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小產(一)
「你這人好沒眼色,正是該往學堂趕的時候你擋在路中間作甚!」
朗順原本與夏瑾磨嘴皮子,沒成想後頭來了一個世家少爺打扮的人,他倒想著側身讓,卻無意之中瞧見了那少爺臉上大面積的燒傷嚇得愣了神,朗順年紀畢竟還小眼色淺,等到想起來要避著些的時候已經被少爺身邊的書童劈臉開吼了。
「沒規矩的東西,在路中間石頭一樣杵著,衝撞了貴人你擔當得起么!」
被一個比他大上好幾歲的人當著這過往的學生教訓朗順心裡自然不痛快,可因著兩人的年齡和體型差距過大他難免有些犯怵,雖然被下了面子但到底沒有頂回去,而是一邊道歉一邊退向一邊。
「對不住,擋著這位少爺上學的路了,小的這就讓開,您請。」
見朗順低頭對方也就順著台階下,畢竟他們也不是什麼蠻不講理的人,小錯改了就是,過於苛責到最後壞的可是自己的名聲。
只見那書童側過身子讓自家主子往上走,自己則跟在後頭拎著書箱和包袱,兩人剛一轉過身去朗順便在後頭對著兩人的背影做鬼臉,皮猴兒一般德行瞧得在前面看熱鬧的夏瑾直發笑,連帶著一開始的憤怒也消散了些。
上輩子夏瑾活得極為囂張,有侯府做後盾又生得一副好皮相,上輩子的他自然會幻想著能跟一個美人成就一段佳話,當然,多幾個美人多幾段佳話也極好,只是……
尼瑪沒想到在相中的第一個姑娘身上就栽了,當初他瞄上了禮部尚書家的幺女,知書達理溫婉可人,親爹也有這個意思讓兩家接親,可那姑娘不知道搭錯了哪根筋要死要活非得嫁給一個毀了容的何錚。
上輩子的情敵現在就站在他面前,他的書童剛剛還教訓了一下自己的書童,夏瑾握爪,他覺得有必要跟上輩子的情敵來一場男人與男人之間的較量,比如比比誰更好看什麼的。
何錚若有所感地抬起頭,卻是發現一個白玉糰子一般的娃娃沖著他笑。
笑得讓人發毛。
因為面部傷痕的關係他自來不願與人親近,如今被父親說動從家學轉到公學裡頭去多接觸外邊的人已經極為難得,哪裡還願意與這麼個一見面就讓人心裡發毛的人相處,是以原本想跟人比比臉皮的夏瑾卻看見跟自己差不多高的何錚像避瘟疫一樣拎著衣擺從他身邊忒矯健地縮了過去。
夏瑾:……
他能說他感覺到一股濃濃的鄙視加嫌棄嗎。
那書童也覺著自家少爺這般動作有些過了,看夏瑾的打扮就知道出身不低,他們第一天來學堂水還沒趟清還是不要得罪人得好,是以他只得上前對夏瑾揖手賠笑道:
「這位少爺對不住了,我們哥兒初來乍到許多規矩不懂,有得罪的地方還請您多包涵。」
「包涵倒不至於,他瞧著與我彷彿年歲,當是松香院的罷,怎的以前沒見過,今兒個第一次來?」
「可不是,昨兒個剛與先生說好,今兒領著來,第一天呢。」
那書童年紀大心思也活絡,張弛有度極為圓滑,對著朗順拿出威儀維護自家主子,對著夏瑾則放低姿態各種拉攏仍舊是為了維護自家主子,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功夫絕對一流,夏瑾之所以能第一眼就把何錚認出來多虧了上輩子對這個書童印象深,此人現在與多年後的容貌倒是有七八分相似,要認出來自然不難。
「第一天瑣事卻是不少,只你一人領著你家主子等閑對付不過去的,正好我也要去教舍,一道罷,也算是替我那書童向你家少爺賠個不是。」
不得不說夏瑾這張臉極富欺騙性,娃娃臉乖乖仔,瞧著就不像是會使壞的,那書童也就千恩萬謝地應下了,兩三步躥上台階跑到自家少爺那邊去商量這事兒。
見著人走了朗順才有膽子湊過來跟夏瑾告狀,因著人沒走太遠又不敢高聲,只得悶聲悶氣地念。
「哥兒怎的這般好說話,瞧打扮那人也不像是多尊貴的人,哥兒和氣倒是沒錯,可也不能上趕著被人嫌棄。」
「糊塗的東西,沒見過你這般當面說主子不是的,還不跟我上去,再多嘴我就每天放幾塊石頭在書箱里讓你背個夠。」
「哥兒凈會沖我說這些話,那大個子與您在一同講話時怎不見您打趣挖苦,偏偏就折騰我,端的讓人寒心。」
「我也就與他說些場面話,你若是想聽,我就把賞給你的那些新衣裳與銀裸子金裸子全換成順耳的話,這般你便沒道理編排我了。」
朗順不敢再說,只得將書箱的帶子往肩上提了提,認命地跟著夏瑾往石階上爬。他們這時還算好的,松香院畢竟離山腳不遠,咬咬牙也就背上去了,以後若是升上了竹風院那才有得受——書院的規矩是只得帶一個書童,哪怕是東西再多他也只能一個人扛,原本分量就不輕還要走那麼長時間的山路,身上沒些本事是決計走不下來的。
正在朗順胡想之時何錚的書童又疾步走了下來,一張臉快笑成一朵花,偏生找不出半分諂媚之相。
「勞煩這位小少爺了,這些雜活兒就小的來做罷,我家哥兒少有與生人接觸,往後在書院裡頭還望您能看在同窗的份上多多照看。」
說罷便將朗順背著的書箱接了過去掛在自己身上,他拿著的東西本就多,再掛上夏瑾的書箱瞧著更是累贅了,可那人卻一點疲色不見,見此夏瑾眯了眯眼。
這個書童來歷倒是不小,善交際便不提了,竟還是個練家子。
「同窗即是有緣的,這些倒不用你再提,這些個東西你便受累背著罷,我領著朗順上去找你家少爺說會兒話,有他在一旁伺候便足夠了。」
夏瑾抬頭瞧了瞧何錚,瞅著那身著青衣梳著總角的小娃娃微微勾了勾唇角,也不同那書童推讓,直接領著雙手空空的朗順拾級而上直至與何錚比肩而立。
「我叫夏瑾,是永寧侯府的,還沒問過你是……」
何錚皺著眉頭回憶了一下永寧侯府,又在腦子裡胡亂想了些,他不常與生人說話自然有些膽怯,卻又不想丟了自家人的臉面,只能看了一眼自己的書童,又看了看笑得一團和氣的夏瑾,終究鼓起勇氣用快讓人產生耳聾錯覺的音調說到:
「我是何錚……」
何錚皺著眉頭想了想,似乎覺著不夠,好歹記起夏瑾說他是永寧侯府的,這才舒展眉頭補充到,
「……是何府的。」
夏瑾:……
他貌似發覺了一個上輩子沒有認識到的驚天大秘密——尼瑪讓他自卑了好長時間以至於到死都不敢再找妹子一度以為自己審美有問題的人,竟然連和生人進行基本溝通都成問題!
