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墜馬
回府當夜夏環便被夏大爺綁起來狠狠抽了幾鞭子,王氏是想攔也攔不住,只得一邊抹眼淚一邊將夏環身上的傷用水洗乾淨了抹上藥。這般一來王氏卻是把三房的人也恨上了,她雖知道夏三爺是為著夏環著想,可沒必要上趕著將此事告訴夏大爺,這不是逼著老子教訓兒子么。
「不過就是個牲口你同它較什麼勁,非得把自己的命賠進去你才甘心么,我怎的生了你這麼個孽障,早知你如此不疼惜自己,我何不當初生下來便掐死你!」
王氏一邊上藥一邊罵夏環,心口卻是一抽一抽的疼,都說打在兒身痛在娘心,這句話是半點不摻假的。
「娘,我自己有分寸,若是沒個把握哪裡敢衝上去,不過是父親太過謹慎罷了。」
「你還不知悔改!」
沒等王氏說話夏瑜便衝上來揪夏環臉上的肉,
「今兒個你仗著幾分愚勇竟干出這等莽撞沒道理的事,有驚無險不是因著你的能耐,那是祖宗積下的陰德!若再不知悔改,便是讓父親打斷你的手腳才好,省得讓你自個兒數番作踐!」
夏環見夏瑜動了真怒也不敢再觸他霉頭,大房裡頭他不怕王氏也不怕夏大爺,偏偏就怕這同胞兄長,面對夏瑜這般模樣他也就老實了,乖乖趴在那裡讓王氏上藥,再不說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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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兒個去馬場玩兒得可好?」
李氏將新做好的鞋拿出來讓夏瑾試了試,花樣料子都極好,便是那不起眼地兒的綉工也極為精緻,瞧著就知道做的人費了許多精力。
「試試腳,穿上可舒坦?」
夏瑾站起來在屋裡走了幾圈兒,踢了踢腳,隨後笑嘻嘻地湊到李氏面前道:
「娘親做的鞋自然不差的,今兒個就讓我這般穿回去罷。」
李氏輕輕錘了夏瑾的腦袋一下,示意他將腳抬上來,夏瑾遲疑片刻終究還是將腳伸到李氏面前。
「你平日里穿鞋走路可不是這副模樣,應當是鞋小了。」
李氏捏著鞋尖兒有些鼓,親手將鞋從夏瑾腳上脫下來又將原來的鞋與他穿上,隨後攬過夏瑾道:
「你雖不是我親生,可為娘一直視你如己出,親母子哪裡會有這麼多講究,不舒服便是不舒服,不過是再改幾針的事兒,你連這種小事都不願與我明說,可是因著我不是你的親娘?」
夏瑾連忙否認,李氏卻是輕輕搖頭止住了他的話語。
「你爹自來誇你聰慧懂事,可娘卻是憂心你這性子。我兒不似尋常孩童,便是瑜哥兒那般早慧的七歲上也是爛漫性格,唯有我兒自來到這錦繡園與我結了母子緣后便不曾有過天性外露之時,你與我心有嫌隙諸事不願同我說,便是與你生母張氏說說也好,總強過你事事悶在心頭,這哪裡是長久得了的?」
李氏雖說不聰明,卻有著女人天生直覺,夏瑾這些年來與她朝夕相處她如何能看不出來其中,卻是因著兩人身份關係忍了又忍不願說破,近日來因著夏瑾知曉了自己的身世她也沒有從前那些顧忌。今日瞧著夏瑾連鞋不合腳這般小事也要藏在心頭,一時控制不住竟將多年來壓在心中的話都說了出來。
「不過是不願母親擔心罷了,孩兒這般做法你若是不喜我改了就是,母親切莫因此傷心。」
李氏輕輕拍打夏瑾的背部,七歲的孩童正是身子單薄弱小的時候,就這般懶懶地依偎在李氏懷中,卻是有說不出的溫馨眷戀。
「莫要再哄我了,你不願同我說便不說罷,為娘只希望我兒能有個足以敞開心扉的人相伴,張氏也好,解語冬至也好,哪怕是我不認識的,至少能找個人將你心中的話吐出來,積蓄多了,那話就成了刀子,句句剜心。」
母子在燈下依偎,夏瑾一時也找不到法子辯駁。他已經活了三世,真要他如尋常孩童那般過活是如何也做不到的,可這三生卻也沒遭過什麼大災大難,他還不至鬱結於心不能像常人那般過日子。
只因著多活了些時候,顧忌比旁人多些罷了。
他與夏瑜有些相似,走一步非得將下一步下下步都考量到了才肯邁腿,所不同的是夏瑜天生缺乏拼闖的勇氣,而他是因為上輩子拼闖過頭導致這輩子做什麼都怕再失敗。
所謂的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大抵不過如此。
「娘可知三叔家的那位哥哥是如何沒的?」
因著氣氛過於沉悶夏瑾不得不出聲轉移話題,李氏也知曉夏瑾的不自在,是以便順著他的話說了下去。
「我也是前兒個與你三嬸閑話時聽說的,那會兒上面那位御駕親征,大皇子隨駕侍奉,在營中駐紮之時小的那位不諳駕馭之術卻強撐著上馬,一個不小心便將你三叔的兒子給……此事你莫要再同外人多嘴,恐你三叔三嬸聽了傷心。」
夏瑾點頭應諾,倒是知曉了為何夏三爺今兒個見著夏環莽撞行事如此生氣,原來……世子所指的事便是這個。
「對了,我記得那時大皇子與定遠王親近,皇帝也有意讓他多與定遠王來往學些本事,如此才會將人帶去了西北大營,現在想來……禍福難料,這些個因果恩怨又豈是一句話就能說得清的。」
夏瑾閉目不語,又呆了些時候才起身告退,鞋子到底是被留下了,他穿著舊鞋走到院子里時不經意間瞧見了今兒個的月亮,十六了,月亮仍是圓的,只是因著日子不對了瞧著不正。
