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見學禮(二)
王氏靠在美人椅上小憩,丫鬟跟一旁隔著一盆冰塊兒替她扇扇子,中午正是該發困的時候,小丫頭有些瞌睡,腦袋一點一點的,眼睛已經睜不開了只剩下手還在那兒扇著。
一隻小蟲子從窗欞空隙之中穿了過來,上下亂飛了會子,最終停到了王氏露在紗衣外頭的胳膊上。
「啪——!」
王氏覺著胳膊上不自在,睜開眼睛瞧見那小丫頭當著她面兒打瞌睡當下大怒,一個巴掌甩過去小丫頭直接給打懵了,還沒緩過來便已經自覺跪下去不住磕頭:
「夫人,奴婢知錯,奴婢下次再不敢了夫人……」
王氏伸出紅紅的指甲撓了撓胳膊,瞅著一個大紅疙瘩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又踹了那小丫頭一腳便丟在一旁不管,直接從美人椅上起來高聲叫道:
「芙蕖!」
過了一小會兒芙蕖從門外快步走來,一邊走還一邊伸手抿頭髮,瞧著王氏面色不善就連額頭上滴下來的汗都不敢用巾子擦擦,只得躬身跟王氏道了個安。
「夫人,這是怎了,可是這丫頭不得使?我這就把她帶出去好好教訓……」
「先別管這些,二房那邊的事兒讓你去辦可弄妥當了?」
「夫人放心,具是按您吩咐的處置了。」
聽罷王氏心情稍稍好了些,芙蕖跟了她這麼多年,自來就是個穩妥的,如此也便放下心來,從冰塊兒裡頭挑了顆葡萄丟進嘴嚼了嚼。
「哼,老七上學的事兒讓我在老太太那兒落了臉面,他連個嫡子名分都是施捨來的憑什麼跟我兒爭,此次定要他連帶著二房面子裡子都給扒個光。」
因著她那次在福壽園多嘴的緣故,老太太事後將她弄去抄了一晚上的佛經,王氏雖然也知道自己這事兒辦得糊塗,可想來想去還是覺著不出一口氣心裡頭不痛快。老七遲早會去學堂,老太太攔得了一時攔不了一世,總歸不過這個結局,沒得因為這事兒讓老侯爺偏向老七太多。
「老太太年紀大糊塗了,我這個做長媳的總得多費費心為她考慮這些思量不周的事情不是。」
芙蕖點頭應是,王氏挑眉輕笑,心情好了也便不再計較那個打瞌睡的小丫鬟,罵了幾句便放過去,復又扭著腰出去福壽園裡頭找老夫人說些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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僅僅一天的時間,夏瑾房裡頭的丫鬟絞了張姨娘送去的衫子一事便在府里傳開了。雖說當初為著讓二房和睦,夏瑾的身世不許擺在明面兒上提,可府中稍有些資歷的舊人都知道張姨娘才是夏瑾生母,此事夏瑾雖說不一定知情,可到底是不好聽的。
一個連生母都不顧念情分的人,如何做得了正經主子?下人們雖不至於面兒上議論手下怠慢,可此事就此拖著終究不是個事兒。
相較於府里其他人傳得熱鬧,二房主子卻是安靜許多。作為當事人的夏瑾並未立刻回應這些,甚至就連對冬至都沒做任何處置,照常上學下學,任外頭鬧得再荒唐他都一點沒耽誤課業,新環境也適應極快,倒是讓夏二爺更加看重這個兒子。
待到流言傳了好幾天連老侯爺都無法坐視不管時,二房才有新的動靜出來。
「哥兒怎的一點也不急?老爺夫人可是為這糟心事兒白了不少頭髮,您這般……」
朗順跟在夏瑾身後瞎轉悠,總晃來晃去瞧得人眼暈,夏瑾卻是不曾看他一眼,一門心思往錦繡園那邊去道安。這些日子來他按時上下學,每天回府雷打不動地去見李氏,然後接受親爹詢問課業,拋開府里的流言不談,他上公學之後的收穫倒是不小的,起碼學堂裡頭的成
績甚是可喜。
「君子立人,貴在身正,立信、躬順、明德方能身正,身正不懼影斜,我兒專心學業不為流言所動,小小年紀便能有此番心境為父甚感欣慰。」
例行地考問學業完畢之後夏二爺欣慰地看著自己的幼兒,越看越是喜歡,連帶著近日的憂慮也消散了幾分。二房如今已有了四個庶子,可即便有比夏瑾更小的庶子,在夏瑾被大房設計陷害名聲污踏之時他也沒動過再將一個兒子改為嫡子的念頭,夏瑾品性為人如何他是看在眼裡的,總不能因著別人的過錯便轉過來委屈了自己的親骨肉。
「我兒自幼早慧,諸事皆不用為父操心,只此事牽繫孝之一字,我兒不便出面,為父自會料理妥當。」
夏二爺伸手撫了撫夏瑾頭上的髮辮,七歲的他仍梳著總角,烏亮的頭髮分成兩股從眉角往上綁成童子模樣,本是天真無邪一團娃氣,卻因著那一雙冷靜的眸子硬生生多出幾分成熟來。
