皇子,雖說現今仍未立儲卻也不過早晚之事,哪知大兒子年紀輕輕就這般去了。
「可憐朕的孩兒……朕誓要讓那逆賊斷子絕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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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瑾與李氏在福壽園陪著老夫人閑聊,王氏自然也在的,夏瑜夏環因著外頭亂也沒再去學堂,如此倒是全得空了一同去福壽園請安。
「我的乖孫,呵呵呵,快來快來,今兒個老太婆我高興,我的乖孫這下是全齊了!」
老夫人一手摟著夏珮一手拉著夏瑾,卻是將她正經的親孫子夏瑜與夏環晾在一邊,闔府上下沒有不知道老夫人賢良的,便是全京城也知道永寧侯夫人是個心善寬厚的長輩。二房雖不是她親生,可平日里該有的份例絕不剋扣,大房有的二房一定會有,甚至二房得的東西還要比大房的好些,有這般賢惠知事的妻子老侯爺哪有不高興的,遂愈加放心地將后宅託付與老夫人,多年來極少過問。
做繼室做到她這份兒上,也算是難得了。
「這陣子外頭亂,你們便安心在府里呆著,缺什麼了只管同管家要,哪怕是再不想陪我這老婆子呢,每人都得耐著性子每天來我這兒露個臉,若是一日瞧不見,我這心窩就扎得慌。」
孫子和媳婦們紛紛應諾,夏珮被老夫人摟著有些不習慣,又不好意思掙脫只得強忍著,夏瑾卻是借著端綠豆湯的機會起身脫離開去,轉身又拿了把扇子遞給夏珮道:
「這會兒漸漸熱了,你莫要歪在祖母身上不動彈,若是捂了汗晚間祖母又該喊疼了,去,起來給祖母扇扇子去。」
夏珮感激地看了夏瑾一眼,接過扇子便立起身子與老夫人扇扇子,王氏冷眼瞧了一會兒卻是在此時插了一句進來:
「瞧瞧,瑾哥兒這是吃味了,珮哥兒不曾來府里時你們兄弟幾個他最小,現在,呵呵呵,哥兒心裡頭髮酸嘍,祖母的疼愛可是要分出一多半兒給更小的弟弟呢。」
這便是明擺著挑撥離間了,夏瑾慢悠悠地喝綠豆湯不理王氏,李氏卻是看不過眼了接過話茬要為夏瑾出頭。
「哥兒哪裡就能想到這一層呢,大嫂又不是不知道他素日的個性,十足的呆愣子一個,最不會的便是去琢磨這些,我還想著他這般傻直的往後出去可怎麼好,萬事還得仰仗瑜哥兒這般穩重的在一旁提點才是。」
李氏這段時間內進步不小,跟王氏兩個你來我往斗得激烈非常,與以往那個幾棍子打不出一句話來的樣子大有不同。
夏瑾瞧了瞧李氏,轉過頭去毫無預兆地對老夫人笑了笑。
老太太被夏瑾笑蒙了,一時也不知作何反應,只得隨手將矮几上的瓜遞了一瓣給夏瑾。
「小娃娃長了一張花哨的臉,往後大了不知道要傷多少姑娘的心,多吃些,吃成個大胖子才好,省得以後出去禍害人家閨女。」
「祖母這是嫌棄孫兒了?這可如何是好,來來來,便把這一盤兒瓜都賞了我,好讓孫兒拿回去吃成個大胖子,以後惹您厭煩了便是錘起來也不會傷著您的手。」
老太太笑著罵夏瑾,夏瑾卻是將整盤兒瓜都抱走躥到夏瑜夏環那邊去同兩人分了,又遞了些給夏珮和王氏李氏,就是老夫人那兒一塊兒也沒撈著。
「沒良心的東西,不過是說了你幾句便不肯將瓜給祖母了?」
「哪兒能啊,只想著您脾胃不適這些涼的還是少吃,剛才一沒瞧見就被您吃了一大塊兒,剩下的是決計不能再碰了。」
「好好好,我這乖孫年紀不大卻是管起老太婆來了,仔細我告訴你親爹讓你吃鞭子。」
「祖母疼我呢,哪裡捨得!」
祖孫兩個一唱一和的看得夏珮眼直,雖說知道夏瑾與老夫人不是親祖孫,也被劉氏提點過兩人關係不好,可此番親眼見著是斷瞧不出來這兩人如何會有關係不好一說的。
沒來由的,夏珮瞧著面前的兩張笑臉脊背發寒,此時他還小不知道這是為何,卻是本能地選擇了避開這兩人的暗鬥。
雖說三房與大房二房的爭鬥無甚關係,可城門失火了池魚總得提防著些,一如這京中局勢:皇帝與定遠王爭鬥本與旁人無甚關係,可偏偏上頭人拼搶活動的都是下面人的筋骨,不管在野的還是在朝的,只要知曉此事的莫不翹首企盼,偏偏這兩天靜得出奇。
大皇子身死,定遠王被下獄,京城裡頭人人自危,可這兩天來卻是平靜得近乎詭異,城外的軍馬沒有異動,皇宮中的幾位主子也無甚動靜,就連定遠王府裡頭剩下的幾位主子都不見慌亂,可京城裡頭沒有人會覺得此時的平靜能一直持續下去。
第三天,便是問斬之時。
所謂君無戲言。
明日午時一切便能見分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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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暗的天牢裡頭散發著沉重的死氣,越往裡頭越是如地獄般冰寒刺骨。
林方淼坐在枯草堆上背靠牆壁閉目養神,除卻身上那件囚衣,不管是頭髮還是神態皆瞧不出一絲慌亂,仿若這裡並非大牢,而他也不是即刻就要身首異處的階下之囚。
就如同皇帝雖說穩穩地坐在龍椅上,心中卻是半點安穩也無一個道理。
所謂心境,皆不是因現今所處之地而亂,那攪動一池春水的,正是將來那難以預測卻偏偏露出個尾巴來的命運。
牢門響動,鑰匙插入孔中微旋。
咳咔。
鎖落,牢門開。
林方淼睜開了雙眼,閑閑地打量眼前那頂著一張笑臉湊過來的黃公公。
「呵呵呵,老奴在此見禮了,王爺這兩日來受苦,雜家這就接您出去。」
「皇上不是要本王這條命么,怎的,是讓你這老奴才來送我最後一程?」
林方淼略有嫌棄地打量黃福,後者在心中暗啐一口,終究顧忌著兩人身份差距按下著心中厭惡強裝出一副討好的面孔。
「哪兒能啊,一切都是誤會,老奴是來伺候王爺梳洗,皇上還在御書房等著見您呢。」
「哦,依公公這意思,是抓著栽贓嫁禍之人了?」
黃福笑嘻嘻地湊上前去,眼裡閃過一絲解恨。
「可不嘛,皇上知道錯怪了王爺,今兒個一早天兒沒亮就催著老奴來接您了。」
「聖上明察秋毫,本王一條爛命怎擔得起『錯怪』二字。」
林方淼起身,撣了撣袖子上的草屑。
「可知是哪個害了大殿下?」
黃福面露難色,扭捏了半晌才吐出一句話來,面上瞧著遺憾心裡卻是樂開了花。
「府上大公子已經招認了,是世子貪玩餵了那畜生些不該吃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