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小產(三)
二房現今有一個嫡子四個庶子,夏瑾在府中排行第007章脫不了干係,大房動不得夏瑾,卻是能讓姨娘吃虧。只是一開始誰都沒有想得那麼嚴重,王氏動手腳之時怕是也不知道張姨娘有了身子。
一旦牽涉到子嗣問題老侯爺就不可能不過問,如此一來是非對錯已經不重要,為了家宅和睦老侯爺也只能兩邊各打一巴掌然後將此事歸為意外,兩邊榮辱各半,只不過二房多丟了個庶子罷了。
在侯府,一個已經死掉的庶子是不值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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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繡園裡頭仍舊有條不紊地過著日子,從來就沒有因為正室發落了妾室就要挨罵受訓閉門思過的道理,兩者從根本上就不在一個等級上,張氏再得寵也不可能越過李氏去。
「哥兒來了,夫人正在裡頭歪著呢,我這就去叫她。」
春分瞧著只有夏瑾與朗順過來沒有夏至跟著時目光閃了閃,但也只是一瞬便熱情地迎上來,半句不提這幾日李氏身子不幹凈不便探望的事,往裡頭喊了一聲便只管上來迎夏瑾進去。
「早先正念著哥兒這幾日的學業可有長進不曾呢,趕巧哥兒竟來了,快與我進去罷,仔細這夕曬眯了眼。裡頭西瓜用冰鎮好都現成的,哥兒可得多吃些。」
春分是李氏身邊的老人,也算得夏瑾的半個長輩,是以平日里說話較隨意,夏瑾對她也頗為敬重。
「母親這幾日身子不爽利,我呆不了片刻就得走,免得擾了母親清凈,西瓜勞煩姑姑包好了讓朗順與我拿回去吃罷。」
說著便與春分一同進去,留著朗順在外頭與丫鬟討果子糕餅吃。
因為這幾日要避寒氣錦繡園裡頭的冰已經撤走了,黃昏暑氣稍退,有几絲風吹著心裡倒是涼快,可到底不似其他院子裡頭那般舒服。李氏只披了件衣裳歪在席上,一手枕著頭,一手拿著扇子扇風,旁邊立著個小丫頭在與她揉頭上的穴位。
「母親今日可好些了?」
「左右不過這幾天,有什麼好不好的,倒是瑾兒這幾日在學堂可遇著什麼新鮮事了?講與娘聽聽罷,就當是提提精神。」
夏瑾坐到李氏身旁接過扇子給她扇,一邊扇風一邊聊天,自然少不了說起何錚。
「此人娘倒是聽說過,應當是何相國的幺子。何相國位極人臣,胞妹又是正得聖寵的慧貴妃,此子能投生到那般人家倒是個好造化的,只可惜兩歲時伺候的丫鬟不盡心讓油燈燒了臉,自此便不常出來露面了,算算年紀,倒是與我兒同歲。」
投生達官顯貴又如何,丫鬟服侍不盡心的由頭不過是說與旁人聽罷了,明眼人都能瞧出來這裡頭的腌臢事兒,母親若是不能與幼子庇護,便是父族再昌盛也不是個有福的。
就如同現在的夏瑾。
何錚的身份夏瑾上輩子就知道了,現下提起不過是提醒一下李氏,如果她再如此退讓下去,夏瑾遲早要步何錚的後塵。
李氏發了會子呆,回過神來又問了問夏瑾這幾日在學堂都學了什麼,夏瑾把對夏二爺說的又同她說了一遍,從頭至尾不曾提起張氏的事情,倒是李氏心下不安自己主動提了起來。
「你姨娘的事情為娘也不想再瞞你,此次是我思慮不周,娘向你賠不是。」
「孩兒不是不分是非之人,這其中定有許多事情不便同我說道,母親不必過分自責,更不必向孩兒告罪。」
這本就該是李氏與張氏的事情,夏瑾不表明立場便是最好的立場。
李氏將夏瑾攬在懷裡抱了抱,母子兩個又說了會子話,一直到留了晚飯才讓夏瑾回去溫習課業,臨走之時,夏瑾終究還是向李氏提了句。
「母親與姨娘之事我是晚輩不便過問,只母親當記著,姨娘再不入您的眼,她也是二房的人,就如大哥與我再親近,他也是大房的人一般。」
人的喜惡在各自所處的立場面前極為蒼白,大房與二房是兩個天然的陣營,兩邊和睦相處之時他們可以內鬥也可以親近,但若是搭上整個陣營的榮辱之時,便不能僅僅依靠個人好惡來判定親疏了。
李氏長吐一口氣,似下定決心一般看著夏瑾的眼睛說到:
「此事為娘記著了,此前是娘糊塗,今後,娘會撐起二房的後院,再不給你父子倆拖後退,我兒只管用功讀書,莫要再讓這些事情亂了你的前程。」
後院是女人的天下,夏瑾再有玲瓏心思也不便在後宅行走太多。若是要與大房王氏抗衡,無論是夏瑾還是夏二爺都不好插手,只有李氏才有資格有立場與她一較高下,夏瑾與夏二爺能做的不過是自己在外多爭氣些,讓二房的女人在面對大房的欺壓之時多些底氣長些臉面罷了,若是他們過問太多,即便是壓了那些女人一頭也不過是內宅逞威風,反倒落了下乘。
此前二房總被大房欺壓與李氏性子軟挑不起事不無關係,若今後李氏能挑起後院讓大房沒有插手的餘地,夏二爺在爭爵位之時也能多一分把握。
夏瑾要做的,除了盡好自己的本分用功讀書,就是要解開生母和嫡母之間的疙瘩,讓二房的後院擰成一股繩兒一致對外,唯有如此才是一勞永逸的法子,而不是每次被王氏打壓都自己親自出面去瞎摻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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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兒這可不是回海棠園的路,您要去哪兒?」
朗順捧著西瓜跟在夏瑾身後背對錦繡園走,瞅著西瓜眼饞又不好在路上吃,本想著跟夏瑾回了海棠園能分上兩三塊兒,沒想著夏瑾卻是一點回去的意思都沒有。
「話多,我要去哪兒還用得著跟你說道,跟著就是,若是不耐煩就自個兒滾回海棠園。」
朗順哪裡敢自己一個人走,只得跟在夏瑾後頭委委屈屈地繼續盯著西瓜流口水,夏瑾瞧他實在太丟份子才破例讓他先吃一塊。
「這瞧著倒是去蘭竹苑的方向,哥兒可是要去看姨娘?」
「姨娘出了事我自然得去瞧瞧,只是她如今昏睡不醒我不便見她,人見不著,總得去院子里磕個頭。」
朗順雖說年紀小可也不是個全不知事的,張姨娘與二夫人之間的糾葛他也略有耳聞,當下也不便說什麼,只得三兩下啃完西瓜與夏瑾一道往蘭竹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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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姨娘毫無預兆地睜開了雙眼,蘆薈瞧見了立馬上前服侍,此前大夫已經開過葯,說是醒了立即服侍著喝下去。
「姨娘可好些了?身子還有哪處不痛快?」
張姨娘伸出雙手放到小腹上,愣了會兒神,目光獃滯鬢角散亂,瞧著竟是憔悴了好幾歲。
「終究是沒能保住。」
蘆薈瞧著張姨娘這般模樣禁不住眼眶發紅,別過臉去抹了抹眼睛,到底還是強忍著心情上前安慰。
「姨娘還年輕,總還能懷上的,眼下最要緊的是把身子養好。」
說著便將葯遞了過去,這葯早煎好了一直溫著,只等張姨娘醒了便讓人喝。只她一直捂著小腹出神,呆愣愣的,不說話,也不哭,瞧著讓人眼眶發酸。
這般僵著好一會兒,一直到分花慌慌張張地進來才打破,只見她壓低聲音叫到:
「瑾哥兒過來了!」
張姨娘聽見這聲便像是回了魂似的,在蘆薈還沒來得及反應之時就連忙下床,連鞋都沒來得及穿便往門那邊跑,可跑到半路終究是生生停住了腳步轉而往窗戶那邊疾步走去,不敢掀開全部,只得打開一條縫兒往外頭瞧,瞧著那七歲的小娃娃直挺挺地跪在院子中間,瘦瘦小小的肩膀在夜色之中顯得更為單薄。
張姨娘拿手捂住嘴不敢出聲,只得逼著自己不哭喊,淚珠子卻跟斷了線似的往下掉,分花與蘆薈在一旁拿著巾子不敢上前,只得呆在原地焦急地等著,眼淚也在眼眶裡頭一個勁兒打轉。
透過窗欞,只見那筆挺的細瘦脊樑漸漸彎成一個弧度,小娃娃雙手撐地,一次又一次地沖著這邊磕頭,一直到額頭上都磕破了皮才作罷,起身站立,連褲腿上的塵土都顧不上拍,深深地看了看屋子的方向,用袖子抹了抹眼睛,最終還是轉身離去。
張姨娘心如刀絞,卻又不敢出去與兒子相認,只得扒著窗戶往外望,一直到那小小的身子完全沒入夜色之中再分辨不出來也捨不得離開窗邊。
「姨娘,夜深露重,小心傷了身子。」
蘆薈與分花好歹將人勸了回來,張姨娘坐在床上愣了會兒,轉頭瞧見放在床頭托盤上的葯碗,一把將湯藥端起來喝了個乾淨,分花連忙端來蜂蜜水讓張姨娘漱口,可她卻伸手將分花推開,直直地往梳妝台那邊走去。
這一夜,二房的兩個女人,註定脫胎換骨。