李氏在一旁瞧著眼睛發酸,卻也不知該怎麼辦,只得躲到一旁去抹眼淚。她自來性子就軟,姐妹之中她是最不中用的,原本想著最終只會嫁給不好的人家湊合一生,沒成想竟成了侯府嫡子的正室,這般的好運氣是誰也不曾想過的,只是……
嫁過來這麼多年她也算是看清楚了,當初老夫人選她當二房媳婦不過是不讓她越過大房的王氏,她出生雖比王氏高,可性子著實軟弱過了頭,如此一來既全了老夫人善待舊人遺子的美名,同時也讓二房吃了個啞巴虧,活生生地塞了根魚骨在喉嚨裡頭怎的也卡不下去。
這麼多年來雖說二房裡頭姨娘添了不少,可她的地位一直不曾有人敢爭奪,憑藉的無非就是丈夫的敬重,即便是傷了身子無所出也不曾受到過丈夫半句怨言,上天心善,給了她一個好夫君,更給了她一個乖巧貼心的孩子養在身邊,女人這一輩子該有的她都有了,此生再沒缺憾。
只是……為何在這事上老天偏偏不長眼,讓她的瑾兒遭受這無妄之災。
李氏躲到屋裡去垂淚,瞧著門關嚴實了夏瑾才終於出聲道:
「父親,孩兒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
夏瑾眯著眼睛狡黠一笑,圓圓的大眼睛愣是被他擠成了縫兒,生生弄出一股子姦猾之氣,夏二爺突然覺得……出這口氣的機會,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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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月的月例領著多少?」
一眾小廝領完月例之後紛紛往住處走,三個兩個聚在一處難免偷偷打探各自的消用。有幾個一邊問還一邊摸自己懷裡頭沒揣熱的灰布口袋,這般放著覺著不安心,又塞到更裡面一層的衣服貼肉放著,一直到心臟和銀子快挨著一處了仍舊害怕弄丟。
「總不過就是那個數,若不是有各房主子打賞,光靠那些個錢銀還不夠往上孝敬的。」
「哎,也是,自從大夫人掌了家這一套規矩便越發厲害了,例錢倒是給得足,可若是不往回孝敬一多半兒哪兒還能有安生日子過。」
「算啦,咱還是好的,你可聽說了……」其中一個隔著衣服捂著心口的銀子低聲道,「咱這邊還算是抹得過去,最慘的是各房姨娘,大房那邊幾個姨娘哪個不是靠著家裡人貼補才能過上體面日子的,二房那邊稍好些,唯獨張姨娘最慘,吃穿用度怕是連體面些的丫鬟都不如。」
「這事兒我倒是聽同屋的人說過,大房跟二房爭得厲害,瑾哥兒是二房唯一的嫡子,那張姨娘又是瑾哥兒的生母,大夫人不敢明著剋扣二夫人還不下死勁折騰張姨娘。可憐那姨娘日子苦的實在過不下去又不敢明著哭訴,只得送了些破布條兒包起來當見學禮送給瑾哥兒。」
「送破布條兒是怎的個說法?難道是沒法送別的只剩破布條兒了?」
「榆木腦袋,這是暗示哥兒,他親娘快要窮得衣不蔽體食不果腹,快些送銀兩去接濟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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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言從來都是越傳越厲害的,更因闔府上下都受過王氏的剋扣心有不忿,這次倒是比之前夏瑾不孝之事傳得更真更凶,更多人也都願意去相信那見學禮是因著張姨娘受不得大夫人迫害而向獨子求助,而不是先前說的七少爺不敬生母。
「哥兒怎的就有這般先見知道那流言能不攻自破?」
朗順顛兒顛兒跟在夏瑾後頭問東問西,夏瑾只不理他,心裡頭回憶著先生昨日留下的功課準備今兒早上應付考問呢,後來實在被他纏得煩了根本沒心思回憶,這才停下自己的事情錘了朗順一頓,又瞧著他實在可憐,便丟下一句「圍魏救趙」再不回頭直接往課舍走去。
「哎喲!」
夏瑾一門心思往課舍走,可半天了朗順也沒跟上來,聽見他呼痛還以為朗順有作怪呢,正要回頭教訓他一頓,卻是瞧見了一個他從許久以前就想踹幾腳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