夏瑾為自己上輩子的初戀默哀,又為自己這輩子的憤怒捶胸頓足,混蛋啊,敢不敢讓他輸得再丟臉一點啊喂!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就在夏瑾在心中咆哮之時侯府那邊又生出些事端來,夏瑾永遠也想不到,他這輩子再次犯了自以為是的毛病,而且惡果來得如此之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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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鬧!」
大房王氏房裡頭傳來一聲怒喝,緊接著便是瓷器碎裂的聲音,丫鬟小廝都遠遠避開,只在園子外頭守著不讓不該聽的人闖了進去。
王氏捂著半邊臉散著頭髮坐在地上,又不敢發火,只得低聲嚎哭。
「你還有臉哭,老七上學的事情你自作聰明摻了一腳我都沒說你,沒消停幾天又折騰出這些事端來,你當真以為有母親撐腰我就不敢休了你嗎!」
夏大爺怒極,卻又怕人聽了去不敢高聲,只得壓抑著,雙目圓睜,一張臉也憋得通紅,瞧著甚是嚇人,任是囂張如王氏也只有求饒的份兒。
「老爺,起先妾身真不知那姨娘已經有了身子,妾身……這事兒也不是咱們大房的人動的手,全是他們自己人在折騰,也沒落下什麼把柄,老爺您……」
「糊塗!」
夏大爺氣得找不到地方發泄,只得在屋裡頭走來走去。
「你以為你那些手段父親那邊不知道?不過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平日里你打壓二房他不過問全是看在娘的面兒上,可如今……你這婆娘怎的這般無知,爹什麼都能容忍,偏就子嗣和名聲這兩條決不會姑息,你害那姨娘小產,又背了大房欺壓二房禍害子嗣的罵名,他如何能容你!」
王氏目光獃滯地癱坐在地上,只有這個時候才真瞧出自己挑起了禍端。夏大爺憤恨地瞪著髮妻,先前他本不想娶王氏為妻,可母親出生低絕不可能讓他娶一個越過她去的長房長媳,是以愣是逼著他娶了娘家侄女兒,卻沒想著王氏雖然皮相好竟是個爛泥扶不上牆的,這些年來沒少跟他折騰事兒,好在二房娶妻時因著母親做主也定下個軟弱無能的,兩相比較倒也沒多大要緊。
「老爺,這可如何是好,妾身糊塗,妾身只知防著二房讓老爺能在父親面前露臉,沒曾想……為了老爺我便是被打死也甘願,只可憐我那一雙幼子……」
王氏披頭散髮伏地痛哭,不提求饒只知一味哭夏瑜和夏環,夏大爺的火氣再高被她這般哭得也剩不了多少了。
王氏雖說糊塗,卻是給他生了兩個好兒子,沒有親娘在身邊的嫡子會有什麼下場夏大爺再清楚不過,若是父親原配髮妻仍在世,他哪裡還敢與二房爭,是以絕不可能讓自己的兩個兒子落到夏二爺那般下場,如此也只能暫且保住王氏。
「成事不足敗事有餘,還不快起來,你瞧瞧你現在成什麼樣子!」
王氏與夏大爺做了這麼多年的夫妻哪裡聽不出來他語氣的轉變,連忙爬起來整理儀容,隨後小心翼翼道:
「經手的人都是妾身的心腹,決不會走漏風聲,父親那邊抓不著證據只是懷疑應當不會將妾身如何,妾身再去求求姑媽說說情,應當能把這事兒圓過去。」
「這事兒你不要再插手,母親自然會幫忙,別自作聰明壞了我的大事。」
夏大爺甩袖而去,留下王氏在那兒膽戰心驚想七想八,很是迷糊了一陣兒才記起來問夏大爺的去向。
「老爺去了何處?」
「回夫人的話,老爺在姜姨娘那兒用膳。」
王氏捏緊拳頭,尖尖的指甲扎進手心肉裡頭也不管,只咬牙切齒地道:
「又是那狐媚蹄子,哼,等過了這一陣兒最先收拾的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