這世道也與上輩子沒太大差距,只因人不同了瞧著有些……礙眼。
他倒想看看,這根攪屎棍還能再攪出多少風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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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之後一切都順著軌道進行,夏家子弟照常上下學,只除了夏環一人因著身上有傷多請了兩天假。定遠王那邊也張羅著進宮面聖進獻寶馬,京中好騎射的子弟多對那隻在西北大營能見著的寶馬十分好奇,繼夏瑾幾人之後又有幾波去城外營中瞧了瞧的,有沒有騎過夏瑾無從得知,只是,按照當日他們看見的那般架勢,進入馬棚過過眼癮的人怕是不在少數。
人多,眼雜,自然好生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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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遠王遠走西北大營六年不曾歸京,此番回來進宮覲見之時皇帝自然是要大擺宮宴攜群臣接風慶賀的。林方淼坐鎮西北邊防十數年,打得那西蠻子聞風喪膽十多年來不敢進犯,勞苦功高是一方面,賞無可賞卻又是另一方面了。
「子敬舉家在外奔波十數載,為我大成江山立下汗馬功勞,只你子嗣到底單薄了些,雖說世子人才俊朗長子謙謙如玉,個個都是人中龍鳳,可兒子再多不嫌多,你多要幾個總歸沒錯的。」
皇帝坐在正首方拉著一旁的林方淼極為親切地道,
「你夫人隨軍奔波傷了身子,我便賜你美人二十,願子敬來年添丁,那才不辜負一身功業啊。」
林方淼連忙跪下推辭道:
「陛下厚愛臣不敢請辭,實在是內人於臣有恩,結髮十多年來一直侍奉左右無半句怨言,臣早已許她不再納妾,還望陛下成全。」
皇帝又勸了幾句,到底還是沒逼著人家納妾,席上群臣皆紛紛稱頌定遠王夫妻鶼鰈情深,羨慕之情溢於言表,但到底不敢多提的,畢竟女人最多的那位還在正首上坐著呢。
「你夫妻二人有此深情也算世間難得,朕便不做這惡人罷。只你此次回京可得多住些時日,西北那邊無須憂心,有你的部下輔佐那新任將領定能保邊境無虞,子敬在外奔波大半輩子,是該安定下來享享清福了。」
席間瞬間安靜了,在場的都是人精,哪裡看不出來皇帝的意思,卻又不敢表現得太過偏向得罪林方淼,是以便一溜地贊他勞苦功高,享清福一事卻是無人敢提。
眾人都盯著定遠王,不過是看他當眾如何表態,自願放權自此過上隨性自在的日子還是握緊手中軍隊與大成皇帝……分庭抗禮。
「臣,願為大成江山戎馬一生,萬死不辭!」
林方淼再次跪下,可那在沙場積澱了十數年的煞氣卻是半點不減的,霸氣十足地往那邊一跪,竟是把旁邊所有坐著飲樂的權臣都比了下去。
席間這下是徹底安靜了。
這等於當面打了皇帝一巴掌,有點血性的人都無法容忍,更何況是帝王。
可偏偏他是帝王就必須得忍。
林方淼在西北大營經營十數年,手底下的將領全都一心向他,全軍上下圍得跟鐵桶一般,不僅讓西蠻膽寒,坐在龍椅上的大成皇帝也心裡不踏實。削權一事他可以提,卻是不能硬來,否則一旦惹惱了林方淼面對的可是西北大營的二十萬大軍。
皇帝握緊了拳頭,他花錢供應糧草,他籌錢煉製武器,卻是讓林方淼做足了好人讓西北大營的軍民將他如神明一般供奉,視中原皇帝如無物。
忍之一字,剜心滴血,皇帝面上無一絲怒色,心中卻恨不得將林方淼親手凌遲。
「既是如此朕倒還真不知該如何賞你了。」
皇帝怒極反笑,隨意把玩著手中的酒杯,晃了晃,卻是將杯中酒盡數傾倒在了案几上。
「論品階論錢帛,你都是不缺的了,甚至論兵馬連朕都不如你,唯一缺乏的子嗣你也不要,如此你倒是說一樣,看朕給不給得起。」
皇帝笑得極為和善,卻是讓在座的人都為林方淼捏了一把冷汗,他定遠王在西北大營是神氣,可此次回京只帶了兩千人馬,而單單是守衛京畿地區的正規軍馬就三萬有餘呢,到時候便是拼著西北大亂呢,殺了林方淼一家也不過是舉手之事。
就在兩邊僵持不下之際,一個小太監慌裡慌張地從偏門闖了進來,連滾帶爬地到內侍長黃公公旁邊耳語幾句,只見那老太監聽后大驚,直接衝到皇帝面前跪下哀哭——
「皇上,大殿下他,殿下他……歿了!」
原來今早定遠王進獻了十匹寶馬,聖上龍心大悅,又兼大皇子生辰將至,便將其中一匹賜了下去,卻不想那畜生在皇子試騎之時發了瘋,當著眾人的面兒將大皇子甩了下去。與西蠻戰馬配種所得的馬匹比中原馬種高了不止半點,更兼當時那瘋馬人立而起,大皇子摔下去之後當場便拗斷了脖子。
皇帝癱坐在龍椅上,呆愣愣地看著天上的月亮,許久之後伸出手顫抖地指著林方淼道:
「將這暗害我皇兒的賊子拿下,三日後,推出午門……